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元春的原型
《红楼梦》是一部小说。Www.Pinwenba.Com 吧虽然向来都有“射史派”与“自传说”两种索隐观点,然而小说就是小说,既不可能完全照搬现实,也不可能一味述史。因为作者一落笔,笔下的主人公就会拥有自己的人物性格与命运,即使作者的原意真是想用笔下人物来影射某个历史人物,在写作过程中,也会格于书中特定环境与故事发展,而使得书中人物距离历史人物越来越远。
然而与此同时,曹雪芹的家族经历过那样一个翻天覆地、由盛转衰的命运,他一生人所见、所闻、所感,无不是皇室秘闻与今昔之比,难免会在书中发出末世之叹来。这样,书中人物就会或多或少地带了真实的影子,这其中有他的身边的人,也自然会有皇室人物。
因此,书中每个人虽然出自虚拟,却也会自然地有其原型。有时候,几个人出自同一原型;又有时候,一个人身上集中着几个原型的遭遇。
至于元春,由于曹家历史上出过一个平郡王妃,于是人们便一直认定那就是元春的原型。然而除了这贵妇的身份之外,两者之间还有什么相似,却再也说不出来。
这都是因为思路太过局限之故——其实,谁规定女人的原型一定也要是个女人呢?
《红楼梦》是女儿国,讲的却是朝廷权贵的大事件大纠葛,这就使作者在描写男性历史时,有时不得不投影在女儿身上,用一个女人的身份来表现一个重要的男人的故事与遭遇。这是出于写作手法与结构的需要,同时也是考虑到政治因素,不得不回避真正的史实。
元春,便是这样。她是四大家族中身份最高的人,其原型绝不仅仅是个郡王福晋这样的边缘人物,而应该在历史上扮演着更为尊贵更为重要的角色,这个人是谁呢?
倘若可以确定这原型,大抵就可以根据史实来推断小说中元春的结局了。
且看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宝玉赴宴归来,袭人交代了小红被凤姐选走一事后,似乎很不经意地提及:“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
端午是五月初五,故而这里打平安醮的准确时间是五月初一到初三。无巧不巧,废太子胤礽的生日正是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仅仅是个巧合吗?
让我们来看看元春的判词: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太子胤礽因生于五月,故偏爱石榴,曾有咏榴花诗曰:“上林开过浅深丛,榴火初明禁院中。”
很明显,这里化用的是“五月榴花照眼明”的句子;而元春判词的第二句,“榴花开处照宫闱”显然用的是同一典故,更点明了胤礽诗中的“禁院”即是“宫闱”。
第三句“三春争及初春景”,强调的是个“元”字,元春为长女,而胤礽为太子。
胤礽生于康熙十三年,这年是甲寅年,肖虎;失势后,皇四子胤禛夺权称帝,即雍正。而雍正元年为癸卯年,是兔年;雍正之接班人乾隆又生于辛卯年,属兔——这可不正是“虎兔相逢大梦归”么?
最不好解的是第一句“二十年来辨是非”。这个“二十年”指的是什么呢?
我第一个猜想是元春的有生之年,也就是她活了二十年,才懂得辨是非,识进退,遂发出“须要退步抽身早”的感悟。清朝秀女入宫的年龄在不同史料中有不同说法,有说12至16岁的,也有说13至17岁的。即以最小年龄算,假设元春12岁进宫,20岁去世,那么中间最多不超过八年。然而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黛玉只有五岁,这时元妃已经进宫了,不然冷子兴不会向贾雨村谈起;而到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之际,黛玉说:“我长了今年十五岁。”可见中间已经十年过去了。
当然,书中的年龄往往不大准确,事实上一回一回地推算下来,黛玉这年最多十二三岁。黛玉说这话时是秋天,从这回往后,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过去了一年,第六十七回《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是第二个秋天;而到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是第三个秋天,这之后宝玉得了一场大病,百日后方能出门行走,可见又一年过去了——这样,倘若《红楼梦》不曾中断,哪怕接下来第八十一回就写元春之死,离黛玉进府怎么也够十个年头了。而元春这年决不止二十岁。
我第二个猜想是“二十年”指元妃进宫的时间。仍以元春12岁进宫计算,那年宝玉不到八岁——因为黛玉进贾府时只有六岁,而宝玉只比黛玉大一二岁。然而宝玉也不会太小,因为他已经师从大姐开始读书习字了。假设元妃入宫时宝玉五岁,那么元春入宫二十年后去世,宝玉应当已有25岁。而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中,和尚给宝玉驱魔,抚摸着通灵说:“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说明宝玉这年十三岁,则到第八十回结束时,宝玉的年龄大约是十五六岁,岂不是距离元春之死还有十年的功夫?而从各种迹象来看,第八十回时已经风声鹤唳,“悲凉之雾,遍布华林”(鲁迅语),可见“元妃之死”与“贾家之败”这两件大事眼见就要接踵而至,决不可能再过十年那么久。
既然不论是从元春的生年还是按元春入宫的年份,都怎么也算不出这个“二十年”之数来,那么这个“二十年”的说法到底从何而来呢?
