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忍饿学习

2018-04-15 作者: 乐呵呵
第九章 忍饿学习

当那一阵饥饿来临的时候,小财只觉得肠胃不停地向一起拧着搅着,仿佛有一把锥子在胃里不断地钻、钻……只疼得他虚汗只冒,头晕眼花,肚皮仿佛已经贴到脊梁骨上了……

城里人都说:乡下人肚子大,饭量惊人!是啊,不少城里人一两个小馒头、一碗汤就够了;甚至早点时只用一根油条、一小碗豆浆,就行了。农村人喝上三大碗稠稠的糊粥,吃上两三个地瓜干煎饼,才不过六七成饱,不上不下,到地里干上一阵子活儿,又饥肠辘辘了!

小财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是开饭量的时候,中午不吃饭怎么能承受得了呢?

一天中午,黄老师到教室查看,见小财坐在座位上,右手正按着肚子,紧皱着眉头,小脸黄黄的,冷汗直冒。

“小财,你怎么了?”黄老师问,“是不是不舒服?”

小财摇摇头:“没事……”声音很微弱。

“你肚子疼吗?我那里有药,过去吃点吧?”

“不,不用了!”

“看看,你这孩子,又犟了不是?来,听话,一块来吧……”可是不管老师怎么说,小财就是不起身。

“这孩子!真倔!”黄老师无奈地走出了教室。小财的同桌跟了出来:“老师,小财在学校里从来没有吃过饭,我看他八成是饿的!”

“哦,是吗?”

“听说小财娘天天要到队里上工,只能在出工之余烙点煎饼,可是一顿就吃光了!根本没有干粮可拿。所以他只能天天饿着肚子来上课!”

“哦,是这样?”黄老师说,“你一会叫小财到我的宿舍里来一趟,就说我找他有事!”

小财终于还是走进了黄老师的宿舍。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间,一张床就占了一大半,其他就还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小耳朵锅”正放在泥砌的柴灶上“咕嘟嘟”地熬着什么。

“来啊,小财!”黄老师仿佛很高兴,“听说你会做饭?来帮帮我,我连糊粥都熬不好呢!”

正说着,小“小耳朵锅”“咕嘟嘟’热气上涌,将盖子顶了起来,马上就要漾出来了。小财手疾眼快,赶紧将盖子揭下来--一阵浓郁的米饭香味儿扑鼻而来,半小锅大米饭展现在他的眼前。

“我老家盛产大米,年后我带来了一些。”

“好香!”小财赞叹着。他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饥饿的感觉更浓了!这东西就是大米吗?从来没有见过呢!

“来,尝尝味道怎么样?”白白的大米饭盛了一大碗,端到了小财面前。黄老师又从铝锅里拿出两个馒头,递过来。

“来!小财,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不,不能吃!黄老师的口粮也很少,我吃了黄老师吃什么?可是,小财的那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小财怔怔地盯着这碗白白的大米饭,手颤抖起来,两股热泪夺眶而出……

“唉,孩子,真是难为你了!”黄老师说,“吃吧,吃吧!”

小财用筷子夹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咂了咂嘴唇,那白白的大米粒子仿佛一入口就融化了--它不像硬绷绷的瓜干煎饼,也不像经咬的瓜干糊粥,仿佛是喷香喷香的热乎乎的“雪”,别说是吃,即使是闻一闻也是人生中莫大的享受!吓,白白的米饭!白白的馒头!

“大米洋面”!对,这就是大米洋面!这本是在书中才能看到的东西,现在竟然摆在了小财的面前,这不是梦吧?忽然,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声音:小财,大米洋面也是你吃的吗?你也有资格吃大米洋面吗?

“孩子,吃吧,锅里还有!”黄老师和蔼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师,我……我真的不饿!”小财结结巴巴地说,“谢谢您,老师,我回教室了!”话儿未说完,放下米饭就走了出去,一股豪情壮志已经从他的心中升起,刚才的饥饿和萎靡不振都飞到爪牙国去了。

大米!洋面!大米洋面!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要吃上大米洋面!我要让全家人都能吃上大米洋面!我要让乌龙的人们都吃上大米洋面!我要让所有穷苦挨饿的人们都吃上大米洋面!……这个念头使他忘记了饥饿,忘记了一切私心杂念,他心里只有学习、学习,使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一会儿的功夫,刚才萎靡不振、倍受饥饿煎熬的小财忽然精神抖擞起来。

“孩子,别走啊!别走!”黄老师一迭声地喊。

“黄老师,谢谢您!”小财向黄老师鞠了一躬。

“不吃点东西怎么行!”黄老师说,“小财,说什么你也要吃点东西,小心身体会垮下来的!”

“老师,谢谢您,我会小心的!”

小财坐在教室里,大声地读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起筋骨,饿其体肤……”

黄老师暗暗地点了点头:“真是孺子可教也!”

下午,小财一次又一次地扎紧腰带。他想:把胃束小了点,就不会感到饥饿了!可是,饥饿这个魔鬼是无处不在的,只要你想到了它,它就会抓住你的心灵,让你不得安生!不过,一旦精力集中,心无旁骛,再可恶的魔鬼也无法近身了。

放学了。小财跟在几个小伙伴的后面踉踉跄跄地向家里赶去。

五六里的路程竟是那么漫长!当小财实在走不动的时候,便找个避风的地方--比如一个小坝子、一块挡风的山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会,等体力稍微恢复了,他便站起来继续赶路。

是啊,他要尽快赶回家,还要烧火做饭呢!

小财放学回到家,妹妹弟弟已经在门口等着他呢。还离得老远的时候,他们就唧唧喳喳地叫着:“嗷,哥哥回来了,可以吃饭了!”

“哥。我饿了,快做饭吧!”

“哥,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哥,我想吃煎饼卷油盐!”

“好,好!”小财强打着精神连声说,“文文,看看还有煎饼吗?有煎饼先吃着,我这就做饭!我这就做饭!”

