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你的存在,她并没有不喜欢你,而是因为我把你保护得很好,从来不轻易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所以她一直以为我对你只是普通的感情,于是她才会专制地摆布我的婚姻。她说,只要我勇敢地向她争取一点,事情就不会落为现在的地步。
穗,你看,我有多糟糕,多可恶。你能不能醒过来,打我一个耳光,把我揍得遍体鳞伤也好,只求你醒过来,回到最初的你。不过,我们还能不能回到最初的样子呢?我也不知道。小多的病情尽管一直很稳定,可是医生说过不要抱最大的希望,也许能活好几年,也许病情恶化,都不一定。
“这样,我要如何弃她而去呢?”晴哲用被子捂住脸,被子上有浓重的药水的味道,和泪水的味道混在一起。所有东西,被其他的物质入侵后,很难维持住自己原本的样子。
程穗影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甲,好奇地用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重重的力气压住了自己的手臂,手臂是一阵麻木,她反抗性地发出“嗯嗯”的表示难受的声音,晴哲抬起头,眼角残余的泪水还没有干,他放开程穗影受惊吓的手,束手无策地看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晴哲不安地开口问道。得到的只是无尽的沉默,程穗影拿回自己的手,塞进厚厚的被子里,然后偏过头,呆滞地望着窗外,窗外是黑了一些的天色和早已变了形状的云朵,再无其他了。
“穗,拜托你快点好起来。”晴哲轻轻地合上门,把寂寞和空寂都锁在了房间里,把悲痛和难过都隐藏在自己的心里,然后一个人沿着长长的空空的走廊走了。
在医院里的时光,千篇一律,并且白马过驹。
连续三天,许晴每一次醒过来,都看不见晴哲的影子,偶尔晴母会在身边削苹果,说一些很久之前在说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生硬,她抱歉地摇摇头:“老了,不会讲故事了,还要你多多包涵。”
许晴把苹果塞进自己的嘴里,毫不在意,咀嚼了许久,才直直地盯着晴母:“晴哲呢?他去了哪里?白天不在,晚上不管我醒来多少次,他还是不在。”
“我不知道。”晴母冷静地说,“他很多天都没有回家了。我以为他在医院,但是每次来,都没有看见他,我以为他在躲着我。”
许晴诧异地看着晴母的脸,眼角爬上了鱼尾纹,苍老的痕迹怎么也掩盖不住,把冒上来的火气压回去:“真的吗?好吧,我估计他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晴母点点头,摸了摸许晴的脸颊:“小多,对不起。”
忽然的道歉,让许晴措手不及地接着,她愣楞地笑着,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适合。晴母轻轻缓缓地说起了许晴记忆里模糊的经历,她记得,是在晴哲刚开始上小学的年纪,她多年没有联系的好友请求她去一个乡村领养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是许晴,晴母颇有些不愿意,但是也没有好意思拒绝,于是把许晴领回了家,取了名字叫晴小多。
“那你的朋友是我的妈妈吗?”许晴小心翼翼地问着。
“不是。”晴母肯定地回答,“她没有结婚,也没有生孩子,只有一段纠结的爱情,无疾而终了,所以对于你的身世,我也并不知道。”
“你知道我手臂上的胎记吗?”许晴把衣袖卷起来,手腕下面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黑印,在一片白色皮肤里显得突兀,晴母摸了摸柔柔的皮肤:“小时候帮你洗澡的时候,经常看到这块胎记,你说,会不会是,老天为了记住你,所以给了你特殊的痕迹?”
“但愿是。”许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晴母继续削着苹果,低着头,沉稳地一刀又一刀,然后小心翼翼地切成一块块的大小,许晴把切好的苹果放进一个饭盒里,在诧异的目光里,微微地请求着:“妈,陪我去看一个人,好不好?”
冰释前嫌。晴母轻轻地扶着许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敢用力。生活所在的世界,并不符合我们的想象,可是想象丢不掉,我们只好去迁就生活中的自己,不断委曲求全,不断退步,希望剩下的日子是快乐的样子。
轻叩房门,杨率开了门,他略微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许晴和晴母,顿时脑袋发了空,问:“你们怎么来了?”许晴抬了抬手中的饭盒,微微一笑:“我来看看程穗影,我妈陪我一起来的。”
“好!”杨率连忙把门打开,把两个人往房间里请,然后说,“我在外面,有什么事情请马上叫我。”晴母点点头,看着门一点一点地合上,然后转过身看到病房上躺着一个人,侧着身子,安安静静的,她扶着许晴慢慢地靠近,注意到病床上的人一直注视着窗外,眼睛眨的频率很低,偶尔动一动,然后就是长时期的不动,仿佛眼睛丝毫不吃力。
“她是程穗影,晴哲最爱的那个人。”许晴解释道,“但是她的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直处于一个空白的状态,不认识任何人,也不跟谁说话,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晴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许晴坐在病床边,哭得像个泪人。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的,对不对?”许晴笑着,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丝的红润,一副生机的样子,“我帮你从田馥儿手中抢走了晴哲,尽管现在我还不能把晴哲给你,但是等我死了,晴哲就真的只是你一个人了的,那时候你再也不用担心谁来抢你的晴哲了。你看,我帮了你多大的忙呀!”