如果把元春和胤礽联系起来,则疑团便可迎刃而解:
康熙于四十七年七月往塞外巡幸,诸皇子及王公大臣随行。九月,皇帝回銮至布尔哈苏时,忽然召集众臣,宣布将皇太子胤礽废为庶人,并予以幽禁,且说:“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
——原来这就是“二十年来辨是非”!
凡此种种,差不多已经可以让我肯定:废太子胤礽,即是元春的原型。
那么胤礽在历史上的下落是怎么样的呢?
胤礽被立为太子时,只有两岁。然而他越长大,与康熙的隔阂就越深。康熙生性多疑,常担心太子受到周围人的不良影响,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严惩。礼部尚书沙穆哈因讨好皇子,被处革职;内务府官员们到东宫走动,以悖乱之罪圈禁和处死;丞相索额图因为是太子的外公,更被视为重点怀疑对象,最终以“本朝第一罪人”被圈禁至死。
随着皇上与太子的矛盾日益加深,康熙的戒心也日益加重,甚至怀疑太子有意刺杀于他,并趁他外出巡行时,夜夜逼近帐逢,裂缝向内窥视。于是,四十七年七月,康熙宣布将太子废为庶人,罪名是“专擅威权,纠聚党羽,窥测朕躬起居行动”。
此后,围绕着皇太子之位,众皇子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其情形正如《红楼梦》中所说的“诟谇谣诼,布满书房内外”,“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形势越来越严峻。康熙为了避免让皇子们自相残杀,遂采纳群臣建议,释放幽禁的胤礽,重新立为皇太子,并解释先前太子的悖乱行为是因为受到巫蛊诅咒所致,也就是《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的情形。
然而皇太子虽然废而复立,康熙的疑心却并未解除,并于五十年十月下令追查太子党,牵连者众,其中最为效力的齐世武被铁钉钉其五体于壁,慢慢死去。次年九月,康熙再次下令将皇太子锁拿,御笔废除,并命禁锢于紫禁城西部的咸安宫。
胤礽在禁宫中度过了半世幽闭生涯,“既忳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最终于雍正登基的第二年神秘猝死,完成了一段“虎兔相逢大梦归”的历史悬案。
而元春的命运,也同样是“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她曾有过极度辉煌的日子(立为太子),后来却因为命运无常(两度被废),终于落得一无所有,含恨而死。而且,死的地方不在皇宫,而是“望家乡,路远山高”之处,这正是因为胤礽的被废与塞外行猎有关,并且在废后被长期圈禁,不能回宫。
故而,我们可以猜测元春的真正死因,是因受到群妃或者敌对势力的谣诟,而使得皇上见疑,将其冷落在行宫别苑,遂至抑郁而死。
元春死了,贾家的靠山也就倒了。“忽喇喇似大厦倾”,这个大厦,是指贾府,指贾家的靠山元春,更是指曹家的靠山胤礽——太子失势,荣宁府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2、曹家的皇亲国戚
《红楼梦》中的最高权力中心是元妃。而整个荣宁府也主要是借由元春与皇宫发生关系的。
故而,我在上篇文章中推测元春的原型绝不仅仅是一个郡王妃那么简单,而应具有更高的身份,更深的意义,因为正是她的生死决定了贾府的荣衰。
这样,就不得不先说说曹雪芹的家族背景,以及曹家与皇室的关系。
我曾写过两部清史小说《后宫》和《大清公主》,因此对清朝初期的那段历史比较熟悉,对照起来也格外亲切。曹家隶属满洲正白旗,其带领者正是《后宫》的主人公多尔衮。当年多尔衮率领清兵入关,打败李自成、占领紫禁城,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才应该是入主中原的第一个满洲皇帝。只是他并没有居功登基,而是在稳定朝局后接了六岁的幼主顺治入京,自己退居摄政王之位。
但是多尔衮究竟对皇权还是不甘心放手的,成年后的顺治也越来越不满足于自己的傀儡帝位,于是“亲政”与“摄政”强强对恃,最终由于多尔衮的离奇堕马,顺治不战而胜——多尔衮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多年来驰骋拼杀,什么阵仗没经过,怎么会从马背上摔下来,而且一摔致命呢?这个千古悬疑迄今未决,不过,想来在皇公贵族间必然会有许多传闻吧?
