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还有十包,明天我拿过来!”
“那可使不得!”黑妮急急地说。
“拿过来吧,我也懒得做饭。黑妮啊,你的身体太弱,每顿都要多吃些饭!”杨娃子不停地交代说,“小财,如果你娘不吃饭了,你就去叫我……”
“好!”
黑妮激动地说:“小叔,你放心吧!我吃饭,不吃饭,饿出病来也没人疼!”是啊,二狗走了,他的关心和爱护再也感受不到了,她只能在回忆中慢慢的品尝着他的爱了……一想到这,泪又流了下来。
“怎么没有人疼!这不还有我吗”杨娃子说,“别哭,别哭!你这一哭,连我都‘心疼’得要流泪了!”他伸手拍了拍黑妮的肩膀,眼眶中滚滚地流下了泪水。
“大家都以为我和二狗他们不和,其实我们爷们几个没有隔夜的愁,我们感情好着呢!”杨娃子呜咽出声,“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死了可是无牵无挂的;他们两个死了可怎么办啊,哪跟让我替他们俩死啊!呜呜呜……”
黑妮听了,一下子触动了她的痛处,呜咽着哭出声来:“呜呜呜……小叔,你是个好人,你对我们二狗太好了……”
杨娃子狡诈地眨着眼睛,隐隐地笑了。
从此,杨娃子经常向黑妮家送东西,她总是拒绝不要。杨娃子便说,这是大队发给你家的福利,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杨娃子偷偷地从队里拿出来的……“黑妮”觉得,杨娃子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好,什么风流韵事,可能只是讹传,老娘们嚼舌根子吧,不能信的。看小叔的样子,哪里像做那种坏事的人!
很快春天来了,天气暖了,黑妮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
日子平平淡淡地一天天过着。水难在人们的口头上渐渐地谈论少了,仿佛人们已经淡忘了这件事。
正月十七这天,天刚蒙蒙亮,新上任的两个生产队长便在大街小巷里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干活了,干活的走了--”“干活了,干活的走了--”那“了”字,声音拉得长长的,末尾往往还有点儿颤音。
“支嘎--”……
“汪汪汪--”……
“哇--哇--哇--”……
家家户户房门的开动声、狗叫声、孩子们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好一曲迷人的山村乐章!于是,这一天的劳作便拉开了序幕。
社员们零零星星、三三两两地走出了家门。小财的外婆来了,她照料着弟弟妹妹,黑妮母子俩抗起镢头、铁锨赶向了二队集合的地点;后院里,嫂子家的大孩子也都搓学了,跟着娘一块去干活……
各队社员都是到各个生产队的队场附近集合。
大队有大队院,生产队也有生产队的队场。队场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几排草房,草房里养着集体的牲口:二三十头牛,十几头驴子,三四十头猪,有时还有一些羊。还有几间草房是生产队的仓库,里面放着生产队的各种值钱的农具,比如小推车啊,篓啊等等。生产队的油坊往往也设在这个院子里。
秋后,把整个生产队所有的花生秧、地瓜秧都堆放在大院里,草垛堆得山一样高,这就是一冬天牲口们的粮草。饲养员、猪倌要用这些草料喂牛、喂驴或者喂猪、喂羊。一冬天下来,可以攒很多粪便,这就是全队的料,来年春天运到地里庄稼长得也旺相,全队的收入多了,秋后社员们也就可以多分一些粮食了。因此,每个生产队都尽可能地多养牲畜,不仅牛、驴可以当做畜力,年底可以杀掉几头猪家家分上几斤肉,而且牲畜越多攒得粪也越多,农民的盼头就越大!那时候,不比现在,化肥可是稀罕物,是很难买到的,偶然有一点也是苏联进口的。
今冬,原一队生产队长二狗曾多次交代饲养员要多垫栏,勤出粪。因此,一队场房外攒的粪比往年多出好几倍!大家都说,肥料多,庄稼长得好,来年一定大丰收!
在当时那个年代,普通老百姓家是不能随便饲养家禽家畜的。上面强调“以粮为纲”,农户家禽家畜也实行限养政策,一般一家只能养一头猪,几只鸡鸭。所谓“鸡头鸭头不准超过人头”,不得“三五成群”,实际上因为人口增长过快,上面担心牲畜多了,争了人的口粮,发生饥荒。从上到下只重视粮食生产,不重视畜牧业,盲目开荒,兴建“大寨田”,认为农业搞好了人们的生活水平就可以提高了,于是关闭农村集市,大割资本主义尾巴,不讲其他的经济效益……只要有粮食,一切都解决了。
太阳出来了,新一队队长杨大成看看他们队的劳力还有很多没有到齐,来了的也一个个找个地方蹲在那里,袖着手,闲聊着。他非常着急,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撒开嗓子,围着街道又吆喝起来。
“一队的,干活的走了,不等了吭!”
“再晚来可就算迟到了!”迟到那可是要扣公分的。
听到吆喝声: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只要能参加劳动的都纷纷从家里走出来。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看看社员们已经来的差不多了,队长向大家喊着:“今天的任务就是把粪便倒弄出来晾着!我看谁干的好,咱就加工分”说完,大家慢慢地爬起身,不慌不忙的捡起镢头、铁锨,你一下我一下地干了起来。
全队近二百号大大小小的劳动力散在队场后的粪堆旁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冰还没有彻底融化,大早上气温比较底,场部房后的牛、驴、猪、羊的粪便冻得硬崩崩的好似青石蛋。
憨学一镢头下去,直震得他两手发麻,粪堆上只显露出一道白白的印痕。气的的张口大骂“这不是坑人吗?上着十大冻,怎么能倒弄粪”队长,你看看这么硬怎么干啊!
“恩,是不好干!”队长笑着说,“憨学,我们以往不都是这样干的吗?先慢慢干着吧!化冻后再干,就来不及了,岂不误了春耕?”
