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坏人出动

2018-04-15 作者: 乐呵呵
第十章 坏人出动

一觉过去,黑妮清醒了过来,小文的病似乎也好了。“我这是咋了?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她浑身无力,到处汗涔涔的,只好怔怔地问小财。

他正在那里抹泪呢,见娘醒来了,高兴地裂开了嘴。“娘,你可醒过来了!刚才你发烧烧得好厉害!”

“哦,我就觉得昏昏沉沉的……”忽然,黑妮羞红了脸,她想起了梦境,想起了二狗……隐隐中总有些遗憾。“刚才谁来过了?没有发生什么吧?”

“刚才支书小老爷来了。”小财很不自然地说,“他刚走!”

“哦,”黑妮微微点了点头,哎呀,万幸!原来不是二狗来了!我这是怎么了?莫非中了杨娃子的奸计了?以后我得小心点!万一出了事,我可怎么对得起二狗啊?!

黑妮哪里知道:正是二狗的一再捣乱下,杨娃子的**计划才没有得逞!

看看**计划完全失败了,一时无法得到他心爱的黑妮,杨娃子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家。

一到家,杨娃子就原形毕露了,飞起一脚把一只椅子踢飞,他宠爱的狼狗过来献殷勤,也被他踢得接连打了几个滚,尖叫着躲开了。

杨娃子脸色发青:“他娘的,又是哪个狗娘养的坏了我的好事?小财那点小娃娃,绝对不知道忽然回家看看,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嗯,这个人是谁呢?怎么会对我了解得这么透?……他娘的,这个人太恐怖了!

刘巧嘴吃醋告密?不可能,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做!大大麻子?就那个莽汉,不可能有这么深的心机;是王出头?这个民兵连长虽然有时也有些心计,但考虑问题恐怕还没这么周全……是那两个知识青年?极有可能!不过,就那么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不会想得这么多吧?男女之事,他们懂得个屁!莫非是那个隐在背后的高人?

奶奶的,什么人想跟我向黑妮争宠!想得美!杨娃子心里忽然一动,莫非是二狗?他还没有死?……不可能啊,在那样的天气下,怎么可能活下来?可是他的尸体呢?如果他死了,即使是被什么吃了,也不可能尸骨全无吧?……也许是在水库中,恰巧被什么卡住了,埋住了吧……不过,这个二狗还是不能不防啊……嘿嘿,二狗,不敢你是人是鬼,看我怎么把你们一个个抓出来收拾掉!

公社大会进行完了,接下来就该各个大队召开了!当然是本大队的阶级敌人。

晚上,乌龙大队召开了大队委员扩大会议。出席会议的有:大队支书、大队长杨娃子、妇女主任兼大队会计刘巧嘴、民兵连长王出头、大队委员、生产队长等人。

会议开始了。

首先,杨娃子宣读了上面颁发的《通知》,要求各公社、各个大队认真对待,搞好各个大队的生产和治安工作,防止坏人侵入。

杨娃子说:“革命领袖告诉我们:虽然把日本人打败了,现在我们的社会中还存在着阶级敌人的斗争。上面已经开始了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夺权的斗争;在基层,我们要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斗争

“怎么斗争?”小季谄媚地问。

“就像公社一样,开大会宣传党的号召,有什么新情况,马上报告”杨娃子说,

“在我们村里搞革命?”王出头捏了捏流出来的鼻涕,抹到鞋底,疑惑地问,“我们村里有阶级敌人?谁是阶级敌人?谁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谁是黑五类?”

“有,当然有!各村各地都有阶级敌人!”杨娃子说,“大家好好想想,把他们全抓出来,不让他们一个漏网!”

“日本鬼子被赶跑了,蒋介石也被赶到台湾去了,我们自己的队伍里也有阶级敌人?怎么可能?”王出头很不理解,他经常对一些问题提出质疑。

“这可都是上面说的,”杨娃子说,“上面说的话不会错!”

王出头默默不语。

杨娃子说,“找不出阶级敌人,那是我们的阶级眼光不够明亮!认识问题不够深入!”

“对,我们要擦亮眼睛,战争到底!”小季举起了拳头。他可是一向支持支书的,没有支书他怎么能干上一队的计分员保管呢?

“我们一定要把藏在生产队里的阶级敌人抓出来!”一队队长举起了胳膊,高声喊。可惜没有人跟着附和。白天,公社里开的大会就是这个样子的。

“上面要求每个大队明天就要召开大会!还说要到村里来检查。”杨娃子问,“大家看看,我们村谁是阶级敌人?”

“知识分子啊,”刘巧嘴笑着说,“我们村最有文化的莫过那两个知识青年了……就是李阳和刘成。他们来路不明,只从他们到咱村,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们才是阶级敌人。第二天,刘巧嘴把目标指向了他们,

所有的人也都指向他们,这两个无辜的青年可遭了罪。杨娃子做什么,刘巧嘴就支持什么,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为了得到杨娃子的芳心,刘巧嘴愿付出一切。

批斗他们两个知识青年恐怕不合适吧?他们都是孩子,怎么会是阶级敌人呢”民兵连长王出头反对,“况且,他们原来可不是我们村的,那怎么能行?”

“到我们这插队,就是我们村的。”杨娃子心想能这样把他们几个收拾了也好……

王出头说:“可是,他们都是工人出身,他们是到我们村来接受农村教育的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接班人……”

“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要把他们身上的资产阶级生活习性改变过来”杨娃子说,“这样更有利于他们的成长!”

“那‘黑五类’呢?他们又是谁”王出头说:杨娃子狠狠地瞪了一眼说:“这个我们村可就不缺了!应该首先在我们村找地主、富农出身的,又有文化的人来”

解放前,全村里最富的当然要数老私塾先生杨学问家了,不富裕怎么能上得起学呢。

“嗯,你说的就只有老先生杨学问了。”王出头说,“可是,他老人家怎么能斗?他从抗日战争时期就在村里教学……为咱村培养了不少的人才,做了不少善事,没有功劳,总还有苦劳吧”

“那也得斗,他又有知识,又是地主出身!”杨娃子说,“在阶级斗争的问题上,我们不能讲私情!”

