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审大麻子

2018-04-15 作者: 乐呵呵
第六章 初审大麻子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谢书记陷入了沉思。

李书记说:“不过,前两年,我们大队处理了大麻子之后,就没见他们闹过了!”

“这几天,大麻子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谢书记提示着问。

“昨天夜晚,有个人公然叫喊着要杀死张耐用全家的!”李书记忽然插话说,“当时你也在附近,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大麻子?”

“是的,那人就是大麻子!”

谢书记笑着说,“大麻子平常的为人怎么样?你先把他简单地介绍一下吧!”

李书记介绍说:大麻子大号叫张响亮,三十多岁,是一个光棍汉,他身高马大,打起架来破死破活不要命,就像疯子一样。头上到处是伤疤,高低不平,因此,大家给了他一个外号--“大麻子”。

大麻子名字听起来很平常,可是他的为人一点也不“仗义”。他经常做一些恶作剧,让人感到难堪,比如:故意把大姑娘、小伙子的**抖露出来,让大家说笑:谁谁谁相好了,谁谁谁亲嘴了;或者捉只小蛇放在妇女们干活的附近,吓的她们惊慌失措;或者在赤脚的人们经过的地方放些蒺藜,看到人家扎得跳圈而暗中取乐;甚至在人家地里的南瓜上挖个孔,向里面撒尿拉屎,然后再封上口和好的一样……别的偷鸡、摸狗、拔蒜苗的事情,更是司空见惯,屡见不鲜了。总之,在大家的心目中,他可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小子!

“大麻子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李书记补充说:“大麻子虽然没有结婚,但他也有一座宅子。他的宅子紧挨着张耐用家的宅子。”

“嗯……他作案具有最好的‘地利’条件……”谢书记兴奋地说,“好!马上全面调查大麻子!”大家听了都非常兴奋,案情就要水落石出了吗?

谢书记下令:“李书记,你带人去把大麻子抓来!”

“是。”

大麻子被抓进办公室。

他身材高大,以前人长的还不错,也爱打扮,只从孔黑妮退了婚,他什么也不做了,你看他现在穿一身毛蓝粗布的棉袄棉裤,胳膊肘和屁股部位还露着棉花;一双布鞋,右脚还露着脚趾头;袖着手,没有戴帽子,头发上布满了灰尘,乱蓬蓬地打着卷,小鸟几乎都可以在里面睡觉了。

大麻子一进门,就感到房子里跟往常不大一样:一个年老的干部坐在桌子后面,两个年轻的公安雄赳赳地站在门口,李书记、杨娃子等人都站在那里,一个个噤口不言、严阵以待……

看到这威严的阵势,这个一向无法无天的山东大汉只吓得心如擂鼓,四肢战抖,连嘴唇也打起了哆嗦……

“你叫什么名字?”谢书记问。

“大……大麻子……”

“大号?”

“张--张响亮”

“你和二狗有什么矛盾?”

“什……什么是叫矛盾?”

“问你‘有什么矛盾’,就是问你‘有什么冤仇’!”杨娃子插话。

“是的!我和二狗有冤仇,因为他抢走了我的‘黑妮!”抢走了我最爱的人,大麻子咬牙切齿,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极度的愤恨让他忘记了害怕,“我更恨他哥!是他哥和他的老婆毁了我……”

“二狗的哥?”谢书记一愣。

杨娃子赶紧俯过身来,悄声说:“二狗哥的媳妇和大麻子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二狗哥也死在这次船难中。”

“哦?”谢书记暗中点头:“因为你恨他们两个,所以你就利用张耐用把他们两个杀死了,是吗?”

“张耐用?我想杀人还用得着他吗?”大麻子一怔,忽然醒悟过来,“不,沉船的事不是我做的!我心里恨他们,可还没有想过要杀他们!”

“是吗?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说过要杀死张耐用全家?”谢书记的问题咄咄逼人。

“我……我是说过!张耐用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一家死了也抵不了这么多人的命!”

“呵呵,自相矛盾!“谢书记冷笑,“你怂恿人们杀死张耐用全家,你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大家都说他们该死!”

“你想杀人灭口!”谢书记忽然提高了声调,“由于党员干部的保护,你的目的没有达到。于是,你就偷偷回来杀死了张耐用的全家!是不是?”谢书记的话越来越严厉。

“不!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冤枉!”大麻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你冤枉?那谁来证明你是清白的?这案子不是你干的,那是谁?”

“是啊,不是我大麻子还能是谁?谁还能相信我?”大麻子心里一片茫然,他感到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口里不断喃喃地叫着:“冤枉啊!冤枉!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他的身体瘫软了下来,情绪已经不能控制……

“先带下去!”

两个战士走过来,每人抓住大麻子的一只胳膊,架起他,像死狗一样地拖进了另一间房屋。

“谢书记,你看大麻子像不像案犯?”李书记问。

“现在还难说!”

“为什么?”

“按道理应该是他。”谢书记说,“可是,他自己还没有认罪!我们也没有找到充分的人证和物证。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只要我们找到充分的证据不怕他不承认!”李书记说,“再狡猾的坏蛋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的。”

“大麻子有作案动机,也有便利的作案条件。最关键的,还要看看他有没有作案时间!”谢书记说,“李书记,你带着几名战士,先去调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大麻子昨天晚上在干什么?”

“好!”李书记回答。他带着几名战士离开了办公室,在村子里走街串户,展开了细致周密的调查访问。

过了一会儿,大麻子又被带了出来。

“大麻子,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大麻子平静了许多,他想了想说:“昨天,我参加了打捞队。因为累了些,我们几个光棍汉一起聚到憨学家喝起了酒。后来,听到街上乱哄哄的,我们就一起出去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又回去喝酒了。”

“你有没有离开过?”