“哦,是的,是的。”憨学点点头。
一群妇女和孩子们也在抡着镢头吃力地刨着粪块。黑妮娘俩和嫂子娘俩以及一些新寡妇女们赫然也在其中。憨学的目光时不时地盯着嫂子那丰满的胸脯,仿佛有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
黑妮娘俩吃力地刨着粪块,简直像小奶娃啃骨头,蚂蚁撼大树,费上九牛二虎之力,累得两手酸疼也不过刨下一丝粪渣而已。可黑妮还是用力地干着,没表现出一点困难来,她要坚强下去,不能给二狗丢脸,不能给孩子们扯后腿,她要为孩子做一个好榜样,为哪些失去亲人的妇女孩子们做个表率,不论有多难,她都要走下去。
憨学看看这些妇女孩子干的那么吃力,心疼地说:“队长,我看这样干真不行!男爷们还多少能干点,娘们孩子可就不行了,还是让她们这些人回家暖和去吧!”平时憨学这人做事大老粗一个,不管不问,只要对自己有利就行,没想到在这些女人面前竟做起了好男人,到挺会关心人的。
队长说,“既然来了,让她们回去也不是个事。恐怕她们也不肯走吧,你说走了怎么记公分?我看还是让她们干吧!能干多少就干多少!”
“哦,有道理。”憨学点头。
保管小季凑过来:“队长,我看这些人真是‘占着茅子不拉屎’。你看,男人们想抡起镢头干都抡不开!”
“对对对!”憨学补充说,“粪堆小,人围得多,一不小心碰着可不是小事!”
“那怎么办?还能真让她们回家?”
“这样吧,让她们到一边歇歇,看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的!”憨学说。
“这样也好!”队长说,“不过,私下里这样干可以,不要公开这么说,小心有人提意见呢!”
憨学径直走到黑妮娘俩旁说:“你们娘俩歇一会,看我的!”孔黑妮话也没说,抬起头看了看憨学,便拉着孩子躲到了一边,这一看不要紧,憨学感到浑身发毛,是该表现的时候了,我要让这些女人对我有所改变,顿时来了精神。
憨学向手上啐了几口,“嗨--”他抡起大镢头狠狠地刨了下去,“砰--”地一声,只震得他两手发麻,虎口酸疼!粪渣四溅,还有几块溅到了憨学张着的嘴里!他“呸”了一口,一个三十岁的老爷们怎么能在女人孩子面前示弱?他抡起镢头狠狠地刨了下去……像起石头一样,一块块簸箕大小的粪块被憨学硬生生地刨了下来。
“还是憨学有劲!”
“不错,憨学身体真棒!”有人附和。
“你看,憨学干活真是好样的!”……妇女们一个个都向憨学伸起了大拇指。憨学侧目看去,黑妮低着头,俏俏地立在不远处……
憨学“哈哈”地大笑着,抡起镢头越干越有劲。听着妇女们甜美的夸奖声,看看憨学那得意的样子,几个光棍汉满心的醋意。怎么能让憨学比了下去!小怪、大怪、树根、小草等……都争抢着将女人孩子们赶到一边,一个个高高地举起镢头,生龙活虎地刨了起来……
“大家使劲干呀,吭吆--”
“不要当孬种呀,吭吆--”……
女人们也不再吝啬她们的赞美:“嗬,还是憨学厉害,你看他起的这块多大!”
“别看小怪瘦,他还怪有劲呢!……”
“你看树根的胳膊跟腿一样粗,多有劲!”
“别看大怪的镢头小,可还不少干活呢!”
……黑妮看到疯了一样的男人们,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小财也看得直了眼。
女人和孩子们则在男人的后面敲打着松好的大一些的粪块,敲碎后,再把它们倒弄到一边,堆成了堆。事后就可以推到田地里了。
在妇女们的赞叹下,其他偷懒好闲的男人们也不好意思了,一个个抡起工具大干起来!是啊,好男儿在女人面前怎能示弱?你们看:我也能干得了!我的身体也很棒!男人们仿佛一个个进行了竞赛!一个个生龙活虎,干劲冲天……
吓,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队长见了也暗暗称奇:“平时都躲着不干,推三让四,我干的多了,你干的少了,竟问题,哈哈,今天都怎么了,跟疯了似的都抢着干!”看到大家干得热火朝天,队长也感到十分兴奋!
支书杨娃子走了过来:“嗬,大成,你行啊,你是怎么调动大伙的积极性的?二队的都在那里干站着,呆在那里拉大呱呢!”
“呵呵,”大成笑了,在叔叔的称赞下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大家的干劲大,都是大家的干劲大!”
“支书,这就叫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小怪刚说完,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这要感谢这些嫂子们,”憨学说,“没有这些漂亮的小媳妇跟在后面支持,大家哪里有这么大的干劲!”
“呵呵,憨学的干劲不减当年啊!”杨娃子也笑了。
憨学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干这点活算什么!应该的。”
小怪问书记:“我们这些男劳力能不能记十二分?大家都很辛苦的!尤其是憨学,他可是第一个干起来的!”
“哦,是吗?”
“是啊,队长可以做证!”
“哈哈,好,好,大成,你看看今天谁能干,就给谁记上十二分!”
哇,这可是无比的光荣!不仅是比普通的男劳力多出两分的问题,关键是无比的荣耀!说明他们身体比一般的男人棒,比谁都强!男人们干的更欢了。
杨娃子背着两手,迈着方步,在人群中踱着。他不用参加劳动,但每天一样可以得到十个工分。杨娃子微笑着向黑妮娘俩走过去,轻声细语地慰问:“黑妮,你身体刚恢复,能行吗?”
“没事,小叔!”黑妮说,“还能干得了!”
“乍干活,悠着点,别累着!”
“我晓得。”
有的妇女一脸的鄙夷,甚至悄悄地说:“老色鬼!”也有人目送他远远离开,一副吃醋的样子,恨不能得到支书的厚爱。
一天下来,一队场后面的牲畜粪便,已经倒弄出好大的一堆。新队长杨大成感到非常的高兴,他原以为工作难做,这大的大,小的小,老的老,少的少,怎么开展工作啊。没想到,第一天开工就这么顺利,队长从心里开心!脸上露出了微笑,这今后的工作就好做了!队长招呼大家收工,大家干的虽然很累,但精神上还是满开心的,个个都笑着回了家。
第二天,又开始工作起来,到了中午歇工的时候,小财领着弟弟妹妹在村口柴垛旁玩,忽然发现一个身穿绿军装的人从山外走来。那是谁呢?他感到很纳闷。仔细一看竟然是大麻子,咦,奇怪,他不是杀人犯吗?怎么回来了?