忽然,小怪提议:“年前,张耐用制造垃圾船,害死了那么多的革命群众,他就是反革命分子!他家人都死了,还有他一个姓的……”大麻子就是其中一个。

“那怎么行?我们**讲究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再找他同姓人的麻烦?”王出头坚决反对。

“张家的人就算了吧。但大麻子不能放过”杨娃子说:“是啊,是啊……”大家纷纷赞同。大麻子在人们的心中可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坏家伙,没有人袒护他。

“在公社,我们都发了一本领袖语录。”杨娃子又动员说,“领袖说了,对阶级敌人,大家要进行坚决彻底的斗争。不管是谁,都是不能讲什么情面的……”

“是啊,是啊,我们不能忘本!”大家都说。

村子里当晚就贴出了大字报……

这些天,大麻子腿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他每天都会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有人问:“大麻子,你不是在县里当官了吗?怎么总是呆在家里?”

“哎--别提了,别提了!”大麻子连连摇手,“那官可不是人干的!杀人呀……”

原来,过年之后,大麻子又去了几趟县城。本想进城过过轻松自在、让人羡慕的领导生活,不料,正碰上县里阶级分子武斗。为取得绝对性的胜利,乔大名一派动用了真刀真枪,一时间,枪炮声声,仿佛又回到了战争年代。看着对方和自己的伙伴们一个个倒下,身上血流如注……直吓得大麻子战战兢兢、浑身发抖,腿肚子转筋,他便偷偷地扔下枪,脚底下抹油,又溜了回来。不管乔大名怎么招他,他也不回去了!

大麻子想:还是自己村的人好,都是兄弟爷们,有事能担待,不会好不好就“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一天夜里,天刚朦朦亮,大麻子隐隐约约的听到脚步声,忽然“咣当--一声”,房门被人踹开了,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十多个人出现在他的眼前。为首一人竟然是小学教师张来客,其他的都是本村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人人都穿着一身绿军装,袖子上戴着红卫兵袖章。大麻子心知坏了,这个外来户又有什么事情找到我的头上了!

“大麻子,你是我们大队的阶级分子,大队委员会已经下令抓捕你!”

“不,我不是,你们不要抓我--”不等大麻子争辩,几个年轻人就一拥而上,将大麻子按到在地,将他别烧鸡一样地捆了起来。

一伙人推推搡搡地把他推进了大队办公室。办公室里,杨学问老人、李阳、刘成几个老师早已经关在里面了!

“二爷,李老师,你们怎么也……”大麻子有点惶惑了。他怎么也想不出这是为什么,大家究竟犯了什么罪,会遭受这等待遇,同时有为自己打抱不平,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所有的坏事都会轮到我头上,我咋就一点好都轮不到呢,这难道是命运的安排,上天的捉弄,故意让我受到如此的摧残。

原来,也是在那天漆黑的夜里,李阳和刘成两个正在睡觉,“当--”“当--”“当--”,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

“是我,张来客”

“哦,张老师啊?有事吗?”自从那天晚上,李阳就时刻注意着张来客,对他留神了,只是日常生活中也没有发现什么怪异。

“李老师,小财家出了点事,你快去看看吧!”

“啊--?出什么事了?”李阳心里一乱,慌慌张张地打开了门。哪曾想,门一开,张来客和一群民兵就蹿了进来,一个个身着绿军装,左袖上还戴着红卫兵的袖章。

张来客一脸的傲慢:“你们两个很会隐蔽呀,现在,你们的真实身份我们已经查明,快快束手就擒吧!”

一看这架势,李阳就明白了。不等他们近身,飞起一脚,把靠近自己的民兵踹了个嘴啃泥,身子一晃,闪到了张来客的面前,一拳击向他的面门。说时迟,那时快,张来客不躲不闪,右手一伸,像一把钢钳,一把钳住了李阳的手腕,李阳痛得龇牙咧嘴,仿佛骨头已经碎了。他强忍剧痛,飞起一脚,去踢对方的胯下,结果又被对方一把抓住,两手一使劲,向远处一扔,“噗通--”一声,李阳被远远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李阳心想:这小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就是个教书的料,没想到伸手这么厉害,绝不是一般的人,看来我太轻敌了。

“嘿嘿,想和我过招,你还得再练几年!”张来客一阵奸笑,拍拍手,弹了弹衣服上的尘土。几个民兵冲过去,抹肩头笼二臂,把他绑了起来。

那边的刘成,也早已经被民兵捆了起来,摔在地上。他们俩的宿舍,一收拾,就成了关押五类分子的小黑屋。不一会,杨学问老人被抓来了,大麻子也被抓来了。

“这就是阶级斗争吗?”刘成说,“咱们就是比别人多识几个字!没招谁没惹谁,干嘛要抓我们啊?”

“杨老师更亏了!”李阳说,“乌龙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能识几个字的,基本上都是杨老师教出来的。哎,到头来还得挨!有文化就是错吗?”

杨来客老人说:“阶级斗争就转找有文化的?!我们到底是做的什么孽,一辈子辛辛苦苦,到头来却是这么个下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杨老先生唉声叹气!”

“俺没文化,什么都不懂,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干吗要抓俺。”大麻子气分的说着:刘成接着说:“我们两个都是工人出身!我们积极响应领袖‘上山下乡’的号召,深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为什么还要批斗我们啊?真是没有天理!”

“哎--”不知道会挨怎样的批斗呢,大家一声声叹息。

“别着急,事情总会过去的。”李阳说,“恐怕这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天刚蒙蒙亮,生产队长就已经在大街小巷里吆喝开了:“今天歇工--,开批斗会!”

……声音拉得长长的,很有特色。

“咚--咚--”

“嘡--嘡--”

“开大会了,看热闹去喽!”

“快去占窝去喽,不去没有地方了!”

刚吃过早饭,就听到街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孩子们叫着、喊着,呼朋引伴。

“哥,外面是干什么的?”妹妹问小财:由于公社和各个大队都在进行着如火如荼的“阶级斗争”,学校里都停课了,所以,小财只好呆在家里,照看着弟弟妹妹。

“是咱们大队开批斗会的”小财说。

“走啊,小财!开会去!”后院的未来领着他的几个弟弟抱着板凳走过来,他们本是大山联中的同班同学,由于水难事故一起辍学了。

“好的,”小财说,“我回家安排一下,领着弟弟妹妹就去!”