“没……没有……”大麻子忽然结巴了起来。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

“你确定你一直呆在憨学家吗?”

“确定。”

“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不要隐瞒,这对你有好处!”

“我……我没……没有隐瞒!”

憨学被叫进办公室。谢书记问:“你叫什么名字?”

“憨学。”

“大号叫什么?”

“杨憨学。”

“昨天晚上都是有谁在你家里吃饭?”

“有大麻子、小怪、树根、牛蛋儿、大罐、羊山,加上我,一共七个人。”

“你们除了喝酒还干了些什么?”

“我们正喝着酒,忽然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出去一打听,原来张耐用是杀人凶手,大家就一起去了……”

“人群中是谁叫嚷着要杀死张耐用全家的?”

憨学低头想了想说:“说这句话的有不少人。”

“都是有谁啊?”

“人乱哄哄的,一时也听不清楚。”憨学眨巴着小眼睛说,看来他一点也不憨啊。

“没有记住一个吗?如果你知情不报一旦被我查出来,我就毙了你!”

“哦……我……我说,大麻子树根说过这句话,我……我也说过。

“后来,你们几个又到哪里去了?”

“我们喝酒还没有喝完呢,当然又回到我家里继续喝酒了!”

“你们几个人,在喝酒的过程中,有没有人离开过?”

“大麻子中途离开了一会,”憨学说,“后来,我们没有散场,他又提前走了。”

“哦?”谢书记警惕的问,“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刚开始喝酒的时候他离开了一次。”

“他离开了多长时间?”

“有一袋烟的工夫。”憨学说,“可能是有人找他。”

“哦,后来,大麻子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后来,他出去上茅房,出去后就没有再回来。”

谢书记心里一阵亮堂。

这时,出去调查的人也回来了。调查证实:在张耐用全家被杀的当晚,大麻子和憨学等几个光棍汉确实曾经在一起喝酒,大麻子在喝酒中确实曾经出去过一次,后来又提前走了。

他中途出去干了什么?他提前离开后又干了些什么?他为什么要隐瞒?他在隐瞒什么事实?愚蠢的案犯,欲盖弥彰!

谢书记说:“李书记,你带人马上到大麻子家里去搜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力的物证!”

“是!”

李书记带领着几个战士在大麻子空荡荡的三间茅屋里展开了细致的搜索。终于,他们在大麻子的土炕下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带血的钢棍,在厕所里发现了一个摔碎了的农药瓶……

这些都是大麻子作案的有力物证!这下看你麻子还有什么话说!

大麻子又被叫到审讯室。

谢书记指着地上的东西问:“大麻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不是一个钢棍吗。”

“是啊,上面还带着血,这是杀人的工具。”谢书记说,“这东西是在你家的床底下发现的,你怎么解释?”

“不……不可能!”大麻子着急地说,“我没有这种东西!我没有杀人!”

“这摔碎的农药瓶子也是从你家的茅房里发现的,经过大家辨识和初步化验,正是张耐用致死的毒药。你怎么解释?”

“不,我没有毒药!”大麻子大声叫着,“一定有人想陷害我,我没有杀人!”

“大麻子,你就招了吧。”一直在一旁冷眼观看的杨娃子说,“现在铁一般的物证摆在你的面前,证据确凿,你抵赖也没有用!”

“我冤枉!我没有杀人!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我没有杀人!……”大麻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青天大老爷,我冤枉,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叱--你还算是个好人?”杨娃子冷笑起来。

谢书记问:你没有杀人,那么你喝酒时出去了两次,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是出去了两次,但是我并没有出去杀人?!”

“你出去干什么去了?”谢书记说,“你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哪有什么秘密啊?”大麻子说,“第一躺出去,是因为小雪来找我到她家吃饭。我给她打了个招呼就回来了。”

“小雪是谁?”

“是……是我的……”

“小雪是二狗哥的女儿,传言是大麻子的私生女。”李书记在谢书记的耳边小声说。

“你为什么要提前离开?”

“那是因为我觉得喝得实在太多了,心里很烦乱,就提前离开了。”

“你离开后到了哪里?”

“我……我回家睡觉了。”

“撒谎!”谢书记忽然严厉起来,他指着大麻子说,“你明明是在撒谎!一个小孩子也能看出来。说!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我……没……没有……”

大麻子在打捞工作中表现的很积极、很能干,给李书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似乎觉得大麻子有什么苦衷,便说:“大麻子,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你撒谎想掩盖什么事情?”

“好,我说,我说,我……我是到小雪家去了!”

“你去小雪家干什么?”

“小雪的娘就是我相好的,她男人死了,我想去看看她!陪陪她”

“你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老婆,怎么敢说“因为我曾经向大队里做过保证:以后再也不去纠缠她,如果再去纠缠,就按乌龙的规矩:沉到乌龙湖里喂王八……”

“你进小雪的家了吗?”

“没有,他家里人来人往,我不敢进去。”

“你到小雪家去有没有遇到人?”

“没有,我就在大门外黑影里呆了一会,就回家了!”

“大麻子,昨晚你在干什么没有人可以证明。现在,我们掌握的所有的物证都对你不利!”谢书记说,“你是这起事件的最大嫌疑犯!你好好想想看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是清白的?”

大麻子摇了摇头。

天已经很晚了,大家仍然聚在一起讨论着这件事。这实在是太离奇了,所有的物证都指向大麻子,可是,大家总感到某个地方有什么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呢?大家一时又说不出来。

“毫无疑义,这事就是他干的。”杨娃子说,“应该可以结案了!”

李书记说:“可是,他为什么还在不断地叫冤呢?说不定还另有隐情。”

“叫冤那是他的垂死挣扎!你见有几个坏人会主动承认自己干了坏事?要知道承认了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道怎么回事,直觉告诉我:大麻子可能不是案犯!”李书记说,“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杨娃子说,“大家想想看:大麻子是个混混,什么坏事做不出来?!他有强烈的作案动机,又有便利的作案条件,也有充足的作案时间,我们又从他家里搜出了有力的物证!凭这些,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这事就是他干的!”