况且,在多尔衮死后,顺治先是将其风光大葬,不久却又派了他许多罪名,将其掘墓鞭尸,连他的兄长阿济格也被迫害至死。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也为历史留下了许多悬案。
阿济格之孙敦诚、敦敏后来和曹雪芹成了莫逆之交,并在其死后写下多首挽诗,成为今天“曹学”研究的重要依据。那么敦诚、敦敏在与曹雪芹交往中,会不会提起祖上的秘史,抒发一些对当今朝廷的不满呢?而这些秘史,又会不会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在曹雪芹笔下呢?
前“索隐派”曾有一个观点,说贾赦娶妻邢夫人,贾政娶妻王夫人,四个人的名姓合起来就是“摄(赦)行(邢)政王”,岂不就是多尔衮么?并且由此断定《红楼梦》是在影射顺治王朝。
——这种说法不能成立的地方在于:曹雪芹生于雍正初年,与顺治朝隔着三个朝代,即使其祖曹寅也只是康熙朝的重臣,可以说无论顺治朝有着什么样的秘密,都与曹家毫无关系,他有什么理由专门撰写洋洋百万文字来影射那段并不熟悉的历史呢?
然而,若说曹雪芹从顺治的故事启发了某些联想,借鉴了一些灵感,从而使笔下人物更加充实、完整,或者借文字游戏隐藏某些秘闻来与好友敦诚、敦敏共赏,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记得那年去故宫,看到顺治书房的御笔题字“绛雪轩”时,我的心忽悠一下,不禁想起了宝玉亲题的“绛芸轩”。顺治所以将书房命名“绛雪轩”,是因为门前有几株古本海棠,每到花期,便如落了一树红雪,故而得名;而宝玉爱红的“毛病儿”故然人人皆知,怡红院之所以得名,亦是因为蕉、棠两植。后来贾芸又特地送了他两盆海棠花,大观园的海棠诗社也由此而起。
——这两者之间,是偶然的巧合,还是不经意的借用呢?