“嗷--看热闹去喽!“文文兴奋得小脸红红的。弟弟丫丫高兴的连蹦带跳,外面那锣鼓声真是好听!大街上,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一个个兴高采烈,抱着大大小小的板凳,一起向大队院涌去。人们年头到年尾上工、参加集体劳动,难得有这么一次放松的机会,就好比一次集体娱乐活动一样,这些孩子们谁也不知道是干啥的,个个都洋溢着兴奋的心情。

大队院里,办公室门前,放着几张办公桌,墙上贴着几张大红纸,上面写着“乌龙大队批斗大会”几个大字,红纸黑字,非常醒目。

这么小的小山村,有什么阶级敌人?会批斗谁呢?大家都很纳闷。

批斗大会就要开始了。

乌龙委员会的成员坐在了主席台上,他们是杨娃子、王出头、刘巧嘴、杨大成等人坐在主席台一侧,二十多个大队民兵,在民兵排长张来客的统帅下,身穿绿军装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那里。

乌龙大队全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来了,他们聚集在大队院里,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窃窃私语的,有大吼大叫的,有的孩子在跑来跑去,有的在哇哇哭闹……整个院子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站在那儿面对面说话也几乎听不见了,两侧的锣鼓手敲响了锣鼓,“咚咚咚……”“嘡嘡嘡……”

一阵锣鼓声后,杨娃子站了起来,他用拳头擂了擂桌子,大声说:“批斗会就要开始了!批斗会就要开始了!”请大家都静下来,声音仿佛晚秋树上的枯叶稀稀落落地少了下来。

“同志们!”杨娃子脸色一整,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今天,我们大队坚决响应党的号召,召开一场批斗大会,这次大会的目的是清除阶级知识分子,彻底扫清这些阶级敌人,使人民过上平稳幸福的生活。

杨娃子接着振臂高呼:“把革命进行到底”可是,只有几个人跟着他在喊口号。

“大家跟着喊口号呀!”杨娃子大叫一声:“再来一遍!把革命进行到底,清除阶级分子!”这时人们高呼,声音大了许多。

“打倒走资派!”

“打倒黑五类!”

“好了,”杨娃子对大家的表现很满意,“我们批斗阶级敌人绝不能徇私情!不管是谁,我们都要大胆揭露他们的罪行!数一数他们所犯的罪恶!好,下面开始批斗!”

王出头宣布说:“第一个阶级敌人是大麻子,他是‘黑五类’中的坏分子!”

张来客在下面大喊一声:“把阶级敌人大麻子押上来!”

办公室的门开了,两个民兵抓着大麻子的肩膀押到了台前,大麻子的头上戴着一个高高的帽子,是用白纸糊成的,白纸上还用毛笔写着“阶级敌人大麻子”几个大字。他一出来,就引起全院落人们的哄堂大笑。

“大麻子又戴孝帽子了!哈哈……”

“不是,那是绿帽子吧。”

“下面,请兄弟爷们上来数一数大麻子的罪恶!”可是,台下冷冷清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上来,也没有人说话。

好一会儿,小怪站了起来:“第一,大麻子的作风有问题!”

“对,对!”不少人随声附和着,这个大麻子,把村里的两个美女都霸占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第二,他经常小偷小摸,思想道德败坏。”这一说,大家七嘴八舌,有话可说了。

“那一年,大麻子偷了俺家的大公鸡吃了,去找他还不承认!“

“他偷吃了俺家的狗!”

“他到俺家园里偷过菜!”

“他是个大坏蛋!有次,他专门捉了一只小蛇放在妇女们干活

的附近,把她们都吓坏了!”

“大麻子故意找来蒺藜,撒在人们经常光脚走过的地方,看到别人扎得跳圈而暗中取乐。”

“那一年,他在俺家自留地里的南瓜上挖了个孔,向里面撒尿拉屎,然后再封上口和好的一样……真不是人干得事情!”

“大麻子是一个公认的无恶不作的坏小子!兄弟爷们,上来揍他!”杨娃子一声鼓动。

几个妇女上来了,有抓他的头发的,有抓他的脸的……大麻子从县上混来的那身军装被撕扯得裂开了缝,后背上露出肉来。

小怪乘机冲过来,一脚踹向他,想把他踹倒在地。“哎吆!”他纹丝未动,小怪却抱着脚喊起来。

张来客冲过来,一脚将大麻子踹到,大声叫道:“把他带下去!”两个民兵把大麻子拉了

下一个批斗的是老先生杨学问。老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都白了,还在大队小学里任教。他的辛苦、任劳任怨,可以说是有目共睹的。老人一被押出来,全场人们鸦雀无声。老人头上也戴着白色的高高的帽子,上面写着“大地主坏分子杨学问”几个字。

高喊:“杨学问是我们学校的老教师,教育了我们村一代又一代的人。但是,他家在解放前是地主!他是地主出身!我们新中国的接班人不能再接受地主的教育!”

“对!”小怪忙接过来说,“打倒大地主!”

“打倒大地主!”有人高声跟着喊,这声音仿佛根本不经过大脑,别人叫什么,就在后面喊什么。

“打倒大地主杨学问!”

“杨学问,你家从祖上就黑心!”小怪说,“那一年,我老爷爷得了重病,没有钱治病,想把那仅有的二亩地卖给你家,你爹爹落井下石,一再压低土地的价格!……让俺家少卖了好多钱!”

“这是大地主剥削劳苦人民的铁证!”说着,又高声“打倒大地主杨学问!”

“打倒大地主杨学问!”……

“杨学问!”“你身为教师,说话要诚实!你说说,你这辈子你做过哪些亏心事?”

杨学问老人想了想,说:“一些孩子上课调皮,我曾用戒尺打过他们的手!”

“对,我就被他这样打过!”一个小青年站起来说。

“那还了得!”小怪说,“你这是殴打贫下中农的孩子,毒害无产阶级的接班人!你这是地主阶级向无产阶级的进攻!”