小财强忍着饥饿,又开始忙碌着做晚饭了。晚饭还是煮瓜干糊粥,做饭的工序还是早饭的重复……

一把把柴草送进高高的锅灶,一股股火苗在大锅底下“呼呼”地燃烧着……小财看着红红的火苗怔怔地出神。好疲乏,真想闭一闭眼睛好好地睡一觉,可是不行啊,谁来做饭呢?让妹妹来?她正陪着弟弟玩呢。等娘回家?说不定到时候就要天黑了,再说妹妹、弟弟也都饿得慌啊!他还是强打着精神坚持做饭。

为了不使自己睡着,小财有时在思考着数学题,有时在背诵着语文课文,有时干脆在自己的大腿上扭上一把……

小财烧火做饭用的是柴草。那个时代,人们大都用晒干的柴草烧火做饭,很少有人舍得花钱买炭烧。

每到秋后,人们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扛着大大小小的耙子,背着粪箕子或者挑着担子,纷纷到野外拾柴草。各家各户都拾很多柴草垛在院子里,以备使用。如果柴草不够用,大人们往往指使着放学回到家的孩子们到野外去拾柴禾!可是,当年的土地贫瘠,没有多少肥料,连庄稼也长不高,田地里、山岭上的草也很少,老早就被人们梳理的光秃秃的了。

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农民烧煤炭、烧煤气的很多,烧柴草的极少了。最近更是用上了什么电饭锅、电磁炉、微波炉之类的了。秋后,在偏僻的农村,也几乎已经没有人再拾柴草了。田野里各种肥料充盈,庄稼疯长,地边上、小沟里,野草长的人多高;可就是没有人收拾。深秋,一些调皮的毛孩子一把火,就可以把整个山沟里的柴草烧光。

天快要黑了,娘还没有放工。家里家外一阵乱腾。

文文和丫丫在家里各处乱跑:丫丫捉迷藏钻到床底下,弄的一身的土;文文爬到柜子上捞东西摔得哇哇地哭;丫丫玩刀子割了手;文文找布给弟弟包扎弄得豆子满地都是……小财一会喊喊这个,一会帮帮那个,一会再跑进饭棚里加点柴草……忙得他连轴儿转个不停。

娘终于回家来了。

黑妮见小财一边忙,一边狠狠地按着肚子,小脸蜡黄蜡黄的,心疼地问:“小财,好孩子,你怎么了?”

“娘,我……我……”

黑妮摸摸孩子的头,拍拍孩子的脸,终于明白过来:“小财,你是不是中午一直不吃饭?”

“恩。“

“是不是饿得慌!”

“不要紧,娘!”“那可不行!”黑妮说,“时间长了你会被饿坏的!以后你每天中午拿两个煎饼吃吧!”

“不用拿!”小财说,“还是留下给娘吃吧,您天天干重活,身体还弱,更需要多吃点饭!再说,您夜晚烙一回煎饼也不容易,省着点也好给弟弟妹妹当零食!”

“都怪娘,”黑妮自怨自艾地说,“煎饼烙得太少,竟然没了小财的午饭!一会娘再烙的时候多烙点好了!”

“没事,娘,我撑得住!”

“不行!以后你天天都要带点饭!不带煎饼带点糊粥也好!”煎饼,小财是舍不得带的。但是娘的提示使小财很高兴,他想:对啊,以后可以每天带一小瓷罐糊粥喝啊。小财家有一个小瓷罐,是祖上传下来的容器,爹爹在时用它盛酒,现在一直闲着。那罐子,白底蓝花,大大的肚子,小小的口,用木塞塞着,洗刷干净,满满的一罐糊粥,肯定有两碗多!这主意真好!小财兴奋地想,这下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了!

“开饭了!开饭了!”文文吆喝着。

“哥哥!快来吃饭了!”“娘!快来吃饭了!”……两岁多的丫丫挺着个大肚子,高兴地吆喝着。

小财把饭桌子从墙根向外搬了搬,使里面留出空隙,能坐下人。接着就是在饭桌旁放好板凳,在饭桌上放好碗筷。

“这是我的位置,这是我的板凳!”弟弟妹妹都争抢着到上首去坐。上首的位置是皇帝,谁坐在那里吃饭谁就是皇帝了。当然是需要抢的,否则就让对方抢占了。

“去,让给你!可不要抢我的碗和筷子了!妹妹很大度的样子。她面前的碗是一个白底带红花的大瓷碗,筷子是一双绿色带花纹的塑料筷子。

“不,我要你那双筷子!我要你那个花碗!”丫丫上去就抢,两手抱住就是不放。

“别争,别争!”小财说,“文文,你都七岁了,开始上一年级了,应该让着弟弟。”

“嗷。”妹妹撅着嘴答应了,可是心里还是不满,“我用什么样的都是好的,干嘛不自己用自己的?”

“就不!”小文说。

“那以后咱都在自己的筷子上做个记号,自己用自己的!”妹妹撅着嘴提议。

“怎么做记号啊,姐?”

“随你自己的便!”

于是,妹妹和弟弟在自己的筷子上做起记号来:妹妹刻了两条线,意思是她是家里的老二,弟弟在筷子上刻了一条线就刻不下去了……

妹妹终于找到了她最满意的筷子和碗,非常高兴,她一边用筷子敲着碗沿,一边哼哼唧唧地唱起来:“大娘大娘行行好,给碗糊粥喝个饱……”

“文文,好不学!干嘛学要饭的?”娘一边说,一边端着糊粥盆走进了屋。娘一般不批评孩子,可是一句话说出来,妹妹就吓得战战兢兢。

妹妹的声音嘎然而止,舒展的小脸又撅起了嘴。娘用勺子向每人的饭碗里舀上糊粥,大家面前每人一碗,桌子中间还有一大碗炖好的白菜呢。

孩子们纷纷端起碗,碗筷你来我往,少不了你碰到了我,我碰到了你,你说我吃得菜多,我说你没有礼貌不给娘留一点……有时还会吵上一小架。

晚上,在生产队劳动了一天的黑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但她还不能休息,她要忙里忙外,准备各种东西,以便烙煎饼:泡糊子,准备鏊子、竹皮子、油抹布、干透了的柴草……

她拾掇完东西,等一切准备就绪,孩子们风卷残云,糊粥、菜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黑妮才顾得上过来简单地吃上几口饭。

黑妮喜欢依在门框上,看着孩子们津津有味、狼吞虎咽地吃饭。她的嘴角还会流露出欣慰的微笑,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二狗啊,你走了,我也能使孩子们吃上饭的,你放心好了!”等黑妮匆匆吃过晚饭的时候,那地瓜面粉也泡得差不多了。

晚饭后,黑妮要烙煎饼了。

山东的煎饼闻名全国,但是外地的朋友真正吃过地瓜煎饼的恐怕就不多了。地瓜煎饼虽然不如别的干粮中吃,但制作工序却很麻烦。

在那个年代,鲁南山区大多数地方只种地瓜和花生两种作物。地瓜学名甘薯,原产于美洲,宋时传入中国福建地区,明朝时代引种到黄河流域。由于地瓜耐干旱,易成活,产量高,适应性强,因此在鲁南山区得到了普及,成为当地人民的主粮。地瓜的高产,为明清时期中国人口的大量增长,提供了物质基础。可以说地瓜对中华民族的生存繁衍立下了汗马功劳!