顺治是个短命皇帝,25岁时年纪轻轻地便离奇死掉了,一说是出家。总之,是另一个历史疑案。而这也为“索隐派”认为宝玉出家的结局即影射顺治出家提供了更为重要的依据。
顺治之后,新任幼主康熙登基为帝,而曹家的发家史也由此开始。
曹家原本出身“包衣”,也就是鸳鸯所说的“家生子”;然而由于跟随着多尔衮南征北战,像焦大一样,立下一点战功;等到满人坐了紫禁城,凡“从龙入关”者,身份俱得以提升,得到些体面职使,即如管家林之孝的情形;而其子孙更承受了主子隆恩,得以读书做官,挣得一官半职,便如同书中赖嬷嬷之孙一般。
——也许曹雪芹未必真是按照这样的逻辑和思路来塑造人物的,然而这些故事早已烂熟于心,则在下笔撰文时,必会有意有意,将自己家族发展史的不同阶段,本能地表现在不同人物身上;或者说,是在塑造笔下人物时,不自觉地借鉴到自家发展史的不同片段。
有趣的是,若以整个曹家史来对应书中人物的话,那么最能反应真实的并不是贾府的故事,而是贾家奴才赵嬷嬷、赖嬷嬷的情形。
赵嬷嬷是贾琏的乳母,故而其子赵天梁、赵天栋得以重用,用凤姐的话说是:“现放着两个奶哥哥,比谁不强?”正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反正那么多银子,给谁赚不是赚,与其便宜了不相干的人,拿着皮肉往外人身上贴,倒不如照顾自己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奶哥哥呢。
而赖嬷嬷则是贾府的老奴才,三代服侍主子,到孙子这一辈儿,得主子恩典放出来,削了奴籍,可以“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甚至做官。
曹家也是差不多情形:雪芹曾祖曹玺,娶妻孙氏,曾做过康熙乳母,死后赐封一品夫人。显然康熙对这个乳母是很有感情的,他于八岁登基,次年即命自己的“奶哥哥”曹寅出任江南织造,委以重任。曹寅在任时,曾经四次接驾。康熙帝见到年迈的孙夫人,欣然说“此吾家老人也”,并为其住处亲笔题名“萱瑞堂”,可见其眷顾之心。
曹寅娶妻李氏,内兄李煦与他既是同旗,也是同事,曾互代两淮巡盐御史与苏州织造之职,并协同曹寅接驾,花费得“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然而也只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这就造成了大笔的亏空。这亏空就好比一个巨大的肿瘤,并在康熙驾崩、雍正即位后终于发作出来。
雍正元年《苏州织造胡凤翚奏折》中称:“臣请将解过苏州织造银两在于审理李煦亏空案内并追;将解过江宁织造银两行令曹頫解还户部。”可见雍正一登基,李、曹两家的噩运便开始了。而曹雪芹,正是出生在这个“末世”。
曹雪芹其实并不能算曹寅的亲孙子。曹寅生平只得一子曹颙,曾继承父衔,任织造之职。不多年,因病猝逝,康熙深怜曹家孤寡无依,眼看没有后人继承大业,遂下旨,命其侄曹頫过继为子,成为曹家第三任织造。这便是曹雪芹的父亲。
其时曹頫年纪尚小,经验不足,其职实由舅舅李煦监管。然而到了雍正继位后,先是李煦以亏空库帑之罪被查抄究办,流放“打牲乌拉”,冻饿而死;接着曹寅的妹夫傅鼐(原是雍正做皇子时的侍从护卫),也于雍正四年五月被革职流放;然后是曹寅的长婿、平郡王讷尔苏,是年七月被革去多罗郡王,在家圈禁;至于曹頫一家,自然亦未能逃脱抄家的命运,于雍正五年被革职枷号,虽不曾伤及性命,却也“忽喇喇似大厦倾”,“树倒猢狲散”了。
——上述四家,是否就是小说中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呢?
四家中,身份最显贵的就要算讷尔苏了。他是礼亲王代善的五世孙,而代善则是努尔哈赤长子、皇太极之兄,世称“大阿哥”,乃是历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因此,讷尔苏可算是真正的天潢贵胄,皇家血脉。
也正因为此,遂有人推测元妃的故事,即源于这位嫁给讷尔苏的曹家大姑娘。
然而这里有一个很简单的推理:倘如平郡王妃即元春原型,那么讷尔苏岂不成了皇帝?这不是谋反么?曹雪芹怎敢如此大胆?
况且一个平郡王福晋的归宁,也远不如元妃省亲那样大的阵仗。曹雪芹尚不至于这样夸大其辞,“捡颗芝麻当西瓜”吧?
