只听太后又娓娓说道:“你所依附的男人,权势再大,也和你无关,他对你再如何宠爱,也和你无关。他不会把权势给你,因为有子孙继承,也不会把宠爱都给你,男人身边花红柳绿数不胜数。到头来,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发现自己孑身一人,那就一切都晚了,你说,是不是?”
“太后所说,不无道理。”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喝茶道:“哀家不是在说你,哀家是在说自己,也是想起当年哀家年少才进宫的时候,心里眼里全都是先帝,但这宫中皇上只有一个,他要把自己分给后宫妃嫔,要把自己分给文武百官,要把自己分给天下百姓。哀家却还是无怨无悔,每日坐在宫里等他,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皇上再也不会来了,哀家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什么都没了……”
“太后还有王爷,还有皇上,也不是一无所有。”
“你说的对,哀家还有皇上,”太后看她道:“你这么冰雪聪明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如果你走到哀家这一步,又该当如何自处?母凭子贵?可你就算生了孩子,也不会是嫡长子,也会终身背负奴隶之子的名头,任人践踏。或者说,想靠着楚睿辰的宠爱度日?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谁又能保证他明天之后还能像今天这样万众臣服?”
太后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终于聊到主题了。
叶苼莞尔一笑,对太后说道:“如果我真是这么想的,那现今的身份也不仅仅是个奴婢了。”
“嗯,也正因为你没这么想,哀家才想着今晚和你开诚布公的好好聊聊。”
“聊了这许久,太后还是没有开诚布公啊。”叶苼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她,暖阁之内跳动的火苗映照在她的眼中,如星子一般明亮。
太后呵呵一笑,起身走到桌案前,将她刚才画的画拿在手上:“以你的聪明才智,在摄政王府为奴为婢倒是可惜了,为了迎合他楚睿辰而耽误了这一辈子,岂不是更可惜,所以哀家想让你进宫来。”
“进宫?太后还想想让我教皇上画画?”
“不仅仅是画画这么简单……”太后缓声说道:“哀家已经老了,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了,哀家身边伺候的人不少,但与哀家一心的人不多,与哀家一心的,还像你这么聪明的,更是少之又少!”
“太后想让我留在慈安宫内做女官?”
“正是。”
叶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在她的脸上,她没有找出这个女人和楚睿辰相似的任何痕迹。
明明是一对亲生母子,却水火不容,这种事情也就只有在权利交织的宫中才会发生吧?
然而叶苼却又问她道:“太后信得过我吗?我是摄政王的奴隶,外界相传摄政王对我宠爱有加,太后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王爷?”
太后一边端详着手上的画,一边吃吃笑道:“哀家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哪些话能和男人说,哪些话只能作为我们女人之间的秘密吧?”
“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一直留在楚睿辰的身边,也有自己的目的。”思前想后,她终于打算说出来了:“我想借摄政王之手,帮我一个忙。”
太后疑惑道:“哦?你说说?哀家说不定也能帮你。”
“我想回齐国。”
太后眸光一变,冷冷看向她道:“你说什么?你不是鄂尔多隆的奴隶吗?”
“太后若能助我脱离奴籍,获得自由之身,待太后大事得成,送我回齐国,那我将对太后感激不尽!”
“你是齐国人?”太后多了分警惕。
叶苼摇头:“我是鄂尔多隆的人。”
太后上下将她打量一遍,这丫头的身上确实有鄂尔多隆人的特征,鼻梁颀长高挺,眉骨略高,眼窝很深,如每一个鄂尔多隆的奴隶一般漂亮的有点扎眼 。
“那你为何要去齐国?”
“我的仇人在齐国,我是去复仇的。”
太后表示了然,微微点头又问她道:“所以说,你留在楚睿辰的身边,就是为了让他帮你回齐国?”
“差不多吧。”叶苼回以一笑,黑眸晶亮。
“好,哀家便应诺于你,待日后事成,别说送你去齐国,就算是对你加官进爵,哀家也是说到做到!”