谢书记说话了:“是的,这一切都在指向大麻子。但是,大麻子杀人只是合理的推断,却没有最有力的人证。杀人凶器在大麻子家里,并不一定说明就是大麻子杀了人。案子似乎还有漏洞。看他的样子,也许真有人在栽赃陷害他。人命关天,我们要慎重考虑啊!”

“是啊。”李书记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大麻子在打捞工作中表现得非常积极,航船就是他首先发现的,航船的木板也是他最先打捞上来的!再说了,这案件做的如此狠毒、如此诡秘,案犯一定是一个阴险毒辣。并且是个经常作案的人,看他那脓包样,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大案来?如果真是他做的案,这么阴险毒辣的人怎么会把凶器放到床底下等着我们去搜索?怎么会明目张胆地叫嚣着要杀死张耐用全家?那岂不是自我暴露?”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杨娃子说,“可是,看人也不能光看表面!大奸大恶的人也许表面上还是大善人呢,‘坏蛋’这两个字是不会写在脸上的。”

“嗯,我们还是重新考虑一下的好!”谢书记慎重地说,“是不是我们忽视了什么地方?是不是我们的判断思路错了?”

“昨天晚上,你们留下谁呆在大队院里?”谢书记忽然问。

“妇女主任刘巧嘴,”李书记回答。

“刘主任,你昨天晚上守护张耐用家人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过?”

“没有啊。”

“你好好想一想,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哦,”刘巧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对谢书记说,“没有,昨天晚上真的没有人来过!”

“一个人也没有?”

“哦,就杨娃子回来了一趟!其他的人确实一个人也没有来过!”

“杨支书你又回大队院了?”

“是啊,就刘主任一个女同志在大队院里,我很不放心,所以就回头看了看。”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杨娃子说,“都怪我,如果我一直没有离开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李书记说,“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首先要怪我,你比我想得周到多了。”

“刘主任,昨天晚上,你什么时候发现张耐用的女人不见了?”

“大家离开后一个小时左右。”

“从你离开大队院,到大家一起赶回大队院总共有多长时间?”

“时间不长,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

“这一袋烟工夫杀人足够了。”……

外面传来了鸡叫声。天已经很晚了。

谢书记说:“好,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我们分头调查,再搜集一下有关的线索,说不定还能发现更重要的线索!”

天亮了。红艳艳的太阳升到了天空。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九日。大队院办公室里,大家刚刚聚齐,讨论着案情,安排着死者入土为安的事宜。

“今天早上,我碰上了小雪,”李书记向谢书记汇报,“小雪告诉我,那天晚上,大麻子确实到他家去过。她亲眼看到的。

“这么说大麻子并没有说谎?”

“刚才,我专门去了一趟她家,证实哪天晚上大麻子确实去过。

“哦,难道我们昨天的推断都错了?”谢书记沉思起来。凶手到底是谁呢?

忽然,从街上传来一阵密集的喇叭声,“嘀嘀嘀……嘀嘀嘀嘀……”不一会儿,七八辆大大小小的车辆驶进了大队院。

紧接着,从两辆军用卡车上跳下二三十人来,站成两排,一队是公安,另一队是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都排得整整齐齐,抬头,挺胸,收腹,提臀;公安腰间插着短枪,红卫兵胸前抱着长枪,他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仿佛一只只高傲的大公鸡。

一个二十七八岁身着绿军装的高瘦男子从最后一辆军用吉普车里钻了出来,其他人围在他的周围,像众星捧月一般。他高昂着头,目空一切地走进了办公室,问道:“谢书记、李书记在吗?”

“我看到了,他们都在。”没等回答,他身后跟着的那个身着绿军装、胳膊上套着红袖章的人小声地告诉他。

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哦,是乔主任来了!”谢书记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李书记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个年轻人正是县革委会主任乔大名。他是武警出身,退伍后成了县委县府的一名司机,开始后,他振臂高呼,一夜之间就成了革命的先锋,被红卫兵推举为县革委会主任,在乌龙县成为首屈一指的造反派头领。本来,他的名字叫乔大名,为了表示对“党”的全力支持,他认真工作。很快就成了整个县的红人。无论走到哪里,一说是乔大名,都礼让三分!

乔主任大模大样地端坐下来,卫士们也纷纷涌进办公室。

“有革命群众揭发你们几个牛鬼蛇神的罪行了。”乔主任神气地说,“谢书记,你在抗美援朝的时候,置革命同志的安全于不顾,贪生怕死,独自逃跑……这可是事实?”

“不对,在战争年代,舍小存大是必须的,只是……”他看了看杨娃子,感到有些奇怪。

“哼,你是在狡辩!一看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料……”

“什么?你说谢书记怕死?”李书记说,“你看看谢书记身上的伤疤,你就知道他经过了多少场战斗,为新中国做了多大的贡献!哪是你们这些毛孩子所理解的!……”

“嘿嘿,李书记啊!马上就说到你了!”乔主任神气地说,“你身为公社书记,却工作不扎实,考虑不周全,致使发生了张耐用全家死亡的惨案,虽然他们死有余辜,但是你还是难逃此咎……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是有些失职,我没有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李书记说,“我对不起党,对不起**!……”

大家一脸无奈,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有什么能说得清呢?

稍停一下,乔主任下令说:“既然无话可说,那就是服罪了。好,押出去!”卫士们如狼似虎,纷纷扑了过去,将谢书记、李书记两个五花大绑,连推带搡地押上了军用卡车。

人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惊呆了。

乔主任神气地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倾听着公安干警的案件汇报,没听几句,就接过话茬胸有成竹地说:“哦,一个木匠因造船不合格害死了一船人,然后畏罪自杀了;愤怒的人们又将木匠全家都打死了,是不是这样啊?”

