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口之家

2017-08-26 作者: 森风
第47章 四口之家

杨之然下车的时候,程穗影还没有醒过来,垂下去的头深深地陷在睡梦里,看起来的确是疲惫的样子,杨之然瘪瘪嘴,低下头,有点失落,有点难过,苏念摸了摸杨之然的头,暖暖地笑着:“小然,不要担心,小影姐姐一定会喜欢你的,不过你小影姐姐不能和你同一所小学念书了,因为她暂时不能在苏老师的学校里念书。但是不要紧的,你好好努力念书,这样就可以和小影姐姐考同一所中学了。”

“苏老师,你会来看我吗?”

“傻孩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学生了,我们可以天天见面的。”苏念笑着说。

后来,杨之然一直在苏念的班级里念书,充当着语文课代表的职务,天天见面,总是开开心心的。只是,她没有见过程穗影,苏念也没有频繁地提及。

再后来,杨之然是忽然发现的,苏念在阁楼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常常是连续的几天几夜,日夜长居;情绪郁郁寡欢,很多次都会莫名地流泪,满满的一脸,看在心里是一阵心酸。

“苏老师,你怎么了?”

苏念呆呆地拉回思绪,看着面前的笑脸,摆出淡淡的笑意:“小然,以后跟苏老师一起生活,好不好?苏老师做你的妈妈,好不好?”

“苏老师,你怎么了?千万不要吓我啊!”杨之然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着,她害怕好不容易建筑的美好世界突然坍塌,苏念笑了笑,摸着杨之然的头:“小影现在一定以为我是一个坏妈妈了,可是小然,你一直都希望有一个家,对不对?这样的幸福的四口之家,多好呀!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苏老师……”杨之然紧紧地抱住苏念,她害怕苏念会化作一阵风,吹走,然后了无踪迹。

苏念说,小然,以后叫我妈妈吧,以后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

苏念在第二天的时候,就把大包小包搬到了阁楼里,兴高采烈地整理着房间,然后神情高昂地对杨之然说:“小然,我在乡下的一个村里有一个任职机会,你跟妈妈一起去,好不好?我们带轻便的行李过去,妈妈也不知道要待多久,我们会经常回来的,好不好?”

杨之然点点头,只要能和苏念在一起生活,什么都是好的。

苏念任职,一任职就是三年,期间很少回去,也没有与谁通过频繁的电话,与之前的一切都断了联系。杨之然十岁的时候,苏念对她说:“小然,我们回去吧,我想你的小影姐姐了。”

杨之然用力地点点头,她看到苏念脸上荡漾的笑容,三年里最灿烂的笑容。三年里,日子平淡如水,质朴的乡村里,生活都是和和美美的,没有复杂的灯红酒绿。没有纠结的人情世故,苏念轻松地担着班主任的职责,上课时认真负责,下课和村里的小朋友都玩得很快乐,但只有杨之然知道,苏念不是真正的快乐,她常常会在半夜里醒过来,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树树条条,淙淙流水,彻夜彻夜地无眠。

杨之然已经习惯喊苏念喊“妈妈”了,毕竟这三年里的相依为命,串联成一种特殊的情感,爱与深厚的亲情,都植入生命了。

但是如果,如果杨之然知道,回去后会发生那样可怕的时候,如果杨之然知道,回去后苏念就会永远地离开自己,她宁愿苏念一直不开心地待在一个小乡村里,宁愿苏念恨着自己,也要把苏念禁锢在这里。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如果。

苏念回到学校的夜晚,情绪很激扬,她不断地在卧室与洗手间来回踱步,脸上明显挂满笑意,尽管杨之然一肚子诧异,却也没有多问,自顾自地整理着尘封浸染的房间。三年未有生机的空间,忽然注入了新的血液。

直到睡觉钱,杨之然混沌沌地即将遁入睡梦里,苏念软酥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念说,小然,明天小影姐姐就会来了,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之后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得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不小心睡过了闹钟,日已上三竿,阁楼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的温度。床铺空了,苏念不在,杨之然打开衣柜,衣柜里苏念最中意的衣服和最偏爱的高跟鞋不见了,餐桌上有做好的早饭,还有一张灿烂的便条。

苏念说,小然,等我回来。

可是,苏念终于再也没有回来过。

早晨九点的高峰人潮,私家车和公交车都狂奔着速度在交替,行人脚步匆匆,电动车和自行车一排排地霸占了通行道,苏念心急如焚,频频地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时间逼近约定的时间,她心急地在十字路口跺着脚。

车行道的红灯亮了,车辆禁止通行,人行道的红灯依旧还在,迟迟不肯熄灭,侥幸地把自己的幸运放大。

忽然,脑海隐入了一片空白,回绝的只有一声庞大的“嘭”声,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抛出去的风筝,缓缓地上扬到空中,苏念睁着眼,眼前的路变成了渺小一片。“小影”苏念的嘴唇微微蠕动,喉咙发不出声音,脑海里的海马体隐隐作痛,记忆伴着疼痛,一幕又一幕地翻滚着。

苏念的意识是模糊的,她仿佛知道是随着一阵拔尖的煞车声,她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上,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那时候刚好下着雨,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其实雨下得并不大,却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

“帮……帮帮……我。”苏念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喊,虚弱地拿出口袋里的电话,缓缓地滑下,停留在“程年”的名字上,“告诉……他,我想见……见小影!”