而曹家历史上既然没有出现过一个像元妃这样的人物,那么元妃的塑造,便只能是为小说虚拟了一个背景人物,同时又在她身上不自觉地寄托着某些历史人物的影子。而这个历史人物,应该是皇宫里地位崇高而又没有实权者,与曹家命运休戚相关,却并非曹家亲眷。
前文说元春的原型为废太子胤礽只是揣测,未能做准,然而元春的原型应该身处宫廷而非王爷府则是肯定的。
康熙多次南巡,太子都有随行。曹、李两家协同接驾,对太子的逢迎服侍可想而知。如果后来太子能顺利继位,对两家即使不特别青睐,也至少不会大加笞挞。可惜的是,胤礽不争气,两次弄丢了太子之位,最终被雍正得到了御座。这便是曹家悲剧的开始,至少是家族衰落的重要原因。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四大家族并不是由此一蹶不振,沦为平民。雍正九年(1731),傅鼐由谪地召还复职,讷尔苏之子福彭也于次年任镶蓝旗都统,又次年,得在“军机处行走”,参与机要,继而又做了定边大将军,出塞征讨,屡立战功——既然有这么多富亲戚都能够“死而复生”,想必曹家也必有机会“借尸还魂”吧?
曹雪芹小时候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甚至有过一些好日子的,不然也写不出这一部《红楼梦》了。据继任江宁织造隋赫德说:“曹頫家属,蒙恩谕少留房屋,以资养赡;今其家属不久回京,奴才应将在京房屋人口,酌量拨给。”可见曹家维持温饱还是有余的。
然而在乾隆帝登基后,再度的改朝换代与王权之争,又为曹家带来了再次的乌云盖顶,而这,又与废太子的“死有余辜”有关——乾隆四年,胤礽之子弘皙于住处私建小朝廷,“擅敢仿照国制设立会计、掌仪等司”,并与庄亲王等人过从甚密,有谋反之嫌;次年秋天,庄亲王之子甚至乘雍正狩猎外出时,侍机谋刺。
而这个案子,正是由傅鼐与福彭共同审理的。审着审着,两个人的名字就从史册中消失了。虽然没有明白的文字记载,然而从四大家族后来的命运可以揣知,大约是他们审理得“不合圣意”,获罪被贬了吧?弘皙虽从宽“免死”,却被圈禁于于东果园(景山)永不获赦——这时候,弘皙又代替父亲胤礽成了元春的原型,再次重演“路远山高”的故事,幽禁致死的命运。在“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了此一生了。
而曹家在这次的“谋反”中不知扮演了什么角色,或是沾染了什么瓜葛,总之从此便再也没有过翻身的机会,这就难怪元妃会在梦里相寻告:“须要退步抽身早”了。曹雪芹到死,也只是一个隐居著书黄叶村,“举家食粥酒常赊”的穷文人。
或许应该感谢这样的命运安排,否则,我们今天也看不到这部伟大的巨著了。
3、元妃省亲的暗示
甲戌本第十六回总批中,脂砚斋评说:“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
忆昔,乃指曹寅在江宁织造署四次接驾的崇耀往事;感今,是说如今子弟流散,潦倒沧桑之悲惨现状。
而曹家的潦倒,正是因为接驾落下了巨大亏空、被朝廷追逼欠款所致,真是最辉煌成绩,最怅恨罪名。所以,作者在这一回中借赵嬷嬷之口假说甄家事:
“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凤姐道:“常听见我们太爷们也这样说,岂有不信的。只纳罕他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赵嬷嬷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在这段话中,脂砚接连批下“甄家正是大关键、大节目,勿作泛泛口头语看。”“点正题正文。”“极力一写,非夸也,可想而知。”“真有是事,经过见过。”“最要紧语。人苦不自知。能作是语者吾未尝见。”等批语。生怕读者不明白,这才是作者要出脱的心中感想。
这感想便是:曹家之亏空,乃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所造成,如今惨况,实为冤案!
我们不妨再来看一遍元妃的判曲《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脂砚斋在此有一句夹批:“悲险之至!”
“悲”是很好理解的,但为何“险”,又何为“险”呢?
我们从前文可知,元妃的这一声“退步抽身”的断喝,决不会是平郡王妃向曹寅喊出的,因为曹寅并没有经历家族败落的命运;也不可能是胤礽向父皇喊出的,康熙贵为皇帝,却往哪里“退步抽身”呢?但也不会是弘皙向自己的废太子父亲喊的,因为谋反的正是弘皙本人,他就是不满于父亲的“退步”,才要密谋夺嫡的,又怎么会“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呢?