“打倒黑戒尺!”小怪高呼!

“打倒黑戒尺!”一些孩子也跟着叫起来。

忽然,有几个孩子冲上台,一脚将老人踹倒!接着,又接连跺了几脚!杨学问老人躺在地上,嘴角流出了鲜血,民兵去拉也拉不起来了。他们解开了老人手上绳索,可是老人还是昏迷不醒。两个民兵架起老人的两个肩膀,拖回了小黑屋去子。老人的头耷拉着,两只脚面磨在地上,一身的尘土。

接下来,批斗的是知识青年李阳和刘成。这两个人,都在十七八岁上下,来到乌龙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但是他们和乌龙的孩子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尤其是李阳,很得社员们的喜爱。这么好的小老师,怎么可以批斗他们呢?

忽然,张来客走上台,拿着一张纸说:“同志们,兄弟爷们,经过调查,我们发现,来到我们大队来插队改造的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又红又专的接班人!而是走资派和黑五类的孩子!李阳,本名是谢自强,是原县长、‘走资派’谢本来的儿子;刘成也是县上一个黑五类的儿子……”

“哇--”小财大吃一惊,“李阳是县长的儿子?不像啊……”

“老子是‘走资派’,儿子一定也是‘走资派’!我们绝不能包庇和纵容他们!”

“我们要让‘走资派’认识认识无产阶级和贫苦农民的伟大力量!”

“打倒走资派!”

“打倒黑五类!”

张来客冲过去,飞起几脚,把绑着的李阳踹倒在地,接着就是几个民兵的拳脚乱飞……

“他们两个人,狼狈为奸,想逃到我们大队来避难!我们要坚决把他们揪出来!”

党教导我们:‘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打呀--打呀--”张来客、民兵以及一些不知是非的人们,一拥而上,把他们两个痛打起来。

杨娃子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嘿嘿,小娃娃,你们和我斗还嫩着呢!

批斗大会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几个阶级敌人又被关进了小黑屋里。

一天下来,小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党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说该批斗阶级敌人就应该批斗阶级敌人。可是看到这些“被误认为是阶级敌人的人”在台上被人打、被人骂,他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至于为什么,自己也说不出来”。

如果仅仅批斗大麻子那个坏蛋,也倒罢了;像老爷爷杨学问这样的好教师怎么也要受到批判?李阳哥哥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要改名?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受欢迎的小老师为什么会受到批判?……这许许多多的问题他都无法想明白。世界怎么变得这么复杂,忽然之间好人都变成了坏人,小财一下子真接受不了。

晚饭一过,黑妮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小财商量着:“挨斗的那几个人一定吃不上饭,你给他们送点去吧!”

表面上,黑妮和大麻子早已经恩断义绝。可是今天,当她看到大麻子受到众人毒打的时候,黑妮的心里还是很痛,仿佛挨打的是自己一样。黑妮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知道,大麻子本是一个很实在、很有上进心的人,曾受到兄弟爷们的称赞;都是因为一连串的打击,才使他心理失常,做出那么多的糊涂事。说起来,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

“行,娘。”小财说,“多带点,他们人多!”

看看天已经黑下来,小财腋下夹了厚厚的一包袱煎饼,手里提着一暖瓶开水,快步向大队院走去。还在大门外,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小怪,你就让我给他送过去吧!他都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原来是后院大娘王大花的声音。

“不行!”小怪说,“支书专门交代过,任何人不许给他们送吃的!”

“不让吃饭,那不把人给活活饿死了?”

“饿死了活该!这些大地主、黑五类早死早托生!”小怪奸笑着说:“嫂子,哥死了,有大麻子;大麻子死了,还有我小怪呢!你就不能送点吃的来关心关心我!哈哈……”小财这才发现,大队院里有好几个人把守着那间小黑屋。

“你……你……”王大花提着东西气冲冲地向外走去。小财赶紧藏到大门外一个柴垛的黑影里。

“别走啊,嫂子!”小怪笑着跟了出来,“我也没有吃饭呢,给我吃吧。”

“我家的狗还没有吃饭呢!”大娘愤愤地说,“恶狗吃多了有什么用,就知道咬人!”

就在这时候,张来客走进了大队院:“咦,嫂子真在这里呀。支书让我来找你!”

“什么事?”大娘很诧异,这个支书仿佛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她。

“我也不知道。”张来客说,“你跟我来吧!”

“到哪去?”

“你不是来给大麻子送饭吗?想送饭就跟我来!”

大娘只好跟着张来客走了。“哎--”忽然一声叹息,“造孽!”小财听到自己的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民兵连长王出头。“大爷--”小财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一摆手,轻声说:“我去把小怪他们几个引开,你给他们送饭!”小财使劲地点了点头。

“小怪!”

“哦,是连长!”他笑着说,“你腿脚不方便,天黑了,还出来干什么?”一脸的媚笑。

“我来查查岗!”王出头说,“第一天批斗阶级敌人!别让他们给跑了!”

“有我小怪在,您请放宽心!保证小鸟也飞不进来,蚂蚁也爬不出去!”

“那就好,那就好,”王出头说,“你们都还没有吃饭吧?”

“没呢。”

“那--你们回家吃饭去吧,我在这里替你们站岗!”

“那赶事好!那赶事好!”他们几个正饿得肚子咕咕只叫呢。小怪和那几个民兵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王出头向柴垛旁挥了挥手,小财一溜烟地跑进了大队院。

小黑屋子里,黑乎乎的一片漆黑。能听到里面有人轻轻地说话的声音。“李老师,李老师!”小财说,“我给你们送饭来了!”

“是小财!好兄弟!”李阳喜出望外,冲到窗口握住了小财的手。

“你们没事吧!”

“我们几个没伤着,就是杨老师伤得不轻。”果然,小财似乎听到黑屋里传来“哼吆哼吆”的声音。随说着话,小财从仅有的窗口上把煎饼和暖瓶递了进去。

“你们赶紧吃,一会恐怕张来客、小怪他们会过来!”王出头冲着窗口说。屋子里,只听到“咯吱--咯吱--”吃煎饼的声音……“呕--呕--”忽然不知道是谁被咽住了。

“别吃得太快了!”小财说,“喝点茶水!”

