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世界奔溃

晴哲迎着风，哭了，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他抑制着声音：“是啊，挺好的，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订婚了。”程穗影咬紧嘴唇，用力地扯开被握紧的手，她跋扈地指着晴哲，问：“和谁？”

“田馥儿。我妈看中的田叔叔家的女儿。不过我妈不娶她，要我娶她，真可笑。”晴哲依旧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神完全地回避着程穗影。

“所以，即使我没有跟杨率订婚，我们也还是要分开，对不对？”程穗影问，“所以一开始你就放弃了我，你从来都不曾想过河你妈争取过我们的未来，对不对？所以，从头到尾，你自私地巴不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难过得要死，对不对？”

“对！”晴哲干脆地应着。

“啪！”程穗影听到“嗡嗡”的一阵鸣声，感觉自己的的听觉仿佛受了重大的冲击，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才看明白，自己的手印贴在晴哲的脸上，而晴哲耷拉着脑袋，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心灰意冷的人是被安排的木偶。

程穗影压抑着哭声，她颤抖的双手无数次渴望贴近晴哲的脸，却又不自觉地缩了回来，无数次渴望问一句“你还好吗”也被硬生生逼了回去。面前的人即将属于另一个人，会有另一个世界，心就好像被割去了一块，空空的。

“穗！”晴哲轻轻地喊了一声，“我们分手吧。”

“哇”程穗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喷涌而出，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晴哲是先前筑好的世界，包罗万象，程穗影在里面住了好久好久，直到习惯了所有的一切，习惯到每天都是习惯，可是恍惚间，建筑倒坍，世界奔溃，她被下逐客令了。习惯变得不习惯，被迫迁移世界。

“我不要……”程穗影哽咽着说。

“穗！”晴哲站起来，扶起瘫坐在地的程穗影，用了擦了擦她脸上纵横的眼泪，心疼地说，“别这样，穗，听我说，成长就是这样的，到最后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我妈再独裁，却也有她的苦衷，你爸，还有你干爸干妈也一样。我希望你明白，成长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你对待你家人的，所以，请坚强一点。”

程穗影拼命地摇摇头，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晴哲不管不顾，板着一张脸，继续说：“穗，还有你要记住，即使分手愉快，这也是你程穗影甩了我晴哲的，保持你的骄傲吧。因为，自信的你，真的很美！”

“杨率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相信他会照顾好你的。”

“好了，穗，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晴哲无情地推了程穗影一把，背过脸对着水面，晶莹的泪珠闪烁着月光，视线变得模糊，他听见鞋子踩着石子路快速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悄无声息。

走吧，走吧。晴哲在心里默念着。

每个人的爱情都是一条路。

每个人的路都是爱情自始至终的样子。

而每个人拥有过的爱情，与走过的路，最后都只是回忆。

世界，在一刹那的坍塌后遁入黑暗，黯淡无光，从此再也不光明。尘封的窗帘是隔绝光与热的障壁，客厅里一片沉寂，毫无生气的茶几上蒙上淡灰色的微尘，光射不进来，连尘土也飞不起来。塑料纸杯里的云白色的豆腐脑生出了细细短短的青毛，乳白色的鲜牛奶发出了难闻的怪味。

时光真的来过这里，把苍老和沧桑留下。

杨之然浑身无力地侧过头，渴望透过厚实的窗帘看到外面的光亮，世界用黑暗的样子印在阴沉的房间里，甚至连一点光明都钻不进来。整整几天几夜，足不出户，茶饭不进，最后落得自己一片狼藉，面色苍白，摸不到一丝血丝，嘴巴也渗出惨白的迹象。生命，仿佛都巍巍可及。

支撑活下去的，是希望，是心里的种种牵绊。

杨之然，她几乎早已忘记了自己来自哪里，该去往哪里。印象里，没有加，没有父母，没有玩伴，只有一所破烂的冰冷的房子里挤着各色各样的人，环绕耳旁的永远只是不觉的哀嚎与嘶吼。每每到了餐点，悲绝的哀吼声越来越浓，一阵续着一阵的骚动，走得动的，爬得动的，都蜂涌一般地往门口聚集。杨之然踮起脚尖，透过纸糊的窗子，只能看见一双双锃亮的皮鞋，其余的都看不到。骚动的起因，源于饥饿，餐点时刻，一双双皮鞋都会送来食物，杨之然挤不到前面，她每一次都是最后一个，跑到外面，捡一些残羹冷炙，填饱肚子。杨之然只记得，那一年，她只有四岁。

也是那一年，杨之然遇到苏念，也知道了程穗影的名字。

冬天的凉风“嗖嗖”地透过纸糊的窗户灌进来，无情地掀起丝薄丝薄的毯子，和着衣，杨之然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皮肤在光的映射下，显现出可怕的青紫色相交，杨之然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她要离开这里，她想要离开这里。