秋天,是地瓜的收获季节。红的、白的地瓜圆滚滚的,令人馋涎欲滴。地瓜可以煮着吃,但长年累月煮着吃是不行的,且不说吃多了会厌倦,单说那地瓜的保存也很不容易。

人们大多用礤床子把地瓜擦成片,晒干,这就是所谓的“地瓜干”了。只要天气晴朗,地瓜干晒得充分,保存起来就不是问题了。这些地瓜干就是人们翌年的口粮。

冬春季节,人们可以把地瓜干碾成小碎瓣,烧地瓜糊粥,也可以把瓜干洗净凉干后,送到面粉房粉碎成面粉,然后用瓜干面粉烙煎饼吃。

烙煎饼的鏊子一般是一个直径七八十公分的圆形厚铁板,中间略微隆起,周围有弯下的边际,边上还有稍稍突出一点的三条腿。有房间的可以用砖石垒个匡子,把鏊子支起来备用;但是很多家庭当年没有多余的房间,烙煎饼的时候,只好临时用几块砖头把鏊子支起来使用,这就是所谓的“地鏊子”了。

烙地瓜煎饼,首先把瓜干面粉倒进一个大盆,加进去适量的水,和均匀,不能留有疙瘩。然后,用一个布袋将面糊装起来,扎紧口,放到一个平坦的大石板上,再在布袋上加一些石块压紧,使面糊中多余的水分从布袋中流出来,流出的水甜甜的暗暗的浑浑的。等水流得差不多了,就可以把糊子从布袋中倒出来了。

倒出来的面糊,水分不多也不少,刚好可以把它团成团。妇女们把这成团的面两手捧起,在不热不凉的鏊子上挨着滚上一遍,鏊子上就留下了一层不厚不薄的煎饼。接着,用一个长长的竹皮子捻一捻,使煎饼平滑易熟。稍候片刻,鏊子上就发出一阵煎饼的香气。看看煎饼的四周要翘起来,用薄竹皮一起,伸手就可以把煎饼揭下来了。

煎饼烙得好不好,烧鏊子是关键。烧鏊子,不能用煤炭火,也不能用木柴火,那样火太旺,煎饼容易煳;当然,鏊子太凉了煎饼熟得慢,煎饼潮湿不中吃。烧鏊子的最理想的燃料是柴草。

黑妮每天晚上吃过晚饭,都要用“地鏊子”烙煎饼。烙煎饼绝不是个好活!她蹲在鏊子前,一边烧火,一边滚面团烙煎饼……一干就是一两个小时。

黑妮每天都要烙上几斤面粉的煎饼,只累得她腰酸背疼腿抽筋,夜里也休息不好……可是,第二天,煎饼还不够孩子们吃的,小财拿到学校里吃的更没有。这使黑妮非常难过。

在那三间草房里,黑妮天天烙,夜夜烙,直把那土夯的墙壁熏得黑漆漆的,有的地方还发出了油油的亮光,仿佛挂上了一层黑色的油墨。这是黑妮烙地瓜煎饼的见证啊……

“哎,老让小财在学校里挨饿也不行啊?该怎么办?”黑妮小声地嘀咕着,“怎么才能多烙一点呢?”黑妮经常这样想,想着想着就说了出来。

“娘,你歇一歇,让我来烙煎饼吧!”

“唔,那怎么行?你是个小男孩,哪有男孩子烙煎饼的?”黑妮连连推辞说,“烙煎饼自古以来都是女人的活,你还是学习去吧!一个个大老爷们家,像女人一样在家里学习烙煎饼,人家会笑话的!”

“我不怕!谁愿意说谁说去好了。再说了,谁规定了男人不能烙煎饼了!?”小财笑着说,“我偏要学着烙煎饼!娘,你白天在生产队干活,夜晚烙煎饼,太累了,你就让我来烙一点吧!”

黑妮干着干着也就累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也只好让小财来试一试了!“好吧,你烙一下试试吧,看行不行,不行可别犟啊!”

“你放心,娘,我会小心的。”

小财抱起面团,向鏊子上滚去。滚烫的面团烫得他的小手火辣辣地疼,可是,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依然坚持着,坚持着……

“唔……俺家小财真是多才多艺,天生的会烙煎饼!”黑妮惊喜地叫了起来,“太好了,你可帮了娘的大忙了!”

“呵呵,娘,我就说我成吧!你还不相信!”小财自豪地笑了起来。其实,他哪是什么天生就会啊,为了这个行动,他不知道观察了多长时间了,也曾在别的人家试了试。目的就是为了让娘相信自己真的能帮她烙煎饼……于是,他慢慢地学会了烙煎饼……

小财看到娘烙煎饼那疲惫的样子,常常想:什么时候烙煎饼也能机器化呢?正是小时候的这个愿望,使他长大后发明了机器煎饼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唔……他懂事了!好孩子……”忽然,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黑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狗,是你吗?”她惊喜地扑出了房门,可是院子里,窗户外,哪里有一个人影?莫非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对呀!我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

“娘,我爹爹呢?”小财也跟了出来。

“小财,你也听到他的声音了?”

“是啊。”小财撒开脚步向外面追了出去,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爹爹,你别走,快回……!”小财大声地叫起来。

忽然,身旁蹿出一个人来,一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小声说:“别叫!”是民兵连长王出头“别问为什么!以后你们就明白了!记住,一定要保密!”