“杨老师,你也吃点吧?”小黑屋里,传出李阳的声音。

“我……咳……咳……咳……我吃不下!哼……哼……”仿佛呼吸也很困难,“你们吃吧,吃饱了饭,才能抗过去!咳……咳……我们是没有罪的,咳……咳……历史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清白!”

李老师,你……你真是谢县长的儿子?”王出头说。

“是的。”李阳说,“不过我并没有刻意改名字,我从小一直就叫李阳,我随我妈妈的姓!”

“对于你爹爹,我很佩服!”王出头说,“那个案件,最初的嫌疑全部集中在大麻子身上……”

“是啊,”大麻子插嘴,“我可是冤枉的……”

“别打岔!”王出头说,“可是,那天早晨,我们已经找到证据,排除了大麻子作案的可能性!新的嫌疑人马上就浮出水面了……”

“可惜,被乔大名来给搅乱了!”李阳说,“这些我已经听爸爸说过了。他们已经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杨娃子!只是还没有找到一点证据就被造反派抓了……”

“所以,你们两个毛娃娃就来这里寻找大队书记杨娃子的犯罪证据的?”王出头说,“你们也真是太大胆了!”

“王连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李阳说,“我们已经不小了。可惜还是斗不过他们!”

“是啊,他们的势力大得很!”王出头说,“你们几个身体不要紧吧?”

“不要紧。”

“夜里警醒点!”他说,“给你们个棍子,不要都睡着了!”说着,他递进去一个一米长短、手臂粗细的木棍。

“是是是……”大麻子说,“还是老哥你想得周到!王哥你放心,只要有我大麻子在,绝不能让他们伤着这些老师。”

“要来人了。”王出头说,“小财,你收拾好东西快点走吧。”

“好。”小财从大队院里走出去,刚刚转过弯,就远远听到张来客与人说话的声音。

张来客和王大花回到了大队院。她衣衫凌乱,双颊绯红,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迷离。她这是怎么了?

“咦,小怪和那帮小子呢?”张来客问王出头,“他们几个跑哪去了?”这个民兵排长在面前也是一样的飞扬跋扈。

“都回家吃饭去了!”王出头说,“天晚了,他们也都饿了。我过来查岗,顺便替他们值班了。”

“哦,还是连长的觉悟高!”张来客走到小黑屋前,从窗口向里面望去,“没有人来过吧?”

“没有。谁会来看望阶级敌人呀?”

“这可不好说。”张来客说,“嫂子,过来吧,把你带的饭和茶水递进去。让他们都吃点,别真的饿死了!”

他挎着包袱走到窗口,左手抹了把脸,仿佛在拭去眼角的泪水,“大麻子,我……我来给你送饭了!”声音有些呜咽。

“你怎么了?”大麻子问,“别担心,我们已经……”话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是被人捂住了嘴。

“怎么了?……你们已经怎么了?”张来客警惕地问。

“我们已经饿坏了!”李阳说,“又渴又饿!你们还想让人活不?快让人拿饭来,快给提点茶水来!”

“嘿嘿,”张来客一阵奸笑,“她这不是给你们送来了吗?都先吃点救救命,别抢,饿不死!”

一小包袱煎饼、一暖瓶茶水从窗口里递了进去。“大麻子,我……我……”王大花哽咽着,不停地抹着眼泪,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行了,行了!饭已经送了,嫂子你就快点走吧。”张来客催促着。他无可奈何地走了。不一会儿,房子里便传出“咯吱”、“咯吱”吃煎饼的声音,张来客满意地笑了起来。王出头也笑了。

小怪和几个看守民兵回来了。张来客安排说:“你们上半夜看守,下半夜我来换班。记着,警醒点,可别出什么乱子。”

“是!张排长,你放心好了!”几个民兵说。

杨娃子的家里。

“嘿嘿,王大花这个小娘们还真带劲!怪不得这么多人想着她!”

“支书您艳福不浅!”

“哈,我看中的娘们,哪个不乖乖的给我!”杨娃子自吹自擂,“看看,今天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一个。”

“说真的,王大花对大麻子还真够用情!”杨娃子说,“为了给他送饭,为了他不再遭人毒打,她连这事都答应!……还真没有看出来!”

“嘿嘿,这说明支书您的魅力大。”张来客谄媚地说。

“对了,她带去的饭那些人都吃了吗?”

“吃了!一个个饿得像三天没有吃饭的狗!”

“好!”杨娃子说,“张来客,半夜时分,你过去把他们一个个全解决了!”这样我们就不会有绊脚石了,也没有人再知道我们的秘密了。我们就可以大胆的行动了。

“支书,我……我……”张来客吞吞吐吐,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害怕了吗?他们吃了加药的饭,喝了我们下了药的开水,浑身乏力,只知道睡觉,你去处理还不和碾死一个蚂蚁一样轻松?!?”

“是是是!我是担心万一失误了,误了您的大事。”

“只要你用心去做不会失误的”杨娃子给张来客鼓着劲。

张来客说:我会的!

半夜时分,看守们已经到别的办公室里睡觉了。“吱扭--”小黑屋子的门轻轻地开了,走进一个黑色的身影。那就是张来客,他侧耳倾听,只听到房内均匀的鼾睡声;借着朦胧的月光,他可以看到屋子的地板上,有四个身影睡在稻草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没有一点规律。

张来客蹑手蹑脚地向他们靠近,近了,更近了!他抬起脚,恶狠狠地向最近的一个身子跺了下去--不对呀,这感觉不像一个人体,是一捆草料!人呢?人哪去了?不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到耳边响起一阵风声,张来客一个狮子摆头,一个棍子擦着他的脸砸下,蹭得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张来客一个回肘,重重地击在挥棍人的胸口上。“哎吆--”一声,噔噔噔一阵后退,大麻子捂着胸口就跌坐在地上。