一个公安小声说:“乔主任,据大家调查,张耐用不是畏罪自杀!”

“哦,不是自杀?不管是谁杀的,张耐用都是死有余辜嘛!这还有什么好分辩的?”

“乔主任,我们怀疑是大麻子唆使张耐用故意制造了这一重大沉船事故,事后杀人灭口,毒死了张耐用,又杀害了他全家!”

“哦,有这么一个人?好啊,叫来我看看,可是个三头六臂的人吗?这等厉害!”

大麻子被提了上来。乔主任看着他哈哈大笑:“就他……呵呵,你就是张响亮吗?”

“是的。”

“是你设计杀了那一船人?”

“不,不是……”

“哦?呵呵,你说不是你杀的。”

“是啊,我是冤枉的。青天大老爷您快救命啊!

“那--张耐用和他的全家是你杀的吧?”

“不……不是……”大麻子不断地摇头,可是哪由他分说啊。

“你本领不小啊,心狠手辣,胆大心细!我喜欢!”乔主任眉飞色舞地说,“承认是你杀的又何妨!以后你就跟着我干吧!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大麻子迷惑地看着他,不知是富还是祸。

“来,给他打开手铐!”公安干警李成无奈,只好从命。

“张耐用残害革命群众,他们全家死有余辜!不管是谁杀死他们,都是有功无过!”乔主任站起来,对大家说,“一个隐藏在山村里的阶级敌人,故意造出垃圾船,害死了一船革命群众,激起了群众的愤怒,大家又将他全家都打死了。可以理解嘛!这案件是再明白不过了……你们啊,真是迂腐!一个个榆木疙瘩脑袋!……“

马子豪憋了一肚子气,也不敢反驳。

“这案件就这么定了吧!”乔主任趾高气扬地对李成和马子豪说:“你们两个也回单位搞革命去吧!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交代完毕,让人带着大麻子登上了警车。接着,率领着车队一溜烟地跑了。

两个主要领导就这么被人带走了,这世道是怎么了?年轻的公安干警李成和马子豪都感到很迷惑也很为难。

“我们该怎么办?”李成说,“是继续破案,还是走啊!”

“破案破案,破什么案?最大的嫌疑犯都被释放了,再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马子豪气冲冲地说。

“是啊,”公社王副书记走过来说:“我看你们两个还是回公安局吧!剩下的事情还有我和杨娃子同志呢!”

李成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王书记,这是乌龙县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个刑事案件,老百姓反映强烈,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吗?”

“老百姓反映强烈有什么用呢!”王副书记说,“现在这个时代,万事以‘平’为主。看看,大家都忙得自顾不暇了。明哲保身,该收手时就收手吧!”。李成点点头,和马子豪一起登上三轮车,一溜烟地走了。

乌龙村喧闹的大队院终于平静下来,再也没有人来过问这起灾难了。

现在乌龙村只剩下公社副书记和村支书杨娃子了,咱先说说杨娃子这个人吧!杨娃子是个土生土长的乌龙人,很小他就去参军,一参就是二十多年,和家里一点联系都没有,村里只知道他去参军,具体在外面干什么,一个也不知,二次战役后,他与部队失去了联系,一个人闯荡,最后加入了特派组织,与国外的特务互相勾结,在中国大陆上活动,做了不少坏事,他的代号是“上校”,他奸诈狡猾,隐藏很深,具有很强的侦察和反侦察能力。后来,国民党反动派潜伏下来的特务力量也找上了他,心甘情愿地听从杨娃子的指挥。杨娃子搜罗虾兵蟹将,到处拉拢,不断扩大着他的特务组织。

在每次破坏活动中,他从不直接参加,甚至手下人也很少见过他。因此,杨娃子手下的小喽罗有很多人被捉被杀了,只有他不但没有动着一根毫毛,还成了运动中的急先锋!因此,杨娃子才能够潜伏至今,安然无恙。

最初,杨娃子生活在城里。后来,他觉得城里危险系数太大,便“荣归故里”返回了老家乌龙村。回家后,他在村子里待人友好,与人为善,从不以“抗美援朝”的英雄自居,在大家的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安分守己、中规中矩的农村人罢了。不久,老支书退休了,在他的提议下,全村的**员选这位年轻的“英雄”做为乌龙村的村支书,从此他稳稳当当地做起了安逸快乐的大队书记来。

由于中国大陆运动不断,为安全起见,杨娃子也曾想在继续干他的特务,也曾想呆在村里,再也不做违背祖先和良心的事情了。

最后,国外的特务还是专门派人找来了!并且给杨娃子一个任务:趁着中国混乱,赶紧火上浇油!让中国越乱越好,为中华民国重回大陆贡献力量……

杨娃子也在深深地自责着,他已经欲罢不能!

多年来,表面上他已经麻木,但内心深处对他以前女友的爱一点也没有减弱……

可是,当杨娃子回到中国的时候,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他的女友已经结婚生子了!真让杨娃子悲痛万分……

他的女友名叫小婷,杨娃子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寻找她了。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忘不掉她,想起来就非常的难过。不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是他终生的遗憾。从朝鲜回家之后不久,杨娃子也结婚了,妻子姓王,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看上去有几分像小婷。可是,几年下来,女人便瘦得皮包骨头了,不久竟然一命呜呼,连个孩子也没有留下!后来,村里人又帮杨娃子续了一房,结果还是一样,不出三年,又死了!怎么回事呢?