俗话说:“人是衣裳,马是鞍。”果然不错,大麻子与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小脸洗得白白净净,头发梳得滑溜溜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癔症头”大麻子竟然成了“吃公家饭”的了!
“呀呵,大麻子,你怎么回来了!”有人上前寒暄。
“是啊,我回来了!”
“他们怎么没枪毙你啊?”
小财远远地听着,他也很想知道。
“干吗要枪毙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大麻子一边申辩着,一边向小财走过来:“小财,你娘还好吧!?”一副很关切的样子。
“很好,用不着你挂牵。”小财冷冷地说,上一代的恩怨他也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
支书杨娃子恰巧走出村来:“大麻子,乔大名不是留下你做助手了吗?你怎么回家来了?”原来,谢书记、李书记被逮去以后就被打成了反动权威,关进了牛棚;县委会主任乔大名成了乌龙县的县委书记兼县长,传言大麻子成了乔县长的亲信……
“是啊,这些天县里没事,”大麻子说,“我回来休息两天,顺便拿点东西!”
小财想:难道大麻子真的不是杀人犯?沉船事故真的是张耐用自己一手操作的?那么,杀死张耐用全家的人又是谁?……这许多事情小财这孩子怎么也想不明白。
“哦,大麻子,在县里可好吗?”有人马上凑过来献媚。
“好什么啊?天天蹲在那里,没事可做,闲得难受。”大麻子神色落寞地说,“过天,我给乔县长说一声,再回咱们村当社员。”
“哈哈……”杨娃子大笑,“那好啊,欢迎你回来!做人啊,就是不能忘本!”
“嗤--,大麻子,你是舍不得你相好的吧?”
“扯淡!”大麻子看了一眼小财满有深意地说,“我关心的才不是她呢!……”
“大麻子回来了!”
“大麻子在县上当了大官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像一阵风一样在村子里迅速传开了。
大麻子虽然在城里住的吃的都很好,可他并没感到快乐,总想着乌龙村所发生的事情,现在他回来了,看到村子的一切,都感到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可亲,毕竟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最让他牵挂的就是他日夜想念的孔黑妮,可想起黑妮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以前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我知道错了。现在二狗死了,我许的“永不干扰你们生活”的承诺可以解除了,我现在条件好了,当官了,我要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从今往后让我好好地疼你吧?……
大麻子一心想着黑妮,他真想直接到小财家去看看久违了的爱人!但一想起黑妮那幽怨的眼神,大麻子就羞愧得无地自容:黑妮,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但沉船的事绝不是我干的?你还会怀疑我吗?我大麻子本来对你已经死心了!我怎么会害二狗哥呢!我只希望你们过得好……
黑妮,你放心,我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个幕后主使人找出来,把那个栽赃给我的家伙找出来!为二狗哥、为兄弟爷们报仇!
大麻子回到了他的小茅屋。扔下背包,躺在土炕上,静静地想着:该怎么对黑妮表达他长久的爱呢!……
七个寡妇一到歇工的时候,往往就聚在一起,共同的命运使他们有很多共同的语言。其他妇女出工的很少,女性出工的大多数是十七八、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姑娘们经常与一些小伙子们打情骂俏。
寡妇们更容易走到一起。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七个寡妇聚在一起会有多少台戏啊?
“听说大麻子回来了,黑妮,他到你家去了吗?”猪圈他娘问
黑妮淡淡地说:“没,他到我那里干什么?!”
二蛋娘接过话茬说:“就他那个德行,黑妮怎么可能还理他?有一个嫂子就行了!”
嫂子红红的脸,仿佛无法面对黑妮:“黑妮妹子,是我对不起你……”
“嫂子,别这样说!”黑妮通情达理地说,“那些都过去了,就别记在心上了,我们都是苦命人!”
“可是,我知道,大麻子心里对你一直旧情不忘!”
“呵,没想到大麻子这东西还满痴情的!”二蛋的娘说,“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有忘记黑妮!”
“我早就忘记过去了!”黑妮说,“一步错,步步错,既然过去就不能再回头了!大麻子已经有了嫂子……”
“看样子,大麻子恐怕是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好了!”狗他娘在呵呵地笑着。
“好女不嫁二夫,烈女”封建的传统的贞洁思想还牢牢地禁锢着人们的思想。但几个要好的妇女走到一起一些私房话还是悄悄地啦,甚至是无话不谈。在黑妮的心里二狗才是她最爱的人,他虽然死了,可黑妮还是想他,一辈子都会为他守寡。大麻子才不是她要找的人!
几天后,第一生产队场房后面的牲畜粪便已经全部倒弄完了。倒弄好的粪,松散、干燥、好撒,便于庄稼的吸收利用。
接下来的任务,就该运到地里去了,这可是一项极重的体力劳动。第一生产队里有十几辆独轮车,五辆大排车,几十副挑粪的担子。
身小体弱的老人、妇女、孩子或者有残疾的人,在粪场上等着,帮忙上锨--等运粪的来了,大家拿着铁锨一起上前,向车子或者粪筐里装粪!
有驾车技术的男劳力驾牲口拉着排车运粪,后面还要配一个半劳力到地里卸车。排车运得多,跑得快,还省劲,但路面要求平坦、宽阔、好走。只是在乌龙这样的小山村,排车的使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只有很少的土地可以用排车拉粪。
从很小的时候,小财就喜欢跟爹爹一起坐在排车上,晃晃悠悠的,惬意极了。看到一些大一点的孩子坐在粪车上来来回回,他打心眼里羡慕,跟排车可以轻轻松松的歇一会,也可以寻求一下刺激,真是太好了!
小财对杨大成说:“队长,我想跟排车!”
“你才十三岁,能行吗?”队长问。
“行!绝对没问题!”
