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阳光还很奢侈,唯独对他们的房子很吝啬——房里没有光,幽暗清凉。
“小欢,小欢!快看,那是什么?”她在床上惊叫着。
“莲子,在哪儿?在哪儿?”被唤做小欢的男人踢踢踏踏地跑来。
她努力想从床上坐起来,但不成功:“木头疙瘩,快扶我起来啊!”
他急忙弯下腰,将厚枕头靠到床头,再将她轻轻扶起,靠在枕头上。
“你看,就在窗边趴着。”她指着那只不知哪里飞来的蜻蜓说。
“没有啊。”他仰着头,睁大眼睛,“莲子,你看花眼了吧。”
“瞎子!就你那二百五的眼还敢说我眼花?窗顶上一拃远的地方,是蜻蜓还是蝴蝶?”她愤愤地说,“快捉给我,我要玩嘛。”
“嗻!”他像极了电视上的太监,哈着腰,搬过一把椅子,放到窗下。两只手摁了摁,有点晃,又搬来一把椅子。他弯腰要脱鞋上去,她却等不及了:“快点啊,咋比女人还啰嗦!”“嗻!”他赶紧直起腰,右手抓着窗框,左手扶着椅背,右脚轻轻踏到椅子上,用力踩一踩,很稳当。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松开窗框抓着窗栏,左脚再小心翼翼地提到椅子上。他蹲在椅子上,紧紧抓住窗栏,身子不由得微微颤抖。
她夸张地咳一声,他一惊,知道再不站起又要讨骂了,于是两只手死死抓着窗栏,像电视中的慢镜头一样,一耸一耸,站了起来。
“莲子,真是一只蜻蜓吔!”他高兴地说着,就抽出一只手去抓,可是蜻蜓受惊吓,飞了。他急了,挥手去抓,身子却一歪,一屁股坐到窗台上。
“他爹,没摔到吧!”她在床上惊叫。
“没有,没有。”他坐在窗台上,大口喘息,“你犯规了,受罚吧。”
“我犯啥规了?”她疑惑地问。
“嘿嘿,你刚才叫我啥了?”他一副得意的样子。
“叫你啥了?我不知道。”
“装!你刚才叫我‘他爹’了。”他小心翼翼地从窗台上下来,“嘿嘿,你定的规矩:不许提到他们。”
“那不算,那是人家刚才被你吓着了,心一急就漏了嘴。”她立马佯怒起来,“小欢啊小欢,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是关心你呢,你还要罚我……”
“就是罚你,罚你……”他扑到床上,隔着被子,在她身上一阵胡摸。屋子里充满了快乐的笑声。
“别闹了!别闹了!”她抱着他的脖子,干瘪的唇在他沟壑遍布的额头上“啪”地亲一口,再一推,“快去!看蜻蜓飞哪了,我要玩。”
“嗻——”他摸了摸额头,“哦不,莲子,你该吃药了。”他说着就去拿药。
“不急不急,先把蜻蜓捉给我。”她轻叹一声,“小欢,还记得那年吧?都五十八年了!那天我们俩吵架,我跑回了娘家。第二天傍晚你去接我,为了逗我开心,你一路上捉了很多蜻蜓。还记得吧,你专门捉那些尾巴交尾巴做着那事的蜻蜓。”她的脸红扑扑的,“不要脸,你还在那草窝里对我耍流氓……”
“那也怪你,你一看见蜻蜓交尾巴就脸红气粗。”他笑着,“可是不久,兵子出世了,我们就……”
“罚!罚!你说到他们了!”她拍着床沿大叫,“快来受罚!”
“呸!”他对着自己的嘴轻轻一巴掌,蹲到她的床边,“兔崽子们,总害老子受罚!”
她得意洋洋,拿出一张自制的画着王八的纸面具,唾一口,“啪”地贴到他脸上。
蜻蜓竟然落到她的帐子里。他爬上床:“莲子,还记得吧,那时候蚊子多,几个娃子——哦不……”
“这次饶你了,你接着说。”她笑着,喘着。
“蚊子多,兄妹几个睡觉又混,身上脸上总被叮得大包小包,你就让我捉蜻蜓放帐子里……”
“是啊,你……那时候,到外边……就能……捉……好多……蜻蜓……”
“他娘,你怎么了?”他扑过去,抱住她。
“他爹,我……去了。给他们……打电话吧,坐飞机……也要……一天呢。”她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爹,你……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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