虽然思想传统,但女人们私下的闺房话却也充满着粗野和暧昧的风味。这个年轻帅气的复员军人,这个强壮的光棍汉支书,在不少妇人的心目中还是蛮有魅力的。

女人们对他充满了好奇,但在传统的思想下怎么也不可能跨出那关键的一步。然而,什么时代都有例外的,还真有女人主动向杨娃子献身了。

她就是刘巧嘴,乌龙村的妇女主任,也是杨娃子第一个媳妇的娘家嫂子,也是杨娃子的大舅嫂。她与杨娃子相仿的年龄,丈夫已经病死多年了。在刘巧嘴的眼里,高大结实的杨娃子仿佛是罗成在世、潘安重生,传说他那活儿特棒也正是她所需要的,哪像自己那死鬼男人,中看不中用,关键的时候总掉链子,结婚没过几年竟然就虚脱而死!

杨娃子和刘巧嘴两个人简直如**,一拍即合!

“娃子,我爱你!”巧嘴娇声说,“老天为什么不让我早一天认识你啊?”

“现在也不晚!”

“晚了,我多希望你以前也这么爱我!”

“别贪心!”……

他们两个真是各取所需,夜夜欢歌!三十多岁的男女,如狼似虎啊,果然不错!在他们俩的身上充分地体现出来!

可是没过多久,刘巧嘴也受不了了,怎么办?总不能静等着走他两个老婆的路子吧!没办法,她便在村里帮支书物色。在她的引导和诓骗下不断地有妇女成了杨娃子泄欲的工具。有的女人是心甘情愿的,而大多数女人是上当受骗后落入了他们的手心,但碍于名声,怎么也不敢声张,只好哑巴吃黄连了。有了第一次,当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女人们害怕自己的男人知道,害怕传出坏名声,不得不接受杨娃子的摧残和蹂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终于传到了乌龙村生产队长二狗和他哥哥的耳朵里!他们两个特别生气,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同族的“小叔”,这个令人敬佩的战斗英雄、大队党支部书记、杨姓的年轻族长,竟然是这样的人!

他哥俩开始留意了。他们准备在全体社员面前抖露出这个家伙的种种恶行,揭开他人面兽心的丑恶嘴脸,召开全队社员大会,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杨娃子留意到他哥俩对他不利,就找机会想方设法来对付,还没等他找到机会,就被二狗发现了他的秘密

一天上午,全村劳动力在一起深翻土地。他们这儿一伙,那儿一群,一边说着拉着笑着,一边慢悠悠地干着活,仿佛一个个都吸了大烟似的,镢头也要举不起来了。

看看太阳已高,该中场歇工了,生产队长二狗喊了一声:“好!大家该休息了,歇一会吧!”无精打采的社员们把镢头、铁锨一抛,便这里一伙、那儿一堆的歇息起来。有的在地边上找块大石块用手抹了抹上面的土坐下歇息;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地里,聊起了大侃;有的甚至直接躺在地上,满身是土也毫不在乎,依然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更有甚者,坐在那里就打起了盹……

年老的在地里画上纵横六条线,开始“安六”了;年轻的小伙子大姑娘嘻嘻哈哈地闹着,联络着感情;一些人与刚结婚的小媳妇开着令人羞涩的笑话,甚至可以动手动脚……

生产队长二狗看村支书和刘巧嘴没来,感觉有点不对劲,就招呼了杨姓的几个老人,匆匆忙忙地赶回了村子。他们像一阵风一样卷进了大队院,刚进院子,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声--

二狗飞起一脚,已经有些腐烂的房门应声而破,两个队长首当其冲,带领大家横冲直闯,直接拥进了办公室的内室!哇,支书杨娃子和妇女主任刘巧嘴都躺在床上。

她吓得面如土色,而杨娃子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慢悠悠地坐起身,披上上衣,划根火柴,点起了一只烟卷,不慌不忙地说:“大家这是干什么呢?”

老支书、杨族长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怎么没有一点羞耻心呢?!”

杨娃子的傲慢引起了大家的公愤,几个人纷纷斥责起来:“杨娃子,你堂堂的一个支书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你和某某、某某……是不是也有一腿?!”

“都是本村爷们的老婆孩子,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兄弟爷们都在外面大搞生产,你们两个倒好,不去参加劳动,在这里干这种肮脏事,真是好安逸啊!”

你们这种人的命!还不如一条狗的命值钱!

“也不想想,说出去丢不丢人!”

“我看该拉出去游街示众!领导干部也不能例外!”

他们一个个十分气愤,这个一言那个一语,不停地数落着这两个伤风败俗的家伙……

杨娃子还是不声不响。刘巧嘴用被子蒙起了头,浑身好比筛糠,被子也在抖个不停,小木床仿佛不堪负重似的,也“支支嘎嘎”地发出了抗议。

当是,村里的宗族思想非常严重。一个妇女与别的男人“相好”了,将会受到严厉的处治:游街、沉湖……从此,女人将再也无法抬起头来做人……刘巧嘴能不害怕吗?

“你们都说完了没有?”杨娃子终于说话了,“我和刘巧嘴好是我们俩的事情,碍你们什么了?”

“你……你……”杨族长老人张口结舌,万万没有想到杨娃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与人家苟合还有理了?”

“什么苟合?我们就要领结婚证了!”杨娃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巧嘴,我们成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快……快准备好了!”刘巧嘴惊得结结巴巴,心里想:你什么时候答应过和我结婚了?

“好……好……,”杨族长老人说,“你们两个好是你们的事,那你和张三的媳妇、李四的媳妇是怎么回事?说!”

“哪有的事,叔叔,你别听外面的人‘扯舌头’!”杨娃子仿佛满身的委屈,“老娘们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绝对没有!”杨娃子说话的态度毫不含糊,“我是个党员,我怎么能干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你们‘听风就是雨’,可冤枉死我了!”

“真是你说的那样吗?”看他那坚定的样子,二狗也不禁疑惑起来。

“现在从上到下到处都在搞色情,你可要小心点!”二狗还是半信半疑,警告他说,“如果传闻是真的,我看你就等于自己走上断头台!自愿让大家革掉你们的命!”

“说什么呢!我是老革命了,都是我革敌人的命,哪有大家来革我的命的!”

无意中,二狗发现他们的床下放着一个非常精致的箱子,不像一般人家的东西。这东西哪里来的?里面放着什么呢?二狗非常好奇,伸手把它拉了出来。

“别动它!”忽然,杨娃子大声制止着,神色大变,仿佛比捉住他们苟合还紧张!

“呵呵,小叔,你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没有什么啊,里面放着我与你小婶子的定情物而已!”

“那我可更要看看了!看小婶子给你了什么东西!”

“不行!你不能看!”

“不对啊,小叔,前几天夜里,我还见你提着箱子上山呢!你提着婶子的礼物上山干什么啊?”

“不该问的别问!我们俩口子的事情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好好,我不问!我不问!你两口子快起来吧!哈哈……”气氛缓和了下来,杨娃子穿好衣服跟着大家走出了办公室。

杨娃子说:“叔,你放心,是您培养我、提拔我的,我就是再糊涂,也不会做出让你老人家失望的事情!”

杨族长老人“哼”了一声:“但愿如此!”

杨娃子微笑着说,“二狗,你们几个小子不在岭上领着社员干活,怎么想起跑回来的?想到这里来看小叔和婶子圆房吗?”

“呵呵,不是的,不是的!”还是二狗反应敏捷,“我们俩回村来拿工具呢!顺便过来看看您有没有什么指示,哪想到这么巧,呵呵!”

二狗也附和说:“没事了,没事了,这是个误会!”

大伙都走了。杨娃子挥舞着拳头,站在院落里恶狠狠地自言自语:“哼,你们这些弱智,想跟我斗,差得远呢!”

“你们想要我的命,我就先要了你们的命!”

“我也真是太大意了,电台、工具怎么能放在这里呢!”杨娃子想,“不妙!是不是他们发现了我的底牌?”

一天,在办公室里,杨娃子正和一个秘密手下悄悄地谈话,二狗突然闯了进来……是不是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大事不好!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些怎么办?

杨娃子眼前浮现出黑妮美丽的面容,哦,那么可爱,那么令人迷醉!“嘿嘿,黑妮……二狗的女人--等着吧,我很快就可以得到你了!……”给二狗你个绿帽子戴!

“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想给我过不去?哼哼,你们这些愚昧的人!想跟我斗,凭什么啊?”杨娃子暗暗地狞笑不已,“只要我吱一声,县长、书记都是狗屁!我一样可以将他们扳倒!哼哼,你们太嫩了!我几句话就玩儿得你们团团转,哈哈,玩死你们,你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杨娃子与生产队长的矛盾由来已久。

一九六八年,杨娃子被推举为大队支书。

一九六八底,鲁南搞得红红火火,二狗和他哥哥被全体社员推选为乌龙大队的革命委员会正副主任,在大队的很多事情上都有说话的权利。他们经常与支书杨娃子发生冲突,甚至争论的面红耳赤。这样就直接威胁到杨娃子在乌龙村的绝对权利。

二狗哥俩又是两个生产队的队长,在生产和分配方面具有绝对的权利。他们曾经坚持:所有的社员都必须出工!不出工的不能记工分,干部也不能例外。这个规定显然是专门针对支书杨娃子来的,在全村,只有他可以不出工照常每天记十分……生产队长二狗哥俩不但高大魁梧、身强力壮,而且他们个个推车担担、地里场上、屋上墙下……样样都是行家里手,连上一代的明眼人都很佩服。在那个年代,生产队长具有很大的权威性,社员必须服从生产队长的指挥。他们的身强力壮和技术就是本钱,就是号召力!谁不服气?过来单挑!打架还是比赛干活?你不行就服从命令,好好干活,否则马上铆倒!这样的两个家伙一般人可不是对手!

很多社员在大队支书杨娃子的面前,一向规规矩矩、俯首帖耳,甚至大气也不敢喘,这两个东西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该死!本来我念着同门的情谊不想动你们,现在给我过不去?嘿嘿,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该怎么下手呢?招呼外面的杀手来这里?岂不让他们发现了我的行踪?哎,我也太拘泥不化了,竟然没有在本村多培养几个得力的帮手。可惜!

二狗哥俩还是乌龙最有名的航船舵手,集体的航船往往都由他们两个掌舵。可是由于年久失修,原来的航船已经腐烂得不能再用了,两个人已经向支书汇报了好几次了,希望能早一天打只新的航船。

好机会!杨娃子想,不用我动手你们就可以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见阎王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我的秘密!

杨娃子找到巧木匠张耐用。

“哦,杨书记来了!”张耐用在领导面前一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耐用啊,你能不能打船啊?”

“能啊,我们大队原来的航船就是我打造的,用了二十多年了!很结实很耐用的!”

“哦,这次的航船与以往的不一样!”杨娃子神秘地说,“应该这样这样……”杨娃子俯到他的耳朵前窃窃私语起来。

“那怎么行?那会害死人的!”张耐用说,“这样的活我不干!”

“听说有个特务要从我们这里经过,想坐船逃走,上级已经下令要不择手段地将他处死或捉拿!你看看,这就是上级给我的亲笔信!”

张耐用看到一张红头的信笺,他哪里认识字啊,就信以为真了

“行,我干!”张耐用说:杨娃子露出得意的微笑,骗个老实巴脚的“土老冒”真是太容易了!中国人啊,在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下,世世代代养成了顺从的习惯,这种子民心态实在是愚得可以!人们啊,什么时候能够学会用自己的头脑独立思考问题判断问题呢?

“张耐用”家的木匠活已经干了好几辈子了,从来也没有接过这样的活!他感到做的太糟了实在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良心!于是,“张耐用”在船上还是比要求多加了一些质量……看上去还是满结实的。

腊月二十八,遇难的人家都发了丧。整个村庄哭声惊天动地!

大街上远来的客人摩肩接踵,人来人往,但却没有一个嬉笑喧哗,一个个庄重严肃,流露出凄苦的神情……是啊,这是乌龙村有史以来伤亡人数最多,悲惨至极的事情,整个乌龙县都震惊了

乌龙村几乎家家都带孝了!整个村庄五六百人都出动了,一个个都走出家门来给遇难者送葬!加上外村前来吊孝的亲戚们,送葬人的队伍,绵延二三里路,前面的到了山头,后面的还没有出村呢!村里村外哭声震天,哀痛惊天动地啊!……

在那个时代,大户人家丧葬时都是“披麻带孝”,全身上下一身白:头戴孝帽,脚穿白鞋,身披肥肥大大的孝袍,儿女手里拄着柳枝砍成的“哀杖”,腰里还要系着长长的麻绳,拖在身后就像一只长长的尾巴。

可是,小农人家是穿戴不起的。就连孩子过冬御寒的棉衣都是补丁摞补丁,穿了一年又一年,哪里有钱买布撕碎了当孝布呢!即使有钱,又到哪里去买这么多的布料?市场上没有啊!没办法,他们只好买上几尺白布,在帽子上缝一个白布条,领口、袖口、衣服的边上镶嵌上一点白边,鞋子前面也缝上一块白布,这就算做全身戴孝了!

“着肩--起--”一声号令,五寸厚的大棺材悠悠地上了肩,八个年轻力壮的劳力抬起来还是摇摇摆摆,一个人尸体为什么这么重呢?

原来,棺材里不仅仅躺着死者,里面还放着许多“殉葬品”。其实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真的值钱的东西老百姓家哪里有啊?即使有,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还要用啊,比如一些棉袄、棉裤,还可以改一改,给孩子们穿;其他的,一些随身用的东西,让死者带着就带着吧!比如烟嘴了、烟袋啊等等。

那么陪葬的东西显然不多,很轻才对啊,为什么棺材会这么沉呢?原来,棺材里还放着很多土坯!

自古以来,大户人家富裕、排场,殉葬品多,棺材很重;而穷苦人家的棺材很轻,那怎么行?岂不是让人看不起吗?往棺材里加上一些土坯,就当作金砖银砖吧!棺材越重,子孙们过得越厚实,日子过得越红火!于是,棺材里加土坯的习俗就传了下来。

后来的火葬,曾有一段时期遭到山村人们的强烈的反对。那是因为火化后只给一个小小的骨灰盒,无法再向里面放“陪葬品”了!再后来,人们想了一个办法,把小骨灰盒放到大棺材里,大棺材里再放土坯--子孙们一样过得厚实!

死者中,杨思来杨大爷年龄最大,第一个出殡。

他妻子默默地坐在一张古朴的椅子上。椅子呈黑褐色,两面都有把手,椅子后背上镂刻着龙凤图案,椅子面上、腿上也雕刻着各种花纹。相传这是杨思来的爷爷留传下来的一把“太师椅”,是木匠“张耐用”的爷爷给做的,坚固耐用美观大方。

杨思来的妻子默默的想着:唉,张耐用!平时,这人还算不错啊,他怎么可能故意造那样的船来害兄弟爷们呢?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听说张耐用全家都被人杀了。杨思来的妻子感到一阵心酸,“张耐用”虽然该死,可是他的孩子死得可惜!是谁做得这么绝?随口说说,发发狠也倒罢了,怎么能真的把他的全家杀死抵命呢?杀人不过头点地,做人不能太绝了。死了的已经死了,杀了他们就能活过来吗?

这件事听说是“癔症头”大麻子干的,除了他,恐怕也没有人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了!这小子,哎,怎么说呢!心是狠了点,不过,也算替兄弟爷们出了口气!

思来,你可听到了吗?已经有人替你报仇了!你安心地走吧!我会照顾好孩子们的。我会想法设法让他们吃饱饭,绝不会饿着他们!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要让他们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过得好好的,就是累死我也不能让孩子掉下一根汗毛!

“着肩--起--”在棺材上肩的同时,一个崭新的、黄泥烧制的盆子在大儿子的头上闪过,“叭--”地一声,摔碎在棺材前的石头上,这就是所谓的“摔老盆”了,是长子继承父业的一个标志!

“爹呀--”天生一声狂嚎,两腿连连跳起,一蹦老高,两个扶持的人也几乎无法抓住;身后的几个懂事的弟弟也大声地哭起来……看着这么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流下泪来的。以后,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随后是那十多个遇难者的送葬仪式……

死者入土为安。

孝子孝女、干活的忙人、前来吊唁的亲戚邻人、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各自回家了。专门找来的厨师已经做好了饭菜,但是却没人有心思去吃饭,一个个洒泪而归……

结婚十几年来,二狗和黑妮恩恩爱爱,感情一直非常好。十多年了仍然像新婚夫妻一般,成为乌龙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他们经常成双结对地出入:一块照料孩子,一起到自留地干活,一起轧碾,一块儿到小河边洗衣服……每天上工走的时候,黑妮抱着孩子,目送着二狗离开家。

可是,晴天一个霹雳--二狗走了!这对恩爱夫妻从此阴阳隔绝,再也无缘相见……黑妮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她心如刀绞,柔肠寸断,一连几天总是茶饭不思,以泪洗面,甚至无力下床走动。是啊,世上还有比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更悲痛的吗?天塌了,地陷了,她的世界仿佛也崩溃了……

出殡的那一天,人山人海,亲朋好友、邻居百舍都来了。可是,二狗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怎么也得给他建一个衣冠冢啊。

爷爷、奶奶失去了儿子悲痛万分,小财的外婆、外公、舅舅、舅妈、大娘、大婶、姑姑、姑父……一个个到他家里来坐一坐,安慰一番,陪着黑妮流泪,叹息这不平的命运……这个出去了,那个又进来了;大家都劝“黑妮”想开点,多多保重身体。

孔黑妮尽管身体虚弱,但在两个妹妹的搀扶下,她还是坚持着颤巍巍地出来为男人送葬。泪水已经流干了,声音也变得嘶哑,麻木的心就感到痛,痛,说不出的痛!……一出村,黑妮就昏厥了过去!人们捶捶她的胸又捶捶她的背。

许久许久,黑妮才悠悠地醒转过来。无论她怎么做,也改变不了这悲痛的日子。

新年到来了,是全家人聚在一起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可在黑妮的家里却一点也找不到快乐的感觉,痛苦和伤心伴着她过了这个年,黑妮依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经常坐在那里,目光呆滞,两眼无神,亲戚邻人的到来也熟视无睹,只是轻轻地自言自语着:“二狗,你怎么会死?你怎么舍得死?”

“二狗,我知道,你没有死!”

“二狗,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啊!”

“孩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黑妮彻夜难眠。一闭上眼,她总是看到二狗赤着身子、**地站在她的面前:“黑妮,我的妮,我好冷,我好冷啊……”

“黑妮,快来抱抱我……”手伸着,向黑妮走过来……

可是,当黑妮起身去迎接的时候,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的手。二狗就那么伸着手,身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越远,渐渐地看不见了……黑妮想大声呼喊,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急得她号啕大哭……哭着哭着,黑妮就哭醒了,回想梦中的情境,依然心如刀绞……

深夜,黑妮朦朦胧胧地睡着了。蓦地,她“呜”地一下子坐起身来,口里大叫着:“小财,小财!快开门,你爹爹回来了!你爹爹回来了!……”

“娘……你……你别这样了!”小财呜咽着,“我爹爹死了!他不可能回来了!”

“他没有死,我刚才还看到他呢!我刚才还和他说话呢!”

“娘,你刚才那是做了一个梦!”

“不是梦,是真的!我真的看到你爹爹了!”黑妮认真地说,“你看,你看,现在,你爹爹就在门旁站着呢!”

小财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门口哪里有什么爹爹啊:“娘!你好好睡觉吧,别这样了,你再这样会把弟弟吓坏的!”

“哦,好,好,我睡觉……我睡觉……”

每天夜里,小财都不敢脱衣服。每一夜他都要起很多次,他要给娘端茶倒水,给弟弟妹妹掖好被角,甚至为弟弟把屎把尿……他要竭尽全力照料好娘,照看好弟弟妹妹。

一个在爹爹和娘面前习惯于撒娇的孩子,在这几天之间就长大了!是啊,小财是一个男子汉!爹爹不在了,他要担起照顾全家人的责任!几天下来,小财又累又乏,两眼也深深地陷了下去。

可是,小财知道,娘更加严重!娘的泪流干了,眼睛深陷在坑里,消瘦的身体更加消瘦了,已经弱得不能再弱,甚至失去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她天天不吃饭,不睡觉,老是做噩梦,眼看着一天天消瘦下去,身体一天天的往下垮,这可怎么办呢?

看看娘的样子,又看看弱小的弟弟妹妹,心里不知是啥滋味,他特别懂事,天天从天明到天黑地忙个不停:烧锅做饭,喂猪喂羊,招呼来访的亲戚邻人,给客人端茶倒水,照料着娘弟弟妹妹……这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把家里所有的活儿都包了。

黑妮看看儿子这么辛苦,她顿时清醒多了,振作起精神,想: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要坚强,不能拖累孩子,让亲戚邻居减少负担,少给他们添麻烦,困苦只能自己受,日子还要自己过,再艰难也得过下去,从那以后孔黑妮开始下床,又吃又喝,瘦弱的身区顿时坚强了许多,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也要活下去,我不能给二狗丢脸,黑妮鼓起勇气面对着这即漫长而又艰巨的人生。

这几天,村支书杨娃子天天到黑妮家里去,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与她套近乎。

黑妮心里想着我要坚强,可身体不听使唤,她看看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再想想二狗,她怎么也坚强不起来,一天晚上,黑妮没有吃饭就躺在床上,杨娃子进来了。他径直来到床前,一副关心的表情,说的黑妮心里热乎乎的,“黑妮啊,二狗走了,大家都很难过,可是难过有什么用呢?你还年轻,孩子都还小,你要坚强地活下去!”这话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支书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是啊,死去的已经死去,再也无法回来;活着的还要坚强地过下去,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可是,很多事情话好说,做的时候可就难了。

“哎,叔,我听你的。”声音也有气无力。黑妮躺在床上,泪水不由自主骨碌碌滚落下来。

“爷爷,我娘饭吃的很少!你快劝劝她多吃点!”小财接过话来说。

“黑妮啊,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得多吃,这样你的身体才能强壮起来。

杨娃子站起来,殷勤地说,“来,小财,端过饭来,我喂你娘吃饭!”

“不!不!那怎么行!”黑妮慌忙爬起身,因身体太弱,她头晕眼花,身体一晃,仿佛要跌下来。杨娃子赶忙伸手去扶,黑妮的上身就一下子跌到了他的胳膊上,支书顺势把她拦到了怀里。

黑妮挣扎着说,“小叔,我自己吃好了,怎么能麻烦您老人家!”是啊,论辈分,他可是二狗的叔叔,在那个年代,哪有叔公公喂侄媳妇的,让人见了岂不