也许,这只是化身为元春的胤礽、弘皙父子悔不当初的自叹自艾,又或是代替四大家族向争权夺利的皇族提出来的乞求——倘或如此,那么元春便并不单纯是某一个曹家亲眷或者历史人物的替身,而代表着某种势力,某个现象,以及这权力和命运引起的感叹与顿悟。
这就使得这个人物的一言一行、一颦一叹,都具有了相当重要的暗示意义。而元妃省亲一段浓墨重彩的大场面描写,是全书中元妃惟一的一次正面出场,其意义就更加非同寻常。且看下面一段: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泪。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觉又哽咽起来。
“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竟是元春天伦相聚后说的第一句话,何其心痛!
曹雪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我们点出了胤礽、弘皙父子的悲惨处境。一方面,他们本是天潢贵胄,身份高贵之至;另一面,他们又处境凄凉,长期被圈禁,“不得见人”。倘若在《红楼梦》中描写一个人物来形容他们的处境,有什么比塑造一个没有自由的皇妃更合适的呢?
元妃又说,“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这种种慨叹,都可看作曹雪芹对黄高粱梦中人发出的一种悲悯与劝谏。倘若这些人能够早早“退步抽身”,不要谋反图位,又何至于骨肉分散,各自一方呢?
故曰“悲险之至”,故曰“路远山高”,故曰“二十年来辨是非”,故曰“回首相看已化灰”!
再看元妃点的四出戏:
第一出《豪宴》;(庚辰双行夹批:《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
第二出《乞巧》;(庚辰双行夹批:《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
第三出《仙缘》;(庚辰双行夹批:《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
第四出《离魂》。(庚辰双行夹批:《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
因为这句“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使得研红之人一时间都成了戏迷。
然而每部戏都有其繁杂的起承转合,发生、发展、**、结束,不可能把某件事完整地套用在某一个戏剧上。所以元妃点的只是一个曲段,而照应的,也只是某个细节,或者某种暗示。
脂砚斋好心地点明了四场戏的出处及所伏之事,本来可以省了红学家们许多搜寻资料的功夫,却偏偏事与愿违,变成带红学家们走了许多胶柱鼓瑟的弯路——因为《乞巧》来自《长生殿》,且“伏元妃之死”,于是红学家们便认定元妃也是像杨贵妃那样因“三军停驻马不前”,而被皇帝下令勒死的——这样的照本宣科,足了贾宝玉嘲笑的禄蠹,哪有一点灵气和变通可言?
其实,我认为脂砚已经说得很清楚,那“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并不是这四部戏,而是它们所伏的四件事。而这四件事,脂砚也说得很明白了,即“贾家之败”、“元妃之死”、“甄宝玉送玉”、与“黛玉死”。
这一段话,从故事到批语,本身是谜面,也是谜底,就像“元、迎、探、惜”暗伏“原应叹息”之意一样,话已说尽,根本无需再做更多的推敲了。偏偏红学家们乐此不疲,将戏本子搬出来好一顿研究,硬把戏曲故事当成红楼框架,一板一眼地往人物身上硬套,闹出了不少笑话。
其实,这种错误很容易就发现其谬误:倘若《乞巧》伏元妃死便指元妃要被皇上赐死的话,那么《离魂》伏黛玉死岂不是说黛玉会死而复生,并与宝玉幽媾?这可能吗?
因此,这段情节所需要引起注意和特别探讨的,其实并不是四出戏目包含了哪些情节,或者暗示了什么内容,因为这些都已经由脂砚斋明白地揭出了谜底,无需纠缠了;而没有揭谜的,是这四件事与元妃有什么关系。
四出戏由元妃来点,这充分说明了四件事与元妃或者元妃所代表的皇权有关。其中“贾家之败”与“元妃之死”是容易理解的,然而“甄宝玉送玉”和“黛玉死”与元妃或者朝廷的关系是什么呢,就大可商榷了。
有人说宝玉和宝钗的“金玉良姻”乃是出自元妃的赐婚,倘如此,她与“黛玉死”也就有了直接的联系;而我曾有过黛玉才是奉旨远嫁第一人选的猜测(详见探春篇),也同样证实黛玉之死与皇权迫害的直接关系。
然而“甄宝玉送玉”呢?莫非甄家的故事也与元妃有关?