正说着,来生产对参加劳动的大麻子驾着一辆排车返回来了。大麻子驾车的技术很棒,他驾的排车,拉的多,跑的快,在乌龙是有名的。
“小财!跟我的车吧!”大麻子说:小财虽然不喜欢大麻子,但能给他一个跟车的机会,他还是挺乐意的,马上说:“好啊!想也没想便答应了,等排车筐子里装满了粪,便一下子跳上了车。
“驾--”地一声,大麻子一声鞭响,小毛驴猛地向前一冲--
只听“咚--”地一声响,小财刚刚跳上车,还没有坐稳,一不留神,就从排车上一跤跌下来,正好磕在一块尖尖的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小财--”孔黑妮一声疾呼,扑了过去,把小财拦在怀里,抚着平子的脸:“孩子,你疼不疼?……”赶忙从兜里掏出手帕捂到孩子的伤口上。大家也纷纷走上前,一阵手忙脚乱。
黑妮一双幽怨的眼睛噙满了泪水,死死地盯着大麻子。大麻子禁不住心里一阵发毛:我真混,怎么这么不小心!……
“黑妮,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恨不得跪下来请求黑妮的原谅。黑妮不理她,自从大麻子出了那事之后,她从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大麻子,你这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民兵连长王出头见了很是生气,别说是大麻子,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敢惹上一惹,他对着大麻子破口大骂,“你瞎了眼?啊,你这么慌抢孝帽子戴啊?怎么连个小石头都躲不过去?”
“怪我不小心,”大麻子讪讪地说,“马有失踢,人有失算吗!”
“你就是知道犯浑!慌什么?跑丧?急着去死啊?”王出头依然不依不饶。
“小财,你没事吧?”大麻子挨了骂还是脸不红,心不跳,他蹲下身来关心地问,好像骂的不是他似的,“我看不行就算了,你太小了,不能跟车,还是让别人跟我的车好了!”
正巧,队长杨大成推着小车回来了,他和小财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他说:“算了吧!小财,别逞强了!”
“就是,长的还没有蛋子子大,想跟车?你行吗你?”大麻子在一边呵呵地笑着,说起了疯言疯语。
“谁说我不能跟车?我能!”小财看到大麻子那讥笑的表情,也没顾着疼,用手帕捂着伤口,血从手帕里洇出来,“走,上车!”
“小财,别好强!”队长说,“让你娘领你回家包包伤口吧?不给你娘俩扣工分!”
“不用回家,我跟车就是!”他倔强地说,“这点伤死不了人!”
一步跨过去,跳上了粪车。
“好倔强的孩子!哼哼……”大麻子心里一声冷笑,“我倒要试试,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他一声吆喝,驴子甩开大步,向前奔去!
“小财,你小心点!……”黑妮很不放心,提心吊胆地说。
“娘,你不用担心!”
山路崎岖不平,大大小小的石块到处都是,驴子一路小跑,车上异常颠簸!一些粪块纷纷从车厢里颠了下去,仿佛下锅的汤圆咕噜吧唧……小财死死地抓住车沿,腿上的血未干,汗又在冒,不管怎么样,他只是一声不吭。
“小财,快向大麻子叔求饶!否则,有你苦头吃!”
小财还是缄默不语。
“驾--!”大麻子一鞭子下去,驴子疯也似的向前飞奔而去!鞭梢抽过小财的面颊,恰巧抽在刚才的伤口上,登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热流又从脸上涔涔流下,他用手一抹,一手的血!……
小财咬紧牙关:“我不疼,我不哭,我不能给我爹爹丢脸!”他只是抚着脸,眼睛里噙着泪水,咬紧了银牙……
地头到了,大麻子止住了驴车:“呵呵……小子,我真服了你!你厉害,够英雄!”
大麻子从心里开始喜欢起小财来。他的性格长相多么像我大麻子啊!莫非他真是我的儿子,他多么想去证实一下啊,可大麻子怎么也不敢。
小财见大麻子两眼盯着自己,理也没理,稍微怔了怔神,便开始卸车了。看上去粪不多,可对于小财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整车粪全让他卸完还是比较吃力的。
大麻子眼皮也不翻,悠闲地坐在地上,掏出旱烟袋,挖上一窝,“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故意催着“小子,快点卸,我们可不能落到人家的后面!”小财一阵急干,只看到铁锨翻飞,粪肥纷纷落下……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一车粪卸完。他蹲坐在车子上,已经累得一身臭汗,双臂发软了。
等大麻子飞也似的把粪车赶回粪场的时候,运粪的人们竟然还没有一个回来。上粪的都蹲坐在粪堆旁谈天说地。
看到儿子又挨了鞭子,小黑妮终于爆发了:“大麻子!你还是不是人?你就知道欺负孩子!”黑妮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脸,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
大麻子太高兴了,黑妮终于给我说话了!他略显歉意,可是脸色一整,又露出他那无赖的神情。“呵呵,黑妮啊,我这个鞭子又不长眼睛。”大麻子奸笑着说,“只要你给我说句好话,像从前一样叫我一声‘大麻子哥’,我就不再难为小财了!”“大麻子哥”那是他们初恋时黑妮对他的称呼。
黑妮的脸“唰--”地泛起了红晕,继而变的苍白起来:“大麻子,我真是看错你了……有气你就向我发好了……别再折腾孩子。”
“嘿嘿,没有啊,没有啊,我怎么会折腾孩子呢!”大麻子笑着说,“我也很疼小财的,我会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的……”
“呸,‘癔症头’,你嘴巴放干净点!有本事施出来吧!我不怕你难为……”小财说完,又对黑妮说,“娘,我没有事!我已经长大了,我什么都不怕!”
“财啊,咱不受人家的欺负了,我看你还是跟别的车吧!”
“不用!我偏不信那个邪!”小财倔强的说,“不用换车!”看看车子已经装满,他又跳上了大麻子的排车……大麻子“驾--”地一声,驴子又奔出了村。
独轮车虽然比排车拉的少,但它轻便灵活,窄一些的山路也能过去。独轮车的轮子比较大,中间有车架护卫着,两侧各绑着一个大篓,也可以装载不少粪。因此需要一些身强力壮的男劳力来推,每辆独轮车还要配一两个半劳力拉车。
如果路难走一些或者有些陡峭,拉车的人可就遭罪了:手紧握着绠,将绠勒在肩膀上,伸长了脖子,身子前倾着,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两腿似乎灌满了铅,吃力的迈动着脚步,一步又一步……这个场面,让我们想起了《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拉车的肩膀勒得生疼,车子还是缓缓地前进,车的载重量倾到了驾车人的身上,累坏了、着急了他便破口大骂!