夜晚,一座昏暗的小茅屋里,两个人在悄悄地说话:“王出头,你……你都安排好了?”声音有些颤抖。

“嗯,安排好了!”传来民兵连长王出头的声音,“不过,我真不明白,你这么挂牵老婆孩子,自己明明没有死,为什么还要让她们经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不愿意见见黑妮她们娘几个呢?”

“不能见!本来,今晚我也不该过去看看她们的。哎……我怕她们一旦知道我没有死,言行举止上就可能露出马脚来,尤其是小孩子,口无遮拦的。”

“哦,小财应该没问题。”王出头说,“那两个小的就难说了。”

“是啊。”黑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对黑妮来说,最难过的那几天已经过去了,相信她会撑得住……”

“嗯,黑妮是个好女人!”王出头说,“最难过的那些日子里,有很多次,我差点忍不住告诉她……”

“哎--听说大麻子和杨娃子经常去骚扰她?”

“嗯……”王出头说,“不过你放心,黑妮不是那样的女人!你们的感情可不是他一两点东西就可以攻破的。”

“是啊,是啊,不是我不相信黑妮,我是担心那些色鬼会使用卑鄙的手段!”

“哦,是的,这点不能不妨。”王出头说,“黑妮对你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嘿嘿,王出头,你怎么就不找个伴呢?”黑影笑了笑,说,“不是怕娘们跟你争好吃的吧?”

“呵呵,哪有的事……”王出头苦笑了一声,“你看看,我这身子骨已经不行了,不能再毁了人家一个好女人……”

“没有啊,你年轻的时候身体相当壮实的……”

“嘿嘿……你小子就是知道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也不想想,一个健康的男人,哪个不想娶媳妇?”王出头苦笑道,“也罢,谁让咱们哥俩最好呢!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年轻的时候,我当过兵,在打仗的时候,那个要命的地方负伤了,没法娶媳妇了……”

“哦,老哥哥,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王出头笑了笑,“人哪,怎么过不是一辈子?独自一人无牵无挂,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图个痛快吧……哈哈哈……”王出头发出凄凉无奈的笑声……是啊,战争给多少人带来了痛苦啊,那些痛苦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根治……

黑影从王出头手里抽出了一根长长的旱烟袋,挖了一锅烟,就着油灯吸着了,“丝--”的一声深深地抽了一口,然后说:“王出头,这么长时间了,你也看个差不多了吧,你觉得是谁制造了这一连串的案件?”

“嗯,惭愧,我还没有想出个头绪来……”

“那你说说谁最可疑吧?”

“不好说。”

“我觉得支书最可疑……”

在沉船事故发生的前前后后,支书杨娃子的许多言行确实与众不同。王出头泄露李队长推测案件的机密,不就是在杨娃子一再的提示下说出去的吗?在破案的过程中,杨娃子不是一再的把大家的注意力往大麻子的身上吸引吗?……这些问题立刻闪现在王出头的大脑中……

王出头的性格虽然有些粗犷,但他绝不是个鲁莽的人。他正直、无私、嫉恶如仇,多少天来,他一直为乌龙发生的这一连窜的血案而愤怒着,一直为自己在那天所表现出的无能而感到羞愧……

可是,当眼前的这个人提出他的怀疑对象时,他的眼前不由的一亮。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怀疑到支书杨娃子的头上呢?也许是他头上的光环太多了,容不得自己的怀疑吧……

“哦?”王出头凝神沉思,“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很有道理。”

“不是有道理,而是十有**就是他!”黑影说,“所以,我虽然没有淹死、冻死,但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我还是不便于现身……”

“可是,黑妮他们娘几个太苦了……”

“唔……还是等等再告诉她们吧。”黑影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万一泄露了出去,我有性命之忧且不说,也不利于弄清楚这件事……再等一等吧,相信不久,他就会露出狐狸尾巴了……奶奶的,到时候,我非得把他剁成肉酱不可……”

“对,杨娃子以为你已经死了,也就不会再防备你,这样,我们私下里跟踪他、调查他,就能更快、更容易查处他的庐山真面目来。”

“是啊,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黑影说,“他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的父老乡亲?要说,我们与他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呀……”

“嗯,恐怕这就是这件事的焦点!”王出头说,“查出这一点,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细心的一定看明白了,这个神秘的身影就是那个已经建了衣冠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船老大二狗!他真的没有死!

那天晚上,当他游到水库边的时候已经连冻带累地处于半昏迷状态了。模模糊糊中,他似乎看到不远处有马灯和手电筒的影子,似乎听到黑妮在跟人说话的声音,他不停地叫喊着,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

不知过了过长时间,水库边上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民兵连长王出头!这天晚上,王出头半夜醒来,总感到一阵烦躁不安,满腹的心事,觉得非出去逛逛不可!不知不觉中,竟然来到了水库边上。

一阵冷风吹来,冻得他赶紧裹紧了大衣。正当他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感到自己的裤脚被什么缠住了。低头一看,呀,我的娘呀,一个人正趴在水库边上,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裤子……

王出头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并没有慌张,当年在战场上,他见到的死人可多了,作为一个革命者,他不相信有什么鬼魂、狐狸精!

糟糕!航船出事故了!王出头豁然开朗,他赶紧脱下大衣,把二狗紧紧包起来,然后抱起他,向不远处自己的小茅屋跑去……经过多天的修养,二狗终于苏醒过来。

转眼寒冷的冬天已过去,留露出春的气息,二三月的天,说暖就暖,说冷就冷,有时温暖宜人,稍做活动便热汗直冒,只好脱下厚厚的棉袄;有时西北风“呜--呜--”地一吹,又天寒地冻起来,人们刚刚脱下的厚衣服又赶紧裹到身上。

这样的日子,最受不了的是老人和孩子。不少人三天两头地感冒头疼。家庭穷,没钱买药,山里的人就靠土方治病,治疗头痛的偏方还真管用:找个内行的经验丰富的老人,用手不断地揉捏着患者的眉心,一直捏出紫红色的郁血为止,用针一挑,郁血便很快地淌出来,头疼很快就好了。

这几天,天气很冷,老是刮风,生产队也只好歇工了,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家家户户早已收拾起来的火盆又搬了出来。