半冻半蒙的状态在白色光入射的那一瞬间，醒了。杨之然摸了摸自己泪流满面的脸，看了看房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身体，心里一阵厌恶。四岁，慢慢的心里注入一汪黑色的泉水，恨意恐怖地吸入生命。

有人说，心里渴望的，强烈到可以实现。

白天的房子又有了不小的骚动，餐点还没到，却久久不肯散去，杨之然死死地趴在窗户上，渴望看到外面的世界，或者新的希望。

苏念走进来，一袭淡白色的长裙，黑色的高跟鞋“噔噔”作响，走到杨之然身边，俯下身子，温柔地问道：“小朋友，你在看什么？”

杨之然害羞地低下头，不停地磨着手指甲，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苏念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挤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门口，杨之然的心在跳动，剧烈地跳动，她感觉自己就要挣扎出那所可怕的房子和潮湿的环境，她感觉自己就要走上另一个世界了，她希望的世界。

“小朋友，你愿意念书吗？做我的学生。”苏念蹲下来，轻轻抚摸着杨之然凌乱的头发，苏念的心一惊，手里感觉是黏糊糊的，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杨之然感觉自己用了毕生的力气却点头，去挣脱这里，去逃脱这里，去追求另一个世界。于是，世界真的在一夜之间，忽然明媚成灿烂的样子。杨之然终于不用住破碎的房子了，终于不用和乱七八糟的人挤在一块儿了，她住在干净的集体寝室里，和年龄相仿的朋友一起，说说笑笑，她坐在明敞的教室里，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和蔼可亲的老师，团结友爱的同学，都铺成了一幅温暖的生活图景。

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杨之然记得苏念停留的最后笑容，她说：“小然，你要好好读书，等你七岁了，我就可以教你了，你就可以和苏老师在同一所学校了，你也可以认识小影姐姐了，小影姐姐长得很可爱的，笑起来两颗小虎牙，闪闪的；小影姐姐也很聪明的，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会算一百以上的加减法了。小影姐姐一定会喜欢小然的。”

接下来的三年里，杨之然再也没有见过苏念，但苏念烙在脑海里的模样，挥之不去。杨之然熟练地一个人生活，她不哭不闹，乖乖地跟任何人相处；她努力学习，上课认真的样子像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心里有念想，才会衬出现在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时间是一匹白色的小马驹，欢快地跑着跑着，把青春呢带去了三年。杨之然在镜子面前，甜甜地笑着，衣冠整齐，秀发丝缕齐整。约定，三年的约定，终于来了。她悄悄地对自己说，我七岁了，我可以见苏念阿姨了。

不过心里在害怕，害怕心里的念想，只有自己孤单影只地坚持着。

杨之然踏出沉重的步伐，现在居住的院子大大的，装着各式各样的小孩，大大小小。她从楼梯一路下来，和相识的同伴打着招呼，心情既期待又担忧。大门开启，苏念的笑脸灿烂地映入眼帘，洁白的牙齿勾勒出温馨的世界。

杨之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淌满的泪水。有些希望，坚持着并不难，但如果只有一个人坚持着，却是艰难的。如果所有的形单影只之后都是幸福飞相伴，无论是水，都可以坚持。人会有不如意，好比不是所有的形单影只的坚持都会是相伴。

“小然，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做苏老师的学生了吗？”苏念温和地问。

杨之然破涕为笑，用力地点点头。三年里，她不断地担心，担心会忘记苏念的样子，担心苏念早已忘记了自己。但是当苏念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莞尔一笑的样子，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都化作一股青烟，随风消逝。

温暖，都是如初的样子。

苏念俯下身来，暖暖地牵起杨之然的手，把她抱上汽车后座。车的副驾驶座上睡着一个人，苏念看着她的样子都可以腻出一片爱来，苏念压低声音，轻轻地耳语：“她就是你的小影姐姐，不过她刚刚从医院回来，有点累了，我让她先睡了。下次有机会的时候把小影姐姐介绍给你吧。你先打个盹儿，到了我叫你。”

杨之然直直地看着程穗影的侧脸，甜甜的睡意挂在脸上，一副安心的模样。嘴角咧开笑意，舒心的微笑仿佛是被遗传的，程穗影脸上的微笑让人看起来很舒心，杨之然心里洋溢着满满的欢喜，如同苏念一般温暖的爱意。

杨之然被苏念安置在一套小公寓里的阁楼里，小小的，却足够温馨。苏念对杨之然说，这里会有专业的保姆照顾起居生活的，需要她慢慢地适应新的环境，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