“日你娘,不能再使点劲,想累死我吗?”
“奶奶的,快点把吃奶的劲也使出来!”
“你骂什么啊?”拉车的一生气,干脆不使劲了,小车轮子滚滚地向后退去!推车的人将车把一掀,将车子支在那里,呼呼地喘起了虚气。
“娘了个头,想害死我啊!”性子好的骂上两声了事,性子急的过去就是几脚,踹在拉车人的身上。拉车的揉揉屁股,一般也不敢再说什么。车子倒回去可不是小事,曾经有人就是这个样子退到深沟里活活摔死的!危险得很!
独轮车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卸车简单方便,一到地头,快走两步,推车人猛地将车把一掀,车子就可以车轮朝天了;一活动,掀起车子,篓里的粪就全磕光了。
不管是男的女的只要身强力壮都可以用担子挑粪。担子两头各有一个筐头,每个筐头能盛几十斤东西。用担子挑粪很自由,路再难走也不怕,只要人能到的地方,粪也能上去。
走出村庄,你可以看到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运粪的人们。山路上,田野里,男男女女、老少爷们,人来人往,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非常热闹。这就是当年生产队的集体生活!
看那驴子拉的排车,看那人力推的小独轮车,可是最好看的当属用担子挑粪的人们。
挑担的人们挑多挑少并不限制,只要尽力就行,因此,这就给一些人们偷懒脱滑的机会。一些人筐子里只上了一锨就喊:“行了,行了!”于是,他们缓缓地挑起担子在路上走着,担子颤悠悠地上下晃动,仿佛闲庭信步,不紧不忙……
在路上他们可以与人随便聊天、开玩笑,潇洒自如。没有领导,还可以把担子放下,找个地方蹲上一会;有的甚至可以晒晒太阳睡上一觉;路远的有的人一上午就挑那么一趟就算完工了!
呵呵,生产队里的劳动啊,简直就是大呼隆……
队长看了非常着急,不断地大声吆喝着:“都在干什么呢?给日本鬼子出工吗?你们这是‘捂着耳朵偷铃铛--自己骗自己’!”
“再这样偷懒脱滑,扣工分!”
“简直不像话!”可是,队长从来也没有给哪个偷懒的扣过工分。
于是,吆喝归吆喝,该怎么干的还是怎么干!
这样的工作效率当然不会多高,光运粪这种活,往往也要运上十天半个月的。因离春耕还早,活也不多,队长也不过急要求大家,让他们都悠着点干,等天气转暖了,春耕就开始了!到那时在让大家使劲干!
放工了。
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跑了过来,拽着大麻子的衣服说:“大麻子叔,娘叫你到俺家吃饭!”大麻子只当做没有听见,扭头就走。小姑娘骨碌吧唧地一路小跑跟着大麻子,红红的小脸,见大麻子不理她,咧着嘴就要哭。
“大麻子,你闺女叫你呢!”光棍汉憨学咧着嘴笑着,“快去吧,老大淹死了,正称了你的意!”
“滚,‘憨学’,小心我揍死你!”大麻子晃了晃拳头,怒目相向。
“别不好意思,谁不知道谁啊。呵呵,二狗的哥一死,你正好填上坑!”憨学说,“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搂着二狗的哥的媳妇睡觉了!”二百五,看你那憨样,竟多管闲事”大麻子气的要命,这样的话也敢说,真是憨直的家伙。
他名叫憨学,可他一点也不憨,只是反映迟钝,性子耿直,嘴里有什么说什么;人家说什么呢他就信什么。说起憨学的憨直来还有一个有名的典故呢--
“憨学,刚才我看到你家的牙狗(公狗)把队里的老牛给日了!”
“是吗,在哪里?我去看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早干完事了!”
“可惜,可惜!”很遗憾的样子。不久,有人发现憨学天天赶着他家的牙狗没命地向牛群里钻。
“你哄人!”事后,憨学明白过来,委屈地向那人兴师问罪,“牛那么高,狗那么矮,它怎么够得到?”
“你啊,不会让牛趴着吗!”
“哦,怪不得……”于是又有一段新鲜事出来了,他经常没事打牛,让牛卧倒,让自家的狗扑上去……从此赢得了一个“憨学”的美名。
“憨学”长得高大敦实,身体雄壮,但他是一个心地善良,在光棍汉中却是最厚道的。他看到鳏寡孤独的人,总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帮帮忙,得到了大家的称赞。
小怪也过来凑热闹了,对小女孩说:“小花,大麻子是你爹爹!快叫爹爹啊!快叫,不叫爹爹,他是不会跟你去的!”
小姑娘两手抓着大麻子的衣襟,红红的脸,两眼泪汪汪的,嘴巴嗫嚅着,张张嘴巴,还是没有叫出来。
大麻子掰开她的小手,看也不看一眼:“快滚,臭丫头!老子今天不去了!”
大麻子愤愤不平地赶回了他的“家”。三间草房,里面一无所有,只有一座土炕横在东北角上。没有女人的家,哪里算个家啊,只是空洞洞的三间房子,冷冷的饭灶,冷冷的床铺,寂寥得让人心神俱碎!
谁能知道光棍汉的苦啊?干上一天活,累个臭死,也没有人心疼,没有人烧火做饭,没有人知寒问暖,更没有人铺床设被搂着睡觉……也好,大麻子苦笑着,我宁愿接受这种寂寞和孤独也不再到她家去!我是一个光棍汉,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做事无牵无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么痛快,多么自由自在啊。
一进房门,大麻子把自己扔到炕上就再也不想动了。今天,他狠狠地整治了小财,觉得和整治二狗一样畅快无比!郁闷在心底的一口怨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
可是,也因此惹得他心中的女神--孔黑妮恼怒不止,大麻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怎么也无法快乐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好心情呢!他心潮翻滚,思绪烦乱,哪里也不想去,就躺在炕上好好地疗伤吧!这心中的伤,也许这一生一世永远也无法医好了!