六七十年代,鲁南山区的人们大多用火盆取暖。火盆是用黏性很强的黄泥和着麦糠砌成的一种又大又厚实的泥盆子,也有的是用水泥砌成的。天冷了,把火盆放在屋子的中央,在火盆里点燃一些软和的柴禾,用柴草引燃木柴,也有引燃干牛粪的……火旺的时候,火苗一蹿老高,远远地就感到了温暖,在烟雾缭绕中那可恶的寒冷便被赶出了房门。

只是屋子里浓烟滚滚,得了肺病的人难以忍受……很多人家的房子因为长年烟熏火燎,熏得黑黝黝油亮油亮的……小财家的房子就是这样。

人们在火盆周围一个挨着一个紧紧地坐着。烤火,喝茶,剥花生,给孩子们“拉呱”讲故事……

小孩子尿了棉裤,没有穿的了怎么办?只好早早地爬上床,让大人在火盆上好好地烤一烤,烤干了明天还要等着穿呢!于是,满屋子除了浓烟之外还洋溢着浓浓的尿骚味,但是,人们习以为常,一点也不会感到别扭。

一天晚上,小财忙完家务,刚做到火盆前取暖,忽然看见烙完煎饼的娘累的瘫软在哪里,正给弟弟烤棉裤,于是小财接过棉裤,对娘说:“娘,你烙煎饼也累了,搂着弟弟睡觉去吧,”他说,“我把弟弟的棉裤烤干就行了。”

“哦,那也好!”黑妮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床。躺在炕上,虽然很疲劳,但嘴角依然流露出一丝丝的笑意。弟弟妹妹早已经钻进了被窝,小财把弟弟那刚脱下的湿漉漉的棉裤拿到火盆旁烘烤起来。

“哥,你把我的棉裤烤干了点!”弟弟不忘交代一番。

“丢不丢?这么大了还尿裤子!以后再尿,带着尿穿就是,没有人给你烤了!”小财笑着说。

“你穿尿裤子,你才穿尿裤子!”弟弟虽小话语可绝不忍让。

“哇,看看,弟弟的裤子上怎么这么多虱子!”小财又逗笑着。

黑妮已经在床上打起了鼾,忽然停下来说:“小财,你给弟弟妹妹逮逮虱子吧,恐怕又招不少虱子了!”

“行,娘,你歇着吧,我这就逮!”他答应着,仔细看着,果然,弟弟的棉裤缝上一个个大虱子圆滚滚的,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招眼。

那时,正处于计划经济时期,买布品票购买,没有布票是买不到布料的。上面分到各家各户的布票很有限(一般是每人一尺到一尺五),做身衣服很困难,人们可穿的衣服都很少。

一般说来,一个孩子一冬天就一身棉袄、棉裤,没有衬衣衬裤,也没有外套。这还是孩子少,家庭条件好的。家庭条件差的,孩子多的,七八个、十多个孩子的人家,往往买不起也买不到那么多的布料,没办法,只好两个孩子穿一身棉衣。像羊生家就是这样。天特别冷的时候,孩子们一直蹲在被窝里,这个孩子穿上衣服出去拉屎拉尿,玩上一圈,回来再钻进被窝,另一个孩子再穿上跑出去……

由于冬天天气很冷,农村人家无法洗澡,也无法拆洗棉袄棉裤,很多孩子的棉袄棉裤都穿得很脏,尤其是大襟和屁股上往往油光锃亮,棉衣里面呢,也往往招了虱子、虮子等各种害虫。

房子里没有点油灯,小财在柴草的火光下费力地捉着虱子。

他拿起弟弟的棉裤在火苗上面一抖--只听到有什么东西被烧得“噼哩啪啦”作响,似乎可以看到一个个黑虱子就像料豆一样,被纷纷抖进熊熊的大火里了。

小财拿着弟弟妹妹的棉裤,一条缝一条缝地捉起了虱子。

他每发现一个虱子,两个大拇指甲向一起一挤,“咯嘣”一声清晰可闻,虱子和人的血四溅开来。不一会儿,小财的几个指甲上就已经鲜血淋漓的了。

还有一种白色的小虫子,俗称“虮子”,人们常说是虱子的幼虫,常常呆在棉裤的缝隙里不出来。用指甲捉就不起作用了,他只好用牙来咬一咬布缝,只听到“咯嘣嘣”地连声响,把一个个虮子送上了西天……

小财正忙着呢,支书杨娃子推门走了进来。近来不知怎么的,李阳老师常来后,他就成了稀客。

“听说小财回去上学去了?”

“是的,小老爷。”他淡淡地说。

“这就对了!”杨娃子说,“在家里当社员有什么出息?”

黑妮听到了支书的声音,赶忙欠起身:“小叔你过来了?小财,快给你小老爷搬个板凳!”

“黑妮,你的活累,歇着吧!”杨娃子说,“我过来站站就走!”杨娃子接过小财递过的小板凳坐到了火盆旁。

“小叔,俺娘们的事,总是让您费心。”

“应该的,应该的。”杨娃子说,“我看小财回去上学了,很高兴!这就对了吗,受人劝,吃饱饭!好好上学,各方面都表现得好了点。我可以通过组织推荐你上大学。上了大学,他可就真的出息了,如果自己上学不争气,等大大,多上几年学在回家。到那时再多帮你娘干点活,多照看一下弟弟妹妹也好。”

“不,他这孩子很争气!他会成才的。”黑妮说,“还得麻烦小叔多操心!只要他争气,表现好,我负责把他送出去!”杨娃子大包大揽地说,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的活佛……

自从那天晚上,听到二狗的声音之后,黑妮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心情开朗了,饭也吃得香了,脸上也有光彩了,生活中还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欢笑……

有时,找到合适的机会,小财和黑妮会悄悄地追问王出头。

“王大伯,我爹爹明明活着,为什么不回家呀?”

“王大哥,你告诉我吧,二狗现在到底在哪里?”

王出头却眼皮一翻,完全不认账了:“什么?你们娘俩不是想疯了吧?我怎么会知道二狗的事情?我又不是神老妈子……去去去!想问死鬼的事情,去找神老妈子下神去!”

