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太阳在天上折腾了近十五个小时,累了,沉沉地伏到小姑山肩上,休息。
翠莲直起腰,用沾着污泥的拳头,擂几下后背。天黑了。她想娃饿肚子了,猪肯定又在啃猪槽了。她又看看身后,决定把这趟稻秧插了才回去。
翠莲倒挂的头从两腿间看身后,还有两丈的样子,今天的活儿就结束了。二奶奶站在沟头喊:“翠莲,翠莲,快回来!”翠莲在直腰的同时,一撮秧苗又插进了泥水里。
二奶奶说:“翠莲,快去你三爷家接电话,山羊打来的,贵成在上海伤着了。”
翠莲跑到三爷家,拿起电话:“喂!喂!山羊!山羊吗?我是你翠莲嫂。”电话机只“嘟嘟”叫,不理她。翠莲放下,手还紧紧抓着话筒。电话又响了,像小炸弹爆炸一样响。
“山羊山羊,我是翠莲,你贵成哥伤哪儿了……”
翠莲一手抱着娃吃奶,一手拎着猪桶喂猪。鸡早就进笼了,翠莲打着手电筒走过去,捉了箩花鸡、凤头鸡、亮脚鸡、长尾巴鸡,用麻绳捆了脚和膀根子,装进蛇皮袋子里。翠莲又看看笼里唯一的双冠子鸡,想也捉了去,又一想太瘦了,没油水,就走开了。翠莲叫上二奶奶——她晓得二奶奶也栽了一天的稻秧,累了,但哪叫自己不争气就这么大的胆子不敢走晚路呢。翠莲和二奶奶一道,将娃送到小姑山那边的娘家。
鸡叫头遍的时候,翠莲手提着装鸡的蛇皮袋子,背着一大包生活用品,到土路上等车子。七点,汽车到了省城汽车站,翠莲赶紧打出租车到火车站。八点零八分,火车离开省城,向上海驶去。下车时,翠莲好不容易才从楼房间看到太阳,已经偏西了。
带来的几只母鸡是打算给贵成补身子的,可现在用不上,只能养着——贵成一口都吃不下。这死鸡,刚到大城市,不晓得是新奇还是害怕,嘴都不敢开。几天一过,变了,一天要吃斤把斤米。翠莲想,早晓得这样,真不该带它们来。
贵成住不起医院了,搬到工地上养伤。翠莲说:“他爸,咱们回家吧,我照料你,还能把稻秧插了。”
“贵成哥不能走,一走,这医药费就更要不到了。”山羊说,“再说,回去还要回来,这一来一去的,路费都不得玩呢。”
“那我一边服侍你贵成哥,一边帮你们拎拎灰桶,能挣几个是几个。”翠莲说。
“算了嫂子,工钱还不晓得哪个猴年马月才发呢。”山羊叹口气。
畜生毕竟是畜生,适应能力比人强多了,四只鸡很快就能在工地上自在地找食吃了。
那天,翠莲蹲在工棚外洗白菜。来了两个人,男的五十多岁,女的二十出点头。男的一见那几只鸡,就拉着女的手走到翠莲面前说:“你这是山里**?山里鸡有味儿,卖给我!”
翠莲说:“不是卖的,是给我家男人补身子的。”
男的指着正在脚手架上的山羊他们说:“嘿!他们这些人还要补什么?天天直面大自然,风儿雨儿和太阳光,就是最好的补药了!”男的又指着翠莲说,“你说,你要多少钱卖?”就掏出一沓红票子。
翠莲说:“不卖的。”
第二天,那男的又来了,还带来了工地老板。老板对翠莲说:“哎,山里女人,王经理买你鸡你怎么还不卖?你来不就是卖的?给,一百块,拿去,你不是天天跟我要你家男人药钱吗?”
“卖就卖吧,一百块够贵成吃几天药了。”翠莲想,“贵成再不吃药,不晓得会不会残废呢。”
过了几天,王经理又来了。笑眯眯地盯着翠莲。翠莲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
“哎,山里鸡,山里鸡味儿就是不一样,哪像咱城里鸡,我早就腻味了。”王经理说着走到翠莲身边,捏她的肩。翠莲慌忙闪开。王经理又说:“山里鸡,还有卖的吗?”
翠莲赶紧说:“没……没了。”
王经理“哈哈”大笑,直盯着翠莲的胸。
等翠莲明白什么意思的时候,羞得眼泪都要下了,急忙跑到工棚里躲起来。
第二天,王经理还来。捏一下翠莲的下巴,说:“凭你这脸蛋儿和胸脯,怎么也不需要呆在这地方。做个山里鸡,我养了!”
翠莲想跑的时候,王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片丢过去,说:“需要钱又想开的时候,就找我!”
山羊对翠莲说:“嫂子,贵成哥再不送医院,只怕残废都是小事了。”
“我晓得。”翠莲说。
翠莲深深叹口气,从墙缝里偷偷掏出那张名片,脸又红了。她平静了一会儿,将名片揣进口袋里,对贵成说:“他爸,你躺着,别急。我出去看能不能找到活,挣点钱,赶快送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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