小财这孩子真是倔强,好强的个性!我感觉他的性子完全和我一样,莫非他真是我儿,大麻子的脑海中再次出现小财的样子。
这时他感觉到很奇怪!二狗的儿子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二狗呢?瞧瞧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岂不是有点像我?忽然,他心里一颤--啊,莫非小财不是二狗的儿子?而是……这个念头已在他的脑海里出现好多次了,他再也无法忍受,心狂跳不已!……大麻子再也躺不下去了!
我要到小财家看看,我要去问问孔黑妮!怎么去?我该怎么问?他娘的,管她呢,二狗死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我的名声不好了,还顾及别的什么呢?!
晚饭后,总有一些人到小财家来串门。沉船事故发生后,乌龙村忽然出现了这么多寡妇,不少光棍汉蠢蠢欲动了。大麻子、小怪、憨学、牛蛋儿、大怪、树根等等经常到寡妇们的家里去坐一坐、聊一聊。最初的本意当然是去帮忙和安慰她们,但时间长了,味道可就变了。在这十二个家庭中,他们最经常去的当然是黑妮家了,有时一晚上去三四个人;有时是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了。黑妮家简直成了一个乱人场,成了他们聚会的地方……
不过有一个人是不敢去,也不能去的,那就是大麻子!多少年来,由于他和嫂子的事,他已经无脸再面对孔黑妮了!虽然他心里比谁都想到黑妮家去坐一坐,但是内心的矛盾时时在折磨着这个豪气冲天的山东大汉,他觉得再也无法改变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了……
可是,今天,大麻子却再也坐不住了。心里的那个谜团在不断地翻滚着: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到小黑妮家里去看看,我要与她好好地聊一聊,我要清清楚楚地问问她:小财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是的,我要问问她,我要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一想到这,大麻子从床上跳起来,便急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放工回到家,小财已经累得疲惫不堪了,但是他还是坚持着帮娘烧火做饭……
“小财,乍干活累得慌,你歇一会吧,让娘自己做就行了!”
“娘,你也累了,身体又不好,还是让我干吧,我都长大了!”
每当这时,黑妮总是从嘴角流露出一丝舒心的微笑。是啊,有这么懂事、能干的孩子,娘可就省心了,二狗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吃过晚饭,当娘忙着喂弟弟妹妹的时候,小财便收拾着喂猪、喂羊了;喂完猪羊,接着就洗刷碗筷,收拾收拾房子、打扫一下院子……当做完家务,终于可以躺到床上休息的时候,小财已经累得一动也不想动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支扭--”,大麻子推开房门,走进了小财的家。多少年来他从没有到过小财家,这还是第一次。小财在外间的小炕上躺着,黑妮正哄着弟弟妹妹玩。
“小财……你……你们娘几个吃过了吗?”大麻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哼……”小财气愤地说,“你这个坏蛋,怎么敢到俺家来了?族长不是不让你来吗?”
“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我哪里不能去?”
“你怎么还有脸到俺家来?”黑妮两眼噙满了泪水,“你这个没人性的,是你害死了二狗,是你欺负小财,你……你……还是不是人啊?”
“黑妮,天地良心,二狗他们不是我害的!”大麻子轻声细语。
“不是你会是谁?”小财问。
正说着,“吱扭--”一声,又一个人跨进房门,原来是小怪。小怪是第一生产队的保管,也是个光棍汉。他三十多岁,乖巧能干,见风使舵:只要领导说的都是对的,能坚决跟着队长书记走;书记家或者队长家没有柴禾烧了,他赶紧从队场草料垛上偷偷挑一担送过去;听说书记喜欢吃猪下货,每年杀了猪,他都要连夜送去一挂,并且洗得干干净净!让人找不出一点毛病。所以他生产队保管的职务当的稳稳当当。小怪人长的瘦瘦的,像个猴子,因此,人们私下送他一个外号叫“舔腚猴”。
他阴阴地笑着,接过话茬说:“是啊,这样的坏事不是你大麻子,谁又能做得出来?”
“小怪,你少他娘的在一边瞎哄哄,我认识你,我的拳头可不认识你!”大麻子向小怪大吼。
“别发火,别发火!”小怪见风使舵,“大麻子哥,我是给你帮忙呢,你是该对嫂子好好解释一下了!”
“哦,是是。”大麻子转过脸,温和地说,“黑妮,一直以来,我喜欢的人都是你……”
“我不听,我不听……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要说!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该恨我……”大麻子动情地说,“可是,那都是被你哥和嫂子两口子害得……”
“哎,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一切我早就忘记了!”
“可是我没有忘!”大麻子说,“就是因为你恨我,你才赌气嫁给了二狗!是不是?”
“那些都过去了!”黑妮说,“嫂子很需要你,你要对她好一点……”
“可是,我心里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晚了,”黑妮一声长叹,“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怎么不可能?二狗已经走了!”
“可是在我心里,他一直还活着,永远活着!”……
正说话间,又一个人推开门闯了进来。原来是民兵连长王出头来了。黑妮忙说:“王大哥,你来了就好了,你快点帮我把大麻子赶走吧。”当年,大麻子签订愿赌服输协议的时候,他也在场。
大麻子心里一惊,但很快坦然起来,心想:哼哼,你这么一个残疾人,老子听你的那是抬举你;不听你的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嗯,好说。”王出头向黑妮点了点头。
“大麻子啊,你今天做的可不对啊。”他慢声慢气地说,“白天欺负小财不说,今天晚上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嘿嘿,王连长,这好像不管你什么事吧我到哪里还得请示你吗?”大麻子开始不领他的情,心想你当自己是谁啊,这么大的派头。“
“呀呵,大麻子,你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说话呢!”在这里找到大麻子,他就窝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有恃无恐一般,王出头气的要命,张口就说:“我是你的领导,是你的长辈,我有权利干涉,不行,今天我得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我就是这么说话的,怎么着。”大麻子毫不退让,他想,不是这个瘸子也在想黑妮的好事吧?!哼哼,今天,我要跟你点颜色看看!
王出头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在大麻子的一再挑衅下,他终于爆发了:“大麻子,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你这个畜生!你怎么还有脸到小财家里来!就凭你以前做的那些不要脸的事,怎么还有脸来见黑妮?”