可是,不管王出头怎么满口否认,那天晚上的耳闻目睹却总是无法改变的。黑妮很不解,还是小财的小脑瓜聪明,他说:“娘,也许爹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就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爹爹要乘机装死……”

“唔……也许是吧。”黑妮也明白了一些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有一天晚上,月儿圆圆,晴朗的夜空显得特别寂静,远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

小财收拾好家务后坐在门槛上,两手托着下巴,静静地注视着南山。心里却在不断地翻滚:奇怪,李老师每天都来的,今天晚上怎么没有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自从这个小李老师成了小财家的常客之后,那些无聊的光棍汉们来得就更少了,就连杨娃子那个色迷迷的老家伙也不常见。黑妮和小财娘俩终于过了些安生的日子。

听说大麻子那混账东西又回来了,据说是在县上混不下去才回来的,连被子衣物都带回来了。哼,就他那个混蛋样,怎么可能当官呢!在哪里都混不下去,连回家种地都没人理!

“都说大麻子不是水难的罪魁祸首,我看就不见的!”小财把全村人想过来想过去,觉得只有大麻子才可能是水难的凶手!支书杨娃子说是张耐用为报私仇,弄沉了航船,那又是谁杀了张耐用全家?……到底谁是凶手?十有**就是大麻子!看看他的那个无赖样……小财曾偷偷地听人说过爹爹、娘和大麻子之间的关系,听过人们的风言风语,大家都很不齿大麻子的行为……

哼哼,就他那个德性,凶手不是他又能是谁呢?听说公安已经断定是他了,只是当时来了红卫兵又把他放了。哼哼,这个世道!爹爹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生死不明啊,都是大麻子这个东西害得!

小财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他却有一颗倔强的心,他早就暗暗发誓,一定要为爹爹、为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那么多人在水难中死了,决不能白死!

一想起大麻子,小财心里就像燃烧起了一把火,恨得他牙关紧咬:哼,终有一天,我要报仇!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对了,大麻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今天晚上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出去溜溜,巧了碰上,偷空给他一石头!能打死他最好,打不死也要让他受点罪!……小财暗暗下了决心,关上门,顺手拿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就要走出家门。

“小财,你干什么去?”屋里传来娘的声音。

“娘,我出去看看。”

“没事早点回来。”

“哦。”小财答应着,心里想,“这些天很少有人到俺家里来了,我就出去一会,不会有什么事的。说不定还有可能碰到那个‘神秘的背影’呢!”一想起这个身影,小财就感到非常兴奋,他一定就是爹爹,爹爹一定在做一件机密的大事!如果有机会,说不定我还可以帮爹爹做点什么事呢,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走到支书杨娃子家附近的一个胡同,刚想转弯,忽然听到转弯那边传来一个低低地声音:“后面有人跟踪我!”

“谁?”

“好像是大麻子!”

“怎么办?”

“老办法!……解决了……干净点……”

“您放心……”

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小财大急,藏到哪里是好呢,哎吆,就要来不及了!忽然,身后伸出了一张大手,抓住了小财的胳膊,拉着他飞速地退了开来,小财本能地跟在后面,顺着劲,一起躲进了街道右侧的乱石里。

小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街道的拐角处,心紧张得“噗通--噗通--”一阵剧烈的跳动……就在这个时候,拐角处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杨娃子,另一个竟然是小学教师张来客!杨娃子急匆匆地冲进了家门,张来客却潜进了街道另一侧的乱石堆里。

不一会儿,一个人悄悄地跟了上来,看那身影就是大麻子!这可是小财扔黑石头的好机会!大麻子的身影越来越近……小财举起了手,就要扔出去,可是,那双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财侧目一看,竟然是个黑衣蒙面人!月光下,可以看到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这双眼睛小财再熟悉不过了!他兴奋地张开了嘴--

可是,那人一把捂住了小财的嘴,用手向那面指了指……小财只好安静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人观看。

这时候,小财忽然感到似乎有一点亮光在对面一闪……原来,在街道对面,张来客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在月光的闪耀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解决了……”不知为什么,小财想起杨娃子和张来客两个人的对话,竟忽然为大麻子担心起来,连自己也说不明白了,攥着石头的手在发抖,粘粘的湿湿的……

说时迟,那时快,大麻子已经来到了眼前。忽然,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影从乱石中蹿了出来,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直插大麻子的胸膛!大麻子吃了一惊,本能地身子一闪,身体是闪过了,左大腿却被刺了个正着。

没等大麻子有所反应,那黑衣蒙面人跟上去就是一脚,正中大麻子的小腹。大麻子“哎吆--”一声,抱着肚子就坐在了地上,大腿上的鲜血马上就浸湿了他的衣裤……

黑衣人上前一步,一脚踏在大麻子的胸部,右手高高扬起匕首,就要刺下来……小财想也没有多想,扬起手中的石头向黑衣人扔去--小财知道,这个黑衣人是张来客无疑!

只听到“当啷”一声,匕首掉到地上,黑衣人抱着胳膊,向一侧闪开了。咦,我真的打中他了!

正诧异间,小财身旁的黑衣人忽然跳了出去,两个黑衣人一见面,话也不说,就闷声闷气地打了起来!拳来脚往,呼呼生风……可以看得出来,后者个子虽大,打起来却没有占到便宜,身子不断被张来客击中……

这时候,从胡同的拐角处又跳出了一个人来,竟然是李阳老师。

“咦,怎么回事?”李阳问大麻子,他想向前帮忙,却不知帮哪一个是好。对打的两个人都是黑衣蒙面,哪个是哪个啊?!如果不是小财熟悉那人的身形,就是他也无法认出来……

大麻子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奶奶个头的,竟然敢杀我?你是谁?干吗脸上要蒙块尿布?那个朋友,把他留下来,让我看看他到底是谁?!”大麻子也不想想,那个朋友也蒙着“尿布”啊!

张来客看看对方人多,知道今天自己的任务已经无法完成了,不敢恋战,只好虚晃一招,跳出了战圈,撒腿向远方跑去……另一个黑影紧跟着他追了一段路,随后身子晃了晃,也不见了。

“大麻子,你不要紧吧!”李老师问。

“嘿嘿,没事!”大麻子苦着脸,显然很痛的样子。

“小财,你也出来吧!”李老师对小财这边说。

小财怯怯地走了出来,问候了一句:“李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呆着?”

“我当然知道,你刚才扔出了一块石头呀!”李老师说,“别的什么也别问,我们先扶大麻子回家!”