正在这时候,其他几个人扑了过来,有抱腿的,有抓住胳膊的,有按住头的……张来客看看危机,右手一阵乱摸,从大腿部拔出一个明晃晃的匕首,恶狠狠地向抱住自己腿的那人刺了下去,接着就拔出刀来。“啊--”刘成一声尖叫,一股热乎乎的东西随着声音直喷出来,鲜琳琳的血腥气息在空气中散布开来……

“刘成!”李阳急促地叫了一声。好,找的就是你,张来客抡起匕首向身后的李阳的狠狠地扎了下去!眼看就要刺中了,忽然从一侧蹿出一个身影,一下子挡在李阳的身前,“啊--”的一声惨叫,匕首深深地插进了那人的心口。

“杨老师--”李阳呆住了。

张来客拔出匕首,再次逼近李阳,忽然只听到“呜”地一声,“啪--”一棍击在张来客的手腕上,手里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到地上,又一棍,后脑勺上正中!张来客“吧唧--”一声,两腿一伸,就那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老天,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大麻子惊叫着。

“别慌!大麻子叔!”李阳说,“看看他们两个怎么样了?”几个人围在杨学问和刘成的身边。

“我的腿被扎了一刀!”刘成说,“不过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我不行了……”杨学问老人说,“你……你们快走吧!被……他们发现……你们也会逃不了了!”

“杨老师,我们一起走吧?”

“不……这……是我的家。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我不行了,你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急了!快呀!”

杨学问声音微弱,呼吸困难,马上就不行了。

大麻子看看杨老师已没有希望了,在不走就都走不了了,于是他大喊一声:“我们走!”背起受伤的刘成率先冲进了夜幕,随后,李阳也冲了出来。

“到小财家为刘成包扎一下,”李阳说,“流血过多可就坏了。”。

“小财,小财!”半夜里,朦朦胧胧中,小财似乎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叫他。

“谁啊?”

“我!”哦,是李阳老师!他怎么出来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财赶紧起床。一开门,他们几个便冲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财点起煤油灯。

“刘成受伤了,被人刺了一刀!”

“啊?”小财吃了一惊。

“伤到哪了?没事吧?”黑妮闻听也起床来了。

“没大事,”刘成皱着眉呻吟一声,“大腿上,肉厚,没有问题。”

黑妮用热水为刘成擦了擦伤口,还好不是很深,小财找到一颗消炎的药丸,碾碎了倒在了伤口上,又找了点干净的布,帮他包扎了起来。

“大麻子叔,你还在这里呆吗?”李阳问。

“我也得走了!”大麻子说,“这里我看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

“那你照顾着刘成一起回县城吧。”李阳说,“你们到县医院去找我妈!”

黑妮问:“李老师,你不走吗?”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继续和他们斗!”李阳说,“他们搞暗杀,说明我们的存在对他们构成了威胁,他们很害怕。我们走了岂不是正称了他们的心意?”

“以后就你一个人了,你可要小心点!”大麻子担心地说。

“没事,不是还有小财吗。”

“是啊,我会和李老师在一起的。你们放心!”

“我也会帮他的。”黑妮说,“你们放心!”

大麻子再次背起负伤的刘成,像那茫茫的黑夜中走去……

大麻子真的不想离开乌龙。那里有他牵肠挂肚的黑妮,有他愧对有加的“儿子”小财,有他感情复杂的王大花和他的一对儿女……更重要的,乌龙沉船一案,有人把罪过完全栽赃在了他的身上!到底是谁做的这个案子?为什么要嫁祸于他?就是出这口恶气,大麻子也该在乌龙呆着,找出这个龟孙!

大麻子那憨直的头脑怎么也搞不清这些问题。一些迹象表明,制造这起沉船事故的非大队支书杨娃子莫属。可是,自己凭什么跟一手遮天的大队支书斗?支书比狐狸还狡猾,怎么能找到他的犯罪证据?

大麻子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也不是一个有主见的男人。如果足够坚强,如果他有主见,怎么可能会遭遇这么多的人生变故呢?村里的批斗会一开始,他就非常害怕,他知道,那批斗可是没有什么轻重的,一不留神,就可以把那些牛鬼蛇神打成重伤甚至死亡!经过那天夜晚的骤变,尤其是杨学问老人的死,更加剧了大麻子的恐惧!由于一次次面临着生死的考验,想起那十二条至今含冤的兄弟爷们,他陷入了冷静的思考……在思考中,他逐渐学会了坚强!心里渐渐地产生了与邪恶势力做斗争的勇气!

大麻子想:杨娃子啊杨娃子,你在大队里一手遮天,在县上你还行吗?我大麻子可是见过大世面的,我和乔县长可是很有缘的!我要借助乔县长的力量,与你斗争到底!在大麻子的心目中,乔县长还是非常赞赏自己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谢本来被逮以后,和外界完全隔绝,任何人都不能和他联系,他的妻子李小婷是县医院副院长,也被隔离开了,不仅解除了她的副院长的职务,而且还禁止她去医院上班。像她这种思想境界的人,怎么能给革命群众看病?只能拿革命群众的生命开玩笑,只能祸害人。为了拒绝和县委书记、牛鬼蛇神划清界限,

李小婷先在隔离室里写检查,天天写,夜夜写,一天交十份、二十份……后来,又被限制自由,回家反省。

那天深夜,大麻子和刘成一起,连夜离开了乌龙,一起返回了县城,大麻子背着负伤的下乡知青刘成来到县城找李小婷了。

这些日子,城里也在进行着大批判,批斗会天天大张旗鼓地进行着。透过微明的晨光,他们可以看到大街小巷里到处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打到叛徒、走资派谢本来!”……

凌晨时分,他们到了李阳的家门口。“当当当”

“谁啊?”“吱扭--”一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打开了房门。背对着灯光,看不清女人的容颜。

“你好,阿姨!”刘成打着招呼。

“哦,是刘成啊,你回来了!李阳呢?”女人机警地问。

“这次,他没有回来。我受了点伤,所以就回来了。想麻烦请您看看。”

“怎么受伤了,快进来,你们都进来。”

大家走进房子。三间瓦房,中间的这间是客厅,两边的两间是卧室。客厅里,一盏电灯泡透出红红的灯光。大麻子进屋来,仔细地打量着,让他非常奇怪的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李阳的妈妈李小婷从肖像、轮廓上怎么看怎么像黑妮!如果不是在县城,如果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穿着城里人的服装,连大麻子也会认错的!他一定会问上一句:“哈,黑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大麻子叔,这是李阳的妈妈,李医生!”刘成介绍说,“阿姨,这位是乌龙的朋友张响亮!看看,李阿姨是不是和小财的妈妈特别像啊?”