“那……叶苼就多谢太后了,叶苼先行告退。”
太后点头,也起身道:“什么时候可以进宫?哀家请了皇上的圣旨给你。”
对摄政王这般霸道跋扈之人,叶苼想要离开他根本不会同意,太后的话他未必能放在心上,唯有皇上的圣旨可以压他一筹,若他不从,那可就是公然逆反了。
“我先说服王爷看看,若王爷不同意再请圣旨不迟。”
“行,你去吧,别忘了今晚哀家和你说的话。”
“好。”
在春耕大典的夜里,她被从东宫叫到太后的慈安宫内,两人达成了某种共识后,她又披上了那件镶绒边的斗篷,跟在内监的身后向东宫走去。
初春的夜风裹挟着冷寂向她兜头盖脸的罩了下来,从领口袖口灌进身体里,衣衫内,只觉得寒彻骨髓,让人不觉的裹紧了斗篷。
空旷的石板长阶上,只有宫灯拉长了她的影子,只顾低头走路的她骤然抬头的时候被眼前所看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东宫正殿一片漆黑,屋檐廊角上所雕瑞兽形态各异张牙舞爪,恍似随时都能活过来,冲到她面前,撕碎她的心肺一般。
不自觉的一个哆嗦,对前面领路的人催促道:“走快些吧。”
“是!”内监加快脚步,引着她穿过复廊直奔东宫之后的太子寝殿而去。
楚睿辰早已不是太子了,但当年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他仍然是这里的主人。
不得不庆幸,寝殿之内还是灯火通明的,那个男人应该还未睡下。
内监往门口一站,刚要敲门,就见这位鄂尔多隆的奴隶也忒没礼数的,直接推门而入。
进去之后才觉得寝殿之内暖气袭人,激的她浑身一哆嗦。
隔着一条帘子可以依稀看到内室的 人正端坐案前,一边看书一边有意无意的往外面扫了一眼道:“回来了?”
“回来了……”叶苼努力平复自己的喘息,一边解下身上的斗篷搭在一旁,回头将门关上,复又撩了帘子走进内室。
只见烛光如华,映彻的屋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再看那位人中之龙,披着一件单衣正坐在灯烛之下,光影暗绰间将他眉峰鼻梁的轮廓勾现出来,峻拔伟岸恍如神祗一般。
叶苼想起方才自己所见东宫正殿顶上的瑞兽浮雕,恍如张牙舞爪的向自己扑来,然而一到这间房子,将房门紧闭,就好像也将妖魔鬼怪关到了门外,一看到这个人,就好像找到了足以给自己依靠和慰藉的力量。
她细细喘息,微微初定。
男人见她不说话,抬头看她一眼道:“怎么了?”
他的眉峰似是长年蹙起的缘故,凸显出一个川字,她竟然忍不住想上前将其抚平。
缓缓摇头,叶苼说道:“我,我先去沐浴更衣。”
“近些。”男人放下手上的书册冲她招手。
叶苼这才发觉双腿好似被冻僵了一样,挪到他跟前,第一次露出一双小鹿一般迷茫的眼神。
看在这个男人眼中,只觉得心有怜惜,也分外难得的,冲她微微一笑道:“怎么了,外头有妖怪要吃你?喘的这么厉害。”
“外头有夜叉 ……”她鬼使神差的说了这么一句。
楚睿辰笑容不减,拉过她的手,以自己温暖的大掌包裹住她湛凉的两只小手道:“本王纵横沙场多年,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与本王结仇的厉鬼更是数不胜数,但他们却没一个敢近得了本王的身的,你跟在本王身边,莫怕。”
莫怕,她一看到他,就觉得不会再怕了。
点点头,虽然还留恋他手心的温度,不过还是将手抽了回来:“时候不早了,我去沐浴,伺候王爷就寝。”
“好。”
春夜湛凉,月色朦胧,第一次躺在这张东宫寝殿的床榻上面,叶苼只觉得愁肠百结。
想她何德何能,竟然能躺在两国太子的东宫,只不过这两国太子,一个备受冷落低声下气终于有朝一日一飞冲天。
一个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权柄光环笼罩,却不想遭了母亲的暗算,与皇位失之交臂。
似是觉得她身上太凉,男人的大掌在她的身上稍稍摩挲了一下道:“你没什么要与本王说的吗?”
这大雍摄政王楚睿辰似乎总喜欢将这句话当做口头禅,让听的人总以为他知道很多事情,事实上,他也确实知道很多事情。
“我并不是被皇上叫去的,而是被太后叫去了慈安宫。”
“哦。”
忍不住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沿着他倨傲的下巴往上看去,他已经眉眼紧闭,似乎开始沉入梦中。叶苼又轻声说道:“你不想问问我,太后叫我去所为何事?”
“你若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他也没当回事,只是抬手在她的身上轻轻的拍了拍。
叶苼微微咬着下唇,犹豫了半晌,终是说到:“只要王爷质问我,我当然会全盘托出。”“本王不是在质问你,这不过是夫妻之间的闲话而已,本王说过,日后不再疑你,不再问你。”夫妻之间的闲话……叶苼的嘴角微微勾起,纵然早春仍寒,但她还是觉得漫山花开一般,若非背负血海深仇,她便觉得自己此生是找到真爱了,纵然荣华富贵,千金散尽,也不会让她放手。
Copyright 2024 乐阅读www.22i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