“我扶他!?”小财很有敌意,在小财的眼里,一直把大麻子当成了杀人凶手,是他害了父亲,是他害了乌龙那么多的父老乡亲,这样的恶棍还值得我去帮吗?刚才,他都后悔自己扔出石头了!

“对,快来帮帮忙。大麻子不是坏人!”李老师说。

小财终于伸出了手,和李老师一起扶起了大麻子。哦,莫非我真的怀疑错了?他不是杀人犯?可是,小财却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大麻子不时扭过头来,盯着小财看,心里仿佛盛开了一朵鲜花,是儿子救了我,虽然受伤了,但看看小财对他的表现,用这点伤能换回儿子对我的好感,还是满值得。

小财和李老师把大麻子扶到家里,在他家里。李老师找来了一些布和消炎药,为大麻子包扎了起来,那一刀正好刺在了肌肉上,好在没有伤筋动骨。

“李老师,小财,今天晚上多亏了你们两个,要不,今晚我就死定了!”大麻子唏嘘着,“想想真是后怕!”

“还有,多亏了另一个蒙面人!”小财说。

“是啊,那个人是谁呢?”李老师问,“小财,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小财摇了摇头,他当然不能说,别说不敢百分百地确定,就是敢确定,他也不能透露出去。

“奇怪,我怎么觉得那个人很熟悉呢?”大麻子疑惑地说,“这个人好像抬头不见低头见似的……”

“别问那么多了,”小财说,“反正这个人不是坏人!”

“是啊。”李老师说,“现在,我们要重点弄明白那个坏蛋。大麻子同志,你刚才跟踪的是什么人?”

“支书杨娃子!”

“哦?”李老师说,“可是,看体型刚才那个坏人不是他啊?”

“是啊,我也奇怪呢。怎么一拐弯就换人了呢?”

“大麻子同志,你怎么想起来要跟踪支书呢?这可是很危险的!”

“奶奶个熊!我们村的这两起案子很多人怀疑是我做的!”大麻子义愤填膺地说,“可是,只有我知道,那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有人在有意陷害我!我想来想去,只有支书杨娃子才有可能是这个案子的凶手!”

“为什么?”小财和李老师一起问。

“只有支书才有可能指使着张耐用制造那样的垃圾船,只有支书才有靠近张耐用全家的机会,在我们村,只有支书,才有那么样的杀人功夫!”

“不!刚才那个穿黑衣的坏人也很厉害!”李老师说,“显然是接受过正规格斗训练的。这个人是谁呢?”

“是张来客张老师!”小财说,“在你们来之前,我看到了……”小财把刚才的所见都告诉了他们。

“果真是支书和张来客在一起!”仿佛一切都在李阳的意料之中,“听说张来客不是本地人?”

“是啊。”大麻子说,“我调查过了,听说张来客是黄河北的人,多年前黄河发大水,他领着老婆孩子到处流浪,以乞讨为生;最近逃荒流浪到了乌龙。杨娃子见他能打会算,就把他留下来当了我们村的小学教师。”

“呵呵,掩护的很好啊。”李阳说,“看他的身手,明显是正规部队的格斗高手嘛!”

“是啊,”大麻子似乎还心有余悸,“不过,比起支书来,他还差些!”

“当官的当然要比手下厉害!”李阳问,“大麻子同志,您今晚跟踪发现了什么?”

“晚上,我见支书提着个箱子,走出了家门,便远远地跟了上去。他走上了村北的山头,呆了一会就回来了。”

“你知道他上山干什么去了?”

“那一带没有巨石,我无法靠近。不知道他在山上做了什么!”

“你以前经常见他独自上山吗?”

大麻子想了想,点了点头。

“哦。”李阳老师沉思了起来。

小财被今天发生的事情弄懵了:那个神秘的身影自己又看到了,心里也就更有底了!一直憎恶的大麻子竟然不是杀人犯,莫非真如大麻子所说支书杨娃子才是那个杀人恶魔?一直被大家认为老实本分的张来客老师竟然有那么好的功夫!莫非他也是坏人?和自己一直说笑,好像兄弟一样的李老师竟然也是一个迷一样的人物。他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小财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李老师,你是不是专门来查案的?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呵呵,小孩子不要问的太多,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李阳笑了笑,“现在暂时保密!”

李老师又专门交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们出去都不要乱说,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为什么?”大麻子不解,“我们应该乘胜追击!说不定很快就能揭穿杨娃子的真面目!找到他杀害兄弟爷们的证据!”

“还不行!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坏人?扳倒他们可没有那么简单!”李老师说,“做事不能太急!以后大家多联系,不要单独行动。注意安全!”他们几个安排好就各自回家了,到了第二天早晨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风平浪静,和以前一样。

在杨娃子的家里,隐隐发出奋怒的声音:“你越来越是个废物了,怎么连这么一个莽汉都解决不了!”杨娃子坐在沙发上气急败坏。

“你不知道,你走了后,又出现了两三个人!”张来客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垂着头继续说着:“有一个黑衣人,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李阳那小子也来了,功夫特别好!大麻子被我刺了一刀竟然恼羞成怒,也向我扑了过来,后面好像还有一个高手没有出来!”

“哦?”杨娃子问,“那个黑衣人是谁?怎么还会有一个高手?”

“那个黑衣人蒙着面,认不出来。”张来客说,“私下里藏着的那个高手,一石头打中了我的胳膊,使我无法用力,只刺伤了大麻子的腿……”哈哈,他们哪里知道,他们所说的高手,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小财!

“看来到乌龙的不只这两个知识青年!暗地里还有人在专门针对着我们!”杨娃子仿佛在自言自语,“大麻子这小子跟踪我好几次了,不解决他早晚要坏在他的手里!”

“上校……你看我们不如……”

“嗯,你说什么?”杨娃子脸色一凛。

“哦……对不起,支书,过一会,干脆我去把大麻子解决了,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太晚了!”杨娃子说,“这事已经被李阳那小子发现了。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串通一气了。杀了大麻子还有什么用?”

“是是是!”

“这几天暂时安顿下来,不要再搞什么风吹草动!以免打草惊蛇!”说完,杨娃子闭上了眼睛。

“是!”张来客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

哎--我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呀!天天担惊受怕!……杨娃子懊恼地捶了捶他那涨疼的脑袋。

在乌龙村,杨娃子的人才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他长得白净净的脸,鼻直口方,结实的肩膀,身材高大魁梧,衣着整洁大方,总能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这样的男人在那个时代可是稀罕物!有算命先生说:杨娃子是大富大贵之人,有帝王将相之相。奇怪的是,这么好的男人竟然没有再娶老婆!