惟一可以确定的是,“甄”即“贾”,两者的故事是可以互代的,甚至某些时候,甄家的故事比贾家故事更具有现实意义。比如书中写甄家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独他家接驾四次”等,都是“真事”。而元妃省亲,暗示的正是江宁接驾事,故而,在省亲一回中又怎么可以不提到甄家、在元妃点戏时又怎能不暗示“真事”呢?
而这件事,便是“甄宝玉送玉”。
可惜的是,“甄宝玉送玉”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又与皇宫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我曾做过多种推测,却没有一种能够真正说服自己,只好暂且搁置了。
最后,我们来说说元妃省亲的最后一幕: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贾妃听了,不由的满眼又滚下泪来。却又勉强堆笑,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的不忍释放,再四叮咛:“不须记挂,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庚辰本于此有双行夹批:“妙极之谶,试看别书中专能故用一不祥之语为谶?今偏不然,只有如此现成一语,便是不再之谶,只看他用一‘倘’字便隐讳,自然之至。”
可见自此之后,元妃并未有过第二次省亲。这绝无仅有的惊鸿一瞥,就是贾元春在书中惟一的一次正面描写了。其后即使有照应元春言行的文字,也必然都是虚笔、侧笔,诸如宫中传出端午节赏赐或元宵节灯笼谜之类。
然而这省亲的后遗症却从此种下了,此后她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将大观园赐与诸姐妹和宝玉居住;二是令众人往清虚观打醮三天,并赏了端午节的礼。而这礼物,宝钗和宝玉是一样的,黛玉却和三春相同,降了一等。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下回分解。
4、元春为何抑黛扬钗
元春与黛玉、宝钗只有一次照面,即在省亲之时——
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
这是贾妃第一次看见宝、黛二人,并没有做任何表示,而宝、黛此前既然从未见过元妃,自然也无“阔别寒温”可叙,因此可想而知,叙话的大约是薛姨妈。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话却峰回路转:
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贾政退出。贾妃见宝、林二人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因问:“宝玉为何不进见?”
此前贾妃看见宝、黛二人时,并未有所表示。这会儿说了一番家常闲话,情绪稳定下来后,又听见宝玉能题,原该立刻提出宝玉进见才对。却不急着下令,而是突然想起观察宝、林二人来,看见她们“姣花软玉一般”,并无夸赞,却又忽然转而问起宝玉来。真正一波三折,初看大不合情理,细想却颇有趣味。
是否可以做这样的推测呢?——元妃在听到贾政说起宝玉能题,知道他“果进益了”后,高兴之余,自然便想起弟弟的终身大事来。于是便想起观察两位表妹来,心中未尝没有代弟择媳之意。看了一番,十分满意,难决高下,这才又想起要诏见弟弟,比量一番。
接下来,元妃令众姐妹及宝玉做诗。看后称赏一番,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这里可以看出,元春对宝、黛的才学是认可的,且将两人相提并论,并无薄厚之分。
倘若故事就到这里顿住,那么元春、宝钗、黛玉、宝玉四个人的故事就不会横生枝节,余韵不止。然而元春偏偏命宝玉连做四首五言律,“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
于是,宝钗和黛玉在自己交了卷之后,看到宝玉苦思不已,便都代他着急,都想帮忙,其表现却是完全不同的,正是“一样关心,两种态度”,写得相当传神。
先看宝钗的表现:
彼时宝玉尚未作完,只刚做了“潇湘馆”与“蘅芜苑”二首,正作“怡红院”一首,起草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转眼瞥见,便趁众人不理论,急忙回身悄推他道:“他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况且蕉叶之说也颇多,再想一个改了罢。”宝玉见宝钗如此说,便拭汗说道:“我这会子总想不起什么典故出处来。”宝钗笑道:“你只把‘绿玉’的‘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宝玉道:“‘绿蜡’可有出处?”宝钗见问,悄悄的咂嘴点头笑道:“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呢!唐钱珝咏芭蕉诗头一句‘冷烛无烟绿蜡干’,你都忘了不成?”宝玉听了,不觉洞开心臆,笑道:“该死,该死!现成眼前之物偏倒想不起来了,真可谓‘一字师’了。从此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宝钗亦悄悄的笑道:“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一面说笑,因说笑又怕他耽延工夫,遂抽身走开了。宝玉只得续成,共有了三首。