“我就是不要脸了,你能怎么样?”大麻子阴阴地笑着,“就是我不要脸了,黑妮还是我的黑妮,也没有你王瘸子的事!”
“你……你这个王八孙子,你胡说什么?”王出头对着大麻子大吼起来,“你侮辱我不要紧,你这不是侮辱黑妮,侮辱二狗吗?大麻子,现在,你当了官,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今天,我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嘻嘻,王瘸子,你成吗?就凭你能打得过我吗?”
“我就是鸡蛋也要碰碰你这块烂石头!”王出头骂着,“小财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你为什么也要给他过不去?”
“你是老几,你看看你那一瘸一拐的样子,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凭什么来管我,”大麻子一点也没有感到惭愧,他那痞子的劲儿上来了,“小财是我的亲生儿子!今天,我多摔打摔打他,可以让他长得结实!呵呵,你问得着吗?”没等向小黑妮询问这个问题,大麻子就把自己的心里话当作结论说了出来。
黑妮痛苦地瘫软在地上,幽怨地闭上了眼睛,两股清流从脸颊上悄悄地滑落下来……
“你说什么?”小财从地上跳了起来,“大麻子,你这个龟孙子!你敢骂我?你敢骂俺娘?今天我跟你拼了!”一步蹿过来,小拳头雨点般地落到大麻子的身上!
“打架吗?与你这只猴子打有什么意思!?”大麻子笑了笑说:“乖儿子,你不相信就问问你娘啊!”一抬手“啪--”地一声就将小财摔倒在地。与此同时,王出头也扑了上来……可是,他毕竟手脚不利索,年纪又大了,大麻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个别腿,就将他撂倒在地。
“娘,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小财问。
黑妮闭口不答,只是怒目含嗔,梨花带雨:“大麻子,今天你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来的?”
“我怎么会欺负你们呢?”大麻子说,“我疼您娘几个还来不及呢!”
小财又扑了上来:“大麻子,你这只披着人皮的狼!你还有什么好心?”
“别上火,儿子!”大麻子满不在乎,他的话里似乎底气十足,“我早与你娘睡过了,我本来就是你爹爹!哈哈哈……”说话间,又将小财推了个仰八叉!王出头不说话,趁大麻子说话的当儿,从后面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可是,大麻子身体一转,便将他摔倒在地。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无赖!”小财气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拿起一个板凳,就向大麻子的身上砸去!王出头也从门后抄起一条木棍冲了上来!
一直站在一旁的小怪发话了:“打架是打架,还要拼命吗?快放下家伙!”伸手一拦,抓住了王出头手里的木棍。
王出头怒目圆睁:“小怪,快放手!你要拉偏架吗?”
“怎么会?都是兄弟爷们,谁打着谁都不好看!”
那边,大麻子早已经抓住了小财扔过来的板凳,一抬手将扑上来的小财扔到了床上。
“你闪开!小怪!”王出头说,“我以民兵连长的身份来制止大麻子这个该死的东西作恶!”……小怪抓着棍子就是不放手。
大麻子呵呵大笑:“王出头啊王出头,你少找他娘的熊借口,你想黑妮的好事就明说,哪用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告诉你,小财是我的儿子!以后我想到这里来就到这里来,你管不着”
“你……你……”王出头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畜生!”他放开棍子,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大麻子的棉袄大襟,两个人又撕打在一起……身残的王出头哪是大麻子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又被大麻子摔倒在地。大麻子按住他,碗口大小的拳头就向他的身上打落下来!
“大麻子,你敢打!?”黑妮说,“快住手!你要是再不住手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大麻子抬头一看,黑妮拿着一把大菜刀对着自己的脖子,这时他才放下了手。
“怎么?你心疼了吗?是不是你和这个瘸子早就有一腿了?”大麻子嘴里酸溜溜的,为了他你竟连命也不要了。
“大麻子,你这个不要脸的!”黑妮骂道,“你坏得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浓!……”直骂得大麻子呵呵大笑,他脸皮厚得赛过城墙,哪里会理会呢。
黑妮愤怒了,她从门后抽出棒槌,向大麻子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口里不断地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这个混蛋,快给我滚!快滚!……”
大麻子抬起胳膊挡着,背上胳膊上接连挨了几下,他只是笑着:“别打!媳妇,别打!你这是给我挠痒痒啊,呵呵,真好,真舒服!好了,别打了,别打了!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但是,他口里说着走,行动上却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样子……
大麻子凑过去,一把将黑妮手里的棒槌夺了过来。接着伸出他长长的胳膊,将黑妮拦腰抱住……只惊得黑妮“哇--”地一声大叫……
小怪站在一旁拊掌大笑起来:“好精彩,好精彩!大家快来看啊,快来看啊!”黑妮不断地挣扎着,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干什么啊,我又不是没抱过你!你越是挣扎越是有趣!抱着你的感觉真的很好!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
小财疯了一样冲过来,一口咬住了大麻子的手,只疼得大麻子“嗷嗷”大叫,黑妮趁机挣脱开来。“儿子,你想咬死你亲爹吗?我可真是你爹爹!”一抬手,又将小财扔回床上。
黑妮瘫软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叹息说:“大麻子,你……你……别说了,你放过俺娘们吧!……”
王出头铁青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抄起一根木棍向大麻子的背上抡了下来--一棍、两棍……
“哎吆--哎吆--”大麻子一声大吼,“王出头,你真是给脸不要脸!我让着你,你敢偷打我?”大麻子用手护着脑袋,不断地躲闪着。
“谁要你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财也抡起棍子劈头盖脑地向大麻子打了过来。大麻子胳膊上、腿上、身上不断中棍,他恼羞成怒,回身从门后抄起了一个棍子--眼看着就要发生一件血案……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支书杨娃子走了进来!
黑妮正吓得小脸煞白,看到杨娃子就像看到了救星。她急急地说:“小叔,你快制止他们!”大麻子拿着棍子一时怔在那里。
杨娃子说:“大麻子,你怎么跟孩子一般见识呢?打人可是不对的!”