“是啊,是啊。”大麻子呵呵的笑着说,“在外面,说不定我会认错人呢!”

“在农村,运动不是很厉害吧?”李小婷一边问着,一边检查着刘成的伤口。还好,那一刀扎得不很深,好在家里有常用的药物,李小婷就帮他清理了一下伤口,敷了一些药粉,包扎了起来。

“嗐,别提了!”刘成哭丧着脸说,“我们几个都被打成了五类分子。看看我这腿,就是被他们给扎的……”他俩七嘴八舌把乌龙的情况对李小婷说了一下。

“哎呀,你们一走,可就只有李阳一个人了,那可就更危险了!这孩子……”

“您……别担心,有很多社员护着他!”大麻子说,“李阳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哎,我的妈幺!李阳千万别再出什么事……”李小婷难过的低下了头,泪水骨碌碌地从脸上滚落,“现在他爸爸天天被批斗,给折腾得不像个人样了!上面的人也天天来我这里,要求我和他划清界限、脱离任何关系,否则就让我停职反省,在家修养……毕竟我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能忍心离开呢,再说离开了怎么生活啊,现在全家人就靠我一人,我要是也没了工作那可怎么办。”

“哎!这是什么世道!好坏不分,”刘成也感叹不已。

是啊,县城里,阶级斗争的活动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每天,广场上、大街小巷里,到处锣鼓喧天,这里开大会,那里开大会!一群群胳膊上佩戴红袖章的红卫兵们,把大批的党委、领导揪下了台!政府完全陷入了瘫痪状态……

“他们让我和老谢脱离关系,我怎么能忍心呢?老谢有什么错?他们要这样对他?”李小婷对面前的运动一点也不明白,“那天,开大会,我远远地看着老谢。堂堂的一县之长,被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呜--”

谢本来天天被人揪出来批斗,这单位的红卫兵批斗完,那单位的又来了一伙,接着批斗。几个虐待狂,嫌谢本来不低下头,就给他头上戴上了大高帽,在脖子上挂上了一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头……

大家听着李医生的谈话,都唏嘘不已。哎,谢县长,那可是有大本事的人!大麻子知道,年前,在判案的过程中,谢县长可是很注重证据的,没有马上断定大麻子就是罪犯。

“李医生,你别担心!”大麻子说,“我和现在的乔县长很熟悉,我去跟他说说看,说不定可以把谢县长保出来呢。”

“能行吗?”

“我看行!”刘成说,“听说大麻子在乔大名的面前还是很受重用呢!”

天,已经大亮了。红红的太阳从东面冉冉升起。此时,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轮自己的太阳。大街小巷,响起了人人会唱的歌曲:“东方红,太阳升,他为人民谋幸福,忽而还呀,他是人们大救星……”

迎着太阳,大麻子象往常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县委县府大院,在别人眼里他是乔大名的亲信,没人干拦截他,在大院里,大麻子见到处都站立着身着绿军装、臂套红袖章,胸前抱着长枪的红卫兵。

县委会办公室里。乔大名正和他的几员战将商讨问题。忽然见张响亮走了进来。

“报告乔县长,我回来了!”大麻子照规矩前来报道。

“嘿嘿,张响亮,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乔大名翘着二郎腿,口里正喷吐着烟圈,做着一副很酷的样子。

“呵呵,乔县长,俺家里的老婆孩子事情就是多,一时没有脱开身……”

“哦?是吗?”乔大名笑着说,“我怎么没有听说你家里有老婆啊?是不是又偷人了?呵呵……”

“乔县长,我……”

“哼哼……”乔大名一脸的冷漠。办公室里,一时气氛沉闷起来,没有人敢大声说话,甚至连喘气也屏了起来,诺大的房间寂静得吓人。

大麻子似乎也感到了与众不同,他提心吊胆、不知所措地傻笑着:“嘿嘿,乔县长,您真会开玩笑!”

“哼,我懒得跟你开玩笑!”乔大名脸色一沉,“现在,阶级斗争正进行得厉害,你张响亮临阵逃脱,当了逃兵,还有什么脸面再回来?!”

“乔县长,我……我没有当逃兵!”大麻子连连申辩着,“我只是想家了,回去看看。”

“我可是只给了你三天的假!你在家里呆了多少时间?你已经不再是人民政权的红卫兵了!你是逃兵!你是叛徒!来呀,把大麻子给我绑起来!”

几个红卫兵一拥而上,转眼间,就将大麻子五花大绑起来。

看看乔大名不是在开玩笑,他慌张起来,本以为来县上,让乔大名能帮自己一把的,没想到和在乌龙没有什么区别!……

“乔县长,我大麻子冤枉!”他高声地说,“乔县长,是您把我从乌龙救出来的,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打我骂我,我都不反对,只是希望您能够让我继续为您效力,在您鞍前马后效点微薄之力……乔县长!”

“哈哈哈,”乔大名哈哈大笑,“张响亮,你还知道感恩啊?这次不是我不包庇你,是你自己走到了尽头!你就别怪我无情了!想想看,你在乌龙犯下了十多条人命案子,就是我放过了你,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

“乔县长,你明镜高悬,您知道那案子不是我干的!”

“谁又能说明不是你干的?证据在哪里”

大麻子无语了,原有的一点点希望也彻底毁灭了。

嘿嘿,张响亮,你不过是我在乌龙捡回来的一条狗,本以为养着你可以替我多捉些猎物,没想到你不识抬举,独自回家犯骚情去了!……嘿嘿,现在我怎么看你怎么不顺眼!我就是想收拾你!”

“乔大名!你……你……”大麻子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了,他气愤填膺,“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哈哈,看看是谁不得好死!”乔大名叫道,“来呀,给我往死里打!”原来,乔大名是一个神秘组织里面的一个小头目,他已经辗转接到了上司的命令:一旦大麻子返回县城,立刻往死里打!

