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感

2018-04-15 作者: 张爱国
方向感

我是一个方向感特差劲的人。儿时,只要一走出离家五十米的地方就迷方向,找不到家。因此小伙伴们总是戏弄我,常常连哄带骗地拉我到村口一块野麻地后就作鸟兽散,留下迷了方向的我坐在地上哭爹喊娘。

我的这种窝囊经历直到表妹到我家后才终结。

表妹是我一个远房姑妈的唯一女儿,是个苦命人,三岁父亲就死了。五岁时,姑妈又得了一种严重的传染病,我母亲心善,为了不让表妹传染上,就把表妹接到我家。表妹比我小一岁,很乖巧,很喜欢我,总是屁颠屁颠跟着我,左一声“国子哥”右一声“国子哥”叫得直亲热人。我更喜欢表妹,因为表妹的方向感特好,不论什么地方,只要走一趟,就绝不会迷方向。于是,小伙伴们再也戏弄不了我了。

到了读书的年龄,姑妈的病也好了,表妹应该回家上学了,但考虑到我的方向感差,好迷路,我父母就让姑妈把表妹继续留在我家,和我一块儿上学、放学。我不能不承认,方向感差的人脑子就笨,尤其在学习上,虽然我很努力,但比起表妹来还是差了一大截,以致不得不总是辛苦表妹为我没完没了地做功课。可是小学四年级时,姑妈又病了,表妹辍了学。

我后来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师范离家一百多里。那三年,每次表妹都放下手中的农活送我到学校。放假时,不论严寒酷暑,表妹都会准时地倚在学校大门口的那棵法国梧桐下,见到我,上前一声“国子哥”,就接过我手上的书籍和待洗的衣被,挑到肩上……这样,直到我师范毕业,回到村里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去年,就在我和表妹准备结婚时,姑妈的病又严重起来。为了弄钱给姑妈治病,表妹去了广州。表妹走后,虽然我们能不断地见到表妹寄的钱,却一次也见不到表妹的面。

这次,姑妈清楚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趁自己还有一口气能亲眼看到我和表妹成亲,可最近表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姑妈顾不上我糟糕的方向感,叫我亲自去找。幸运的是,方向感差劲的我这次却顺利地到了广州,又没费多大力就找到了表妹。

表妹原本就是美人胚子,一年不见,如今出落得更比秋天熟透的柿子都诱惑人。见到我,表妹激动地掉了很多眼泪。我告诉表妹姑妈的病情,叫她快收拾东西回家。我原想表妹听后肯定连一件衣服都不拾就拉着我奔向车站,不料表妹却犹豫了起来。

在表妹犹豫的近半小时内,表妹那部崭新的手机就前后四次响起了刀郎“你是我的情人,玫瑰花一样的女人……”的响铃声。表妹和手机里的人说的是广东话,我听不懂,只听出表妹和有的人说话声音很甜很温柔,有的很平淡,有的又很无礼很粗野……当表妹接听最后那个电话时,我隐约听到手机里传出一个操广东话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再看表妹,脸色也变了,匆匆挂断电话,简单交代我几句,提着一个精致的小包就出去了。

表妹回来是在第二天早晨,虽然头发有些零乱,面容也疲惫,但看得出,表妹是挺高兴的。我催促表妹快动身赶火车。表妹没说话,领我来到一辆崭新的小车旁,拿出钥匙,打开车门,扶我坐到副驾驶位上。小车“呜”一声就在广州宽阔的水泥路上飞了起来。

“表兄(这是表妹第一次不叫我‘国子哥’),我现在不能和你回家。”表妹左手握方向盘,右手从包里取出两沓崭新的红票子,递到我面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表兄,这钱你拿着,你该成个家了……不,表兄,你快快回去想办法给我妈看病吧……”

我沉默着。

表妹也沉默着。

我问表妹:“我们现在去哪儿?”

“火车站。”

“火车站?火车站在我们后方,你怎么往前?”我疑惑地看着表妹,“你走错方向了。”

“切!表兄,就你那方向感,还有资格说我走错方向?”表妹笑了,和小时候一样好看。

于是表妹和我一个说火车站在前,一个说在后,就争论了起来。直到问了那位警察,表妹不得不承认她错了……

我没有为我在广州能辨清方向而高兴。相反,我很难受,因为我早就听说过广州人的方向感不怎么样,当年我就不该让表妹到这儿来!这不,现在,表妹的方向感连我都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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