程穗影缓缓睁开眼,茫然站在马路中央,眼里裹着滚烫的泪水。世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人潮涌向马路中央。没有人知道躺在街面的,就是心心念念的,一直牵挂的人。这时苏念只离程穗影五公尺,竟是那么遥远,遥远得再也没有办法相见。更大的雨点溅在程穗影的眼眶上,溅到她汹涌的生命里来。

虽然是春天,好像已是秋深了。

程穗影记得,那是她见苏念的最后一面,永远的最后一面,她害怕地缩在一旁,远远地看着马路中央蜂拥一般的人群,热闹得像是一场大演出的戏。程穗影看到程年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混在雨里,他以为谁也没有看到。程穗影看到混在人群里的另一个女生,整个人失了魂地站在雨里,一动也不动,程穗影看得到写在那个女生脸上的难过与悲伤,是坠入心底的一抹无法拿开的低沉。

杨之然看着苏念躺在马路中央,躺在人群之中,整个脸庞都浸在灰红的血液里,头发黏成一片,即使雨“哗啦啦”地清扫着发丝,也还是一缕一缕不分开,苏念一动也不动。一个陌生男子一直站在苏念的身边,毫无表情,嘴角也咧不开任何弧度,最是一副沉重的样子。程穗影站在远处,与人群保持着陌生的距离,面色黯淡地不言不语,像惊慌失措的孩子,这是与程穗影的第二次见面。夜黑得浓厚,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杨之然知道,程穗影一定是心伤了的,直到连情绪也无法被挑起。

苏念乘坐的救护车在面前走过,杨之然伸出手,想抓住的空气都逃匿了,她果然失去了,失去了苏念甜甜的微笑和温柔的声音,失去了幸福的滋味,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程穗影追着救护车跑了好久好久,直到力气尽失,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柏油路上的水渍肮脏了洁白的连衣裙,哭声瞬起,把整个夜晚都咆哮在伤痛欲绝里。

苏念记得,自己抬起头看了一眼在远处的程穗影,嘴唇蠕动着:“小影,妈妈……想你,妈妈……妈妈爱你!”一切都是被了却一般。苏念闭上眼睛,缓缓地停止了呼吸。

杨之然抽搐着身体,麻木与痉挛相继而过,撕扯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胃里的胃酸翻涌着,污染着喉咙甚至口腔,杨之然觉得自己快死了,回忆里泛上来的夜晚,已是十年之前的事实。

老人都说,当你开始怀念从前,说明你开始变老;当你开始觉得回到过去,说明你快要死了。杨之然摇摇头,求生存活的意识忽然强烈起来,她还有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坐,她还没有看到程穗影结婚后幸福的样子,她还没有替苏念向程年说对不起,她还没有开心地过自己的生活。

因为不甘心,所以还不可以死去。

滴水未进导致的脱水,整个人都抬不起力气,杨之然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她使劲蠕动自己的身体,用手指甲使劲刻进肌肤里,血切之痛,迫使自己从混沌里清醒。终于,被子被掀开,身体暴露在阴沉的空气里,身上的衣服皱得一团糟,杨之然光着脚,摇摇晃晃地踩在地板上,视线一片虚化,家具的影像重叠在眼球里。

不断地与家具无情地碰撞,最后好不容易才一身青紫地趴在冰箱上,她掰开冰箱的门,化作一匹饥饿的狼,对着冰箱里的蛋糕和冰水狼吞虎咽,她把蛋糕整块地往嘴巴里塞,拿大杯的水往嘴里灌,夹着着间或的咳嗽与反胃,折磨得心酸。

力气,缓缓地重新聚集到身体里,杨之然合上冰箱门,呆滞地背靠着冰箱席地而坐,头深深埋进外套里,阁楼又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里,微小的尘埃在肉眼看不见的国度里活蹦乱跳,嬉笑打闹,阳光还是狡猾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的缝隙射进来,蒙亮了阁楼的一角。

生命要继续,源于不甘,源于不甘心。人总有许许多多的心愿想要完成,想要在某个轨道留下独一无二的痕迹,于是要继续生活,继续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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