再看黛玉的表现:
此时林黛玉未得展其抱负,自是不快。因见宝玉独作四律,大费神思,何不代他作两首,也省他些精神不到之处。想着,便也走至宝玉案旁,悄问:“可都有了?”宝玉道:“才有了三首,只少‘杏帘在望’一首了。”黛玉道:“既如此,你只抄录前三首罢。赶你写完那三首,我也替你作出这首了。”说毕,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便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在他跟前。宝玉打开一看,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真是喜出望外,遂忙恭楷呈上。
对于黛玉代作的这首诗,元妃是赞誉有嘉的,指其为四首之冠——自然,那时她并不知道宝玉做弊。
回驾时,元春命人颁下赏赐,贾母的自然是头等,邢夫人、王夫人减了一等,“宝钗、黛玉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宝玉亦同此。”
至此,元春对宝、黛两个还是一视同仁的,赏赐也视如诸姐妹一般。
然而事隔不久的端午节赏赐,二人就忽然有了高下之分,变成宝钗和宝玉同等,而黛玉则与众姐妹一样,降了一等了。对此,宝玉的第一个反应是“传错了”,而袭人说,“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的,不会错。
然而元春究竟为何错点鸳鸯呢?她在省亲时明明对宝、黛两个同等对待的,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偏心了呢?难道黛玉做错了什么?
有一个可能是在王夫人后来进宫探访时,不住向元春提起自己的外甥女宝钗,说起宝钗的诸般好处,与黛玉的多愁多病,怂恿贵妃女儿为宝玉赐婚;而另一个可能,则是黛玉帮宝玉打小抄的行为,后来被元春知道了,从而厌黛喜钗,变了方向。
有个辅证,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中,湘云夸奖“凸碧”和“凹晶”两个字用得好,黛玉说:
“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的,也有删改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坐落,一并带进去与大姐姐瞧了。他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这样,那日该就叫他姊妹一并拟了,岂不有趣。’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
同“省亲”隔了近六十回,竟忽然补出这么一段“后传”来,真正意外之文字。而这段文字,仅仅是为了再次描写园中景象布局吗?还是借这段话重新点出《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一段,提醒读者留意,黛玉不仅曾替宝玉拟名,还曾替宝玉作诗?
到这时,大观园已是悲剧揭幕,大势将去了,黛玉还在得意于“大姐姐”对自己眼光的肯定上,丝毫没有排斥之意,可见其天真。然而她没有想想:为何凡她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呢?果然只是因为她的才分高卓么?或者,正是元春“见外”的表现?
此前在园中时,元春看匾额,原有批改的习惯。比如“蓼汀花溆”只留“花溆”二字,将“红香绿玉”改成“怡红快绿”,“杏帘在望”题名“浣葛山庄”后又改回“稻香村”等。然而贾政将诸姐妹拟的名色送进宫后,元妃问起都系何人所拟,得知某些出自黛玉手笔,出自嫌忌,却只能有两种表现:要么一字不用,要么一字不改。
元妃的体度和涵养,让她选择了后者。
很有可能,彼时元妃已经借由太监、宫女之口了解到宝钗、黛玉二人在省亲作诗时的不同表现了。那宝钗在帮着宝玉之余,顾及的乃是皇姐的心思,“他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况且蕉叶之说也颇多,再想一个改了罢。”何等体贴,何等细心,更重要的是,何等敬上!而黛玉,却是恃才傲物,逞自己之才干,把别人当傻子,完全越俎代疱,教唆宝玉打小抄蒙混过关起来,这不是“欺君”么?
当时元春虽然高高在上,太监、宫女可是黑鸦鸦站了一屋子的,那些人在宫里每天做的是什么,不就是“察言观色,吹毛求疵”么,宝钗、黛玉的这些小把戏小动作,怎么可能逃得脱他们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
脂批说“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这次题诗,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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