“不是我打他们!”大麻子气急败坏地说,“是他们要打我啊,你看看我身上!”王出头和小财都住了手。大麻子也放下了手里的木棒。
“杨书记,是大麻子不讲信义,白天欺负小财,晚上还来欺负黑妮她娘几个的。”王出头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嗯……”杨娃子点了点头,猛然向前,一把抓住了大麻子的棉袄领子,一使劲就将大麻子抓离了地面;顺手一甩,就将他甩出了门外--只听“扑通”一声,大麻子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老大一会儿也没有爬起来。高手!这是一个绝顶高手!王出头想。
“大麻子,你胆子不小啊!你作案的嫌疑还没有解除呢!……”杨娃子神色一凛,冷冷地说,那声音、那气派仿佛在训一个小孩子,“别以为你成了县里的人,就有什么了不起!听说你今天欺负小财了?”
“我……我错了,小叔。”大麻子在杨娃子面前忽然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现在,你竟然还敢来骚扰黑妮,胆子不小!以前你对二狗大队下的保证你难道忘记了吗?”
“没有忘!”大麻子说,“可是现在二狗哥已经死了,那个保证就作废了吧!”
“谁说作废了?”杨娃子恶狠狠的说,“以后,一样不许你到小财家来!”
“哦,是,是,我听你的,小叔!”大麻子爬起来,不停地答应着、点着头,拍拍屁股上的土,灰溜溜地走了。他心里不断想:小叔四十多岁了竟然还这么厉害!侦察兵出身的就是了不起!……
小怪赶紧过来吹捧道:“好功夫!小叔,还是你厉害!大麻子三个五个也不是您老人家的对手!”
“放屁!”杨娃子心里一惊,说,“我是书记,大麻子只不过是不敢还手罢了!哪像你那么没用?”小怪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脸上略显尴尬,看看无话可说,也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杨娃子再次跨进房门,他已经成了这个家庭的常客。小财对他一向侧目而视,满眼敌意。可是,今天这件事,小财对杨娃子的敌意仿佛比以前小多了。
“大麻子、小怪都不是好东西!”杨娃子拍拍手说,“有空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们,让他们滚得远远的!不许他们再来这儿骚扰你们!”
“小叔,幸亏你来得及时!”黑妮激动地说,“要不,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王大哥和小财可打不过那个‘癔症头’!”
“是啊,杨书记,这事亏了你!”王出头也笑着说。
小财只是默默不语。他搬过来一个小板凳放到了杨娃子的身旁。杨娃子坐了下来,高大健壮的身体窝在矮矮的板凳上很不舒服。在他自己的家里,有高大的太师椅,有高高的凳子,也有稀罕至极的沙发,他哪里坐过这种矮凳子?到哪家去,谁会给支书坐这种凳子呢?但是杨娃子端坐在小凳子上,仿佛一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
“小叔,案件调查得怎么样了?”黑妮问杨娃子,“是不是大麻子那个狗东西的事?”
“不是大麻子!大麻子虽然可恶,但借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种事!”
“那是谁干的?”
“张耐用啊!”
“啊?真的是他?”黑妮说,“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的人啊?”
“咱们村张家和杨家祖祖辈辈都有仇……”杨娃子说,“最初因为儿女亲家产生矛盾,双双打仗各有死伤,后来张家混不下去了,在一九五八年乌龙水库建成后的移民中大多数都迁走了,只留下了张耐用他一大家子……”
“这些事我也听老人们说过!”黑妮说,“你杀我,我杀你的,何苦啊?看看张耐用一家子,也真够惨的!”
“那是他自作自受!”杨娃子严肃地说,“他杀了人,就该抵命!”
“话是不错,可是他的孩子也实在可怜!”
“黑妮,你真是太善良了!”杨娃子动情地说,“二狗有你真是他的福气!”
“二狗有福气吗?……”一说到他,黑妮心中隐隐的伤痕依然阵阵做痛,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眼眶又要红了。
“黑妮,别难过。”杨娃子说,“忘掉二狗吧,再找个人家好好地活下去!”小财的脸上又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不!我不会再找了。”黑妮坚定地说,“十几年啊,十几年的夫妻,怎么能够说忘就忘?我天天做梦梦到他!二狗啊,你怎么忍心舍得死呢?你怎么忍心舍得抛下我、抛下俺娘几个?!呜呜呜……”说着说着,黑妮又痛哭了起来,她再一次进入了那种痛哭痴迷的境地……
王出头呆呆地看着孔黑妮,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哦,我的天!”杨娃子如痴如醉,钢铁一样的心肠中涌起一股暖流,心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哪个女人会对我这样好啊?如果真的有,哪怕就是让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杨娃子走到黑妮跟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别再难过了,有什么困难,给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他恨不得把小黑妮拦到怀里……可是不能,那样只能把事情弄糟。他知道,一切都需要时间,时间长了,还怕你飞了?我要让你自动投入我的怀抱!
孔黑妮无声地流着泪。这是世上最真情、最悲痛的泪水……
“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一个家庭没有男人,拉扯好几个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杨娃子仿佛深有感触地说。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长大了!”小财忽然接过话茬说,“俺家的生活不敢麻烦您老人家操心!”语气中明显地流露出一股敌意。王出头看了看小财,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小子,真的长大了!
“你能照顾你娘吗?”杨娃子嗤之以鼻,“就像刚才一样?”
小财气得涨红了脸,却一时不敢发作。
“你们别争吵了!小叔,我能吃苦,我会守着这三个孩子好好地生活下去!”黑妮说,“二狗才刚走了一个月,我怎么能考虑改嫁呢?那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是啊,在当时的农村,“从一而终”的封建贞洁思想还十分严重。男人死了,常年守寡,寡妇的口碑就好,可以赢得全村男女老少的赞叹,甚至有的村子里还有树立“贞洁牌坊”的风俗。男人前头一死,后面寡妇就改嫁的,会受到人们的唾弃和咒骂:这样的女人好不要脸!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男人!真是个“**”、“贱货”、“狐狸精”!她的男人一定是被她克死的!要不就是她和现在的男人合伙杀死了自己的男人,另寻新欢了……那样,岂不是众人的口水也淹没了寡妇的门槛?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寡妇们是不会走改嫁这条道的。
不少人劝过这些守寡的女人:“你们都才三十多岁,趁着年轻,快些找个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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