帝王吗,就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没有娶老婆,但不是没有相好的,相好的说白了,就是性伙伴而已。

村子里有不少女人心里偷偷地想着他,她们觉得能被村支书杨娃子临幸是自己和全家人的荣幸,能给他生个儿子就更好了!于是,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媳妇成了他的女人。但是,杨娃子除了刘巧嘴之外,很少有固定的女人。近来,不少人发现,杨娃子很少去刘巧嘴家了,有好几次她是哭着送他出来的……

是啊,杨娃子已经对她厌倦了。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色,自古都是这样。

整个乌龙,稍有姿色的女人早就被杨娃子阅了一个遍,包括新寡的那几个小寡妇,现在,能引起他兴趣的也只有黑妮了!但是黑妮就像一个泥鳅,让他无法捉摸无法靠近。小黑妮,你就是我的!你就是我的初恋!你就是我的爱情所在!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对你绝对不会孟浪!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接受我。

然而,我多次跟你表白,你怎么就是没有一点反应呢?那么多寡妇,表面上一个个贞洁烈妇似的,心底里哪个不想着跟我好啊。可是,你怎么就对我没有一点表示呢?二狗已经死了,尽管没有找到他的尸首,但是在那样的天气里,他根本没有生存的希望!说不定早成了鱼肚子中的东西,你难道对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有时,我真的不明白你了……

杨娃子想着,懊恼着,更可恨的是:新来的知识青年李阳,竟然跟小财走得特别近,天天晚上到小财家去,让杨娃子没有了一点可乘之机!白天,孩子们上学,黑妮要去生产队上工,晚上再没有机会……哎,在这个女人面前,难道我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该怎么尽快地把她搞到手呢?不行,我得好好地想一想。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把你搞到了手,有了第一次,以后的事情就顺利成章好办多了!

中国的女人就是这样,只要有过一次,哪怕是生米煮成的熟饭,她们也能夹生着吞下去,再苦的果子也能吃,反正已经有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又何妨……于是,第二次、第三次……以后的交往就痛快多了!

相信黑妮也是这样的女人!杨娃子心里充满了信心……他会使出什么诡计呢?

这一天,全大队社员放假一天,全体村民包括学生,一起到公社驻地参加万人大会……

早饭后,整个村子就空荡荡的,男女老少没有特殊情况的都去参加批斗大会!黑妮由于小儿子感冒了,发着高烧,没有办法只好请假在家看护孩子。杨娃子知道了带了点好吃的故意过来看孩子,顺便拿出一块糖,热情地说:这是我从城里带来的,特意给你尝尝,包里还有给孩子留的,你就吃了吧,说着就把糖拨开了,亲自递到黑妮面前,黑妮看他那么热情也没法拒绝就放到了嘴里,她那知道这是杨娃子设计的圈套。杨娃子看黑妮把糖吃了,故意说要到公社去开会,多了出去。

房门虚掩,院落里一片寂静。黑妮坐在内室的床沿上,手轻轻地拍着孩子,嘴里轻轻哼着自编的摇篮曲:“风停了,雨住了,大人孩子都睡了……”文文躺在床上,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毛巾,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黑妮空洞的两眼怔怔地出神,越是寂静的时候,越是她思念二狗的时候,越是她难熬的时候。二狗啊,你在哪里?你可知道黑妮好想你啊。你明明没有死,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家啊?你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吗?

黑妮仿佛看到二狗高大结实的身影,那有力的臂膀,黑黑的脸颊……天气越来越热了,黑妮心里也仿佛燥热起来,单薄的衣衫勾勒出她处女般的身材,苍白的脸色稍微露出点红润,更显得她的纯真。

不知怎么了,今天,她感到自己很是别扭,总是想男女之事,想起二狗宽厚的肩膀和他那强壮有力的身体……

“吱扭--”房门轻轻地开了。杨娃子又回来了,这时他看到黑妮的脸红扑扑的,知道药起了作用。

黑妮听到门声从里间里扑了出来,扑到了男人的怀里,“二狗,你可回来了,这时她心跳加快,已无法控制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你可让俺想的好苦啊”

男人抱紧了她,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黑妮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她眼皮沉重,眼睛也睁不开了……哪里有什么思考的余地呢。她就那么闭着眼,深深的沉浸在幸福中。男人把黑妮抱起,走进了内室……

“咣当--”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大力地推开来……

“谁?是谁?”男人跑出来,向四周看了看,哪有一个人影?他又回到房间,脱掉上衣,爬上了床。

“咣当--”一声,房门又被人大力地推开了……男人焦躁地跳出房子,高声大骂:“是那个混蛋躲在暗处?你胆子不小啊,竟敢想坏老子的好事!有本事的你给我滚出来!”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人回答。

一会过后,男人看看没有动静了,便重新走进了房子。奇怪,怎么没有人呢?是风吹开的?没有风啊;莫非是……他心里一动,怎么可能!世上没有鬼!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男人心里一阵发冷,不由地一阵心寒……莫非是上天在阻止我?……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小财急切的叫声:“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小财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内室里,杨娃子坐在床前,正用热毛巾为文文和娘敷着额头,娘和文文都衣衫整洁地睡在床上。

“小老爷!你在干什么?”小财一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一声大吼,“你怎么在这里?!”

“小财,你娘病了!正在发高烧……”杨娃子说,“你快看看,你娘为了照顾你们姊妹,累成什么样了……”

娘双颊通红,小财过来摸摸娘的额头,果然滚烫滚烫!他毕竟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啊。

小财手足无措:“文文病了,娘也病了!这可怎么办?”

“我去拿药!”小财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可是,刚冲出房子,便又马上返了回来。

“怎么了?”杨娃子问。

“村里的赤脚医生也去开会了!”

“我早就料到了!”杨娃子一声叹息,说,“我已经在公社医院里为你娘拿药来了!我也是刚刚回来的。”说着,从衣兜里陶出了一包小财从来没有见过的药,给小黑妮喂了下去。看看无机可乘,杨娃子讪讪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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