许晴把手中的饭盒打开,拿出一小块苹果,塞进程穗影的嘴巴里,柔柔地笑着:“你吃吧,我妈,也是晴哲的妈妈削的,你不吃的话,多不给面子呀。”程穗影的牙床紧闭着,不肯接受外来的压力,许晴一直不放手,用力地往嘴巴里塞,边塞边大声地让她吃。
程穗影吓得缩成了一团,把被子往上挪,把整个人都包在被子里,脸色变得恐慌,许晴用力地扯着被子,用力地说:“你为什么不吃,你为什么不吃啊?”晴母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制止住许晴过分的行为,脸色一沉:“小多,你不可以这样做!”
许晴的手软了下来:“我只是想确定,晴哲在不在这里,看来他不在。”然后她挣脱开晴母的手,站起来,把程穗影的被子抚平,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希望你能原谅。我只是想知道,晴哲有没有来找过你。”
程穗影害怕地望着许晴,半信半疑地把脸露出来,但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她又测过身子,把眼神放在窗外,天沉了很多,云也渐渐看不清形状,地平线上的晚霞把高处的云也染成了一片殷虹色。许晴无奈地叹了口气:“妈,我们走吧,她好像真的疯了一样。”
晴母的脚步一直停留在病床旁,她柔和的目光怔怔地看着程穗影,对着许晴说:“你先出去和杨率聊一聊,问问有没有晴哲的消息,我想留下来,和她聊一聊。”许晴挪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晴母拉过凳子,在距离程穗影身体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坐下,面露出柔和的笑容:“程穗影,你好。我是晴哲的母亲。”然后低着头,诧异自己的语气,她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那么欢喜,尽管她的思想仿佛被夺走,只剩下空虚的外壳。她被自己难得的温和恶心到,却依旧蔓延着:“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晴哲很喜欢你了,因为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也很喜欢你。”
“不过你是不是不知道?小哲不见了。”晴母红了眼眶,却不肯掉下一滴泪来,“有一天他匆匆回来,马上躲进自己的房间。我看得出来他哭过。他晚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就背着饱满的登山包冲了出去,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跟我们说几句。我以为,他是把换洗衣服拿到医院里去陪小多,可是小多今天告诉我,小哲好几天都没有在医院里了,他就这样不见了。你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对不对?”
“其实,我知道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左右他的婚姻,我不该左右他的思想,我想他那段日子一定很难过,所以,请你原谅他,好不好?”
所有的瞬间不过是短短的几分钟而已。晴母带着哭腔的喉咙,搀扶着许晴慢慢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杨率推开门,脑海里仔细回想着晴哲这几天的情况,实在找不到许晴所说的异样,然后目触到病床上的程穗影,摆出笑脸:“穗,晚上好。”窗外的日光消失殆尽,阴暗的黑色笼罩着大地。
“我好像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电话,但是一直没有人接。”程穗影把视线从窗户转移到杨率身上,一字一顿,镇镇定定的,“我听铃声听了很久很久,终于断了,然后我又继续地打,一直想要打通为止。”
“整个城市都湮没在大雨里面,你穿着厚厚的雨衣在我的前面走,我叫你,你不理我,但是我不能上千去抓住你,因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电话亭,电话还没有接通。我记得我靠在玻璃上等待着电话的长音,风从门缝里吹进来,我冻得发抖。”
“我一直靠着玻璃,一直拿着电话,听着长音,如果挂断了我就再打,再等待。这期间,有好多人来征用这个电话亭,我都强悍地保卫住了,但是最后一个阿姨哭着说他要打电话给他的儿子,我忍不住了,于是我把电话亭让给了她,然后我就去找你了。”
“我走得太快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失去了意识,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程穗影稳稳当当地陈述着她的世界,听得杨率一头雾水,他哽咽着:“不管怎么样,你醒过来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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