忽然,不知是谁一脚踢来,将大麻子踹倒在地,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仿佛盛夏的暴风骤雨一样……慢慢地,大麻子感到头上一阵发晕,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麻子在迷迷糊糊中苏醒了过来。他只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疼痛难忍,他微微动了动胳膊腿,还好没有伤到筋骨。

定神之后,大麻子开始观察所在的这间房子。铁门、铁窗,几个窗口很小很高,防盗窗棂焊接得严严实实;厚厚的石砌的墙体,墙皮已经斑驳陆离,一些地方已经被岁月的风尘熏得发黑;室内的地面低洼潮湿,还有一些坑坑洼洼,一些地上,铺了一些麦秸和稻草,还有几个人或坐或卧呆在稻草上……

室内的几个人一个个胡子邋遢,衣服很脏,还有几个人的身上依然血迹斑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和外界联系了,连衣服都没的换……

大麻子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还好,没有受什么大伤,仅仅是皮肉之伤罢了。

忽然,大麻子的目光集中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脏兮兮地坐在那里,看上去面熟的很。

“您……您是谢书记?”大麻子惊诧了,我竟然关进了谢书记的小黑屋子了。

“哦,是,是的。”声音有些低沉,“你……你是?”谢本来看着这个面熟的大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是张响亮啊”大麻子说,“我是乌龙公社乌龙大队的。年前,你曾去乌龙调查过沉船事故的案子,我见过您!”

“哦,想起来了!”谢本来笑着说,“是大麻子啊,我们还怀疑是你做的案子呢!你怎么也进来了?”谢本来的声音很低,大麻子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年前的一县之长,他除了衣服特别脏之外,身体已经遭到了很大程度的摧残:他坐在那里,腰向前呈九十度地弓着,脖子向前长长地伸着。大麻子知道,那是因为谢本来没有向革命群众鞠躬,没有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红卫兵小将们非常愤怒,在他的脖子上挂上了一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头,天天挂,活活地压弯的……

谢本来两只手使劲地按着地,身体向一侧移动着,他的腿拖在了后面。“谢书记,你的腿?”大麻子惊讶地问。

“嘿嘿,是被小兔崽子们打断了!”谢本来神情落寞,其中的凄凉之情溢于言表,“老子没有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没有死在蒋介石的枪下,也没有死在美国鬼子枪下,竟然毁在了这帮娃娃们的手里!真是冤孽!哎,世事弄人啊!”

“这帮娃娃就是心狠手辣!他们是往死里整我们啊!”另一个老同志无可奈何而又凄凉地说。

大麻子站起身来,仔细地看着周围的墙壁。他是这个小黑屋里最强壮的人了。“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大麻子说,“我们得想办法出去!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李小婷呆在家里,等着大麻子把谢本来保释出来。可是,左等右等,总也等不到。

她的心在不断地滴血。那天批斗大会,她亲眼看到谢本来被批斗,被毒打……他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石头。从那以后她脑子里天天出现这种画面,哎呀,老谢可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他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吗?很多次,她想去谢本来关押的地方去看看他,可是,远远地就被红卫兵拦住了。孩子李阳在乌龙身陷重围,时时都有生命的危险;丈夫更是身陷囹圄,李小婷的心里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似乎就要崩溃了!

大麻子他们几个人的到来,尤其是他的大包大揽,给李小婷带来的希望:也许,大麻子能帮谢本来度过这一关吧!

可是,三五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忽然有一天,有人传出小道消息:大麻子也被抓进了牛棚,和谢本来关押在一起!李小婷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眼前一片漆黑,一下子晕了过去……

在乌龙,到处传播着这样一个消息:小黑屋里的阶级敌人发生内讧,大地主杨学问被刺死,看守被打成重伤,其他的阶级敌人在逃……

听到这样的消息,小财和李阳相视一笑。李阳就更不能出门了,天天呆在内室,足不出户。现在学校没有了老师,小财和弟弟妹妹都呆在家里,李阳天天陪着他们学习、玩耍倒也不闷。

这些天来,小财一直被许多问题困扰着:爹爹现在在哪里?他一定也在调查案件的真相吧?大麻子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大麻子和娘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小老爷支书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为什么想杀死大麻子叔?小老爷真的是杀害爹爹的凶手吗?

再加上当时社会混乱,小财心里非常烦恼,他常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很多话也不好跟李阳照实说。

“小财,你怎么了?”这天夜里,里间传来娘亲切的问候声,“不是病了吧?”

“没有,娘。”

“这两天你帮娘整地,挺累的,早点歇着吧。”

“哦,”小财答应着,很多问题他不敢直接去问娘,他怕伤害了娘,惹娘不高兴,可是今天他怎么也忍不住了。

“娘,记得那天,大麻子说,我是他儿子……”小财还是没有敢说下去。

黑妮明白,她知道儿子想问什么,很久,内室里一阵沉静,终于说话了:“财,你大了,懂事了,李老师也不是外人。我就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你吧。”黑妮再也忍不住了,也不顾自己的面子,不想再隐瞒下去……

就这样,她把多年藏在心底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顿时心里感到特别的轻松。小财现在明白了,知道了大麻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管以前他做过多少坏事,自己是多么的仇恨他,毕竟血脉相连,一想到他的处境,小财到替他担心起来!

不由得问起娘来:“娘,你说水难是大……麻子……干的吗?”

“哦……这个难说!”黑妮沉思了一下说,“大麻子发起疯来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

“不是大麻子!”睡在小财身侧的李阳肯定地说。

“王出头大爷也认为不是大麻子。”小财说:这几天,他经常和民兵连长在一起聊天,已经了解事情的整个过程。大麻子不可能指使动张耐用造垃圾船,他杀害张耐用全家的物证实在是太过明显,有些弄巧成拙、让人怀疑。想来想去,王出头也认为罪魁祸首很有可能是支书杨娃子!加上那天夜晚小财他们在街头的发现,更进一步印证了这个观点。

“是啊,婶,案犯不是大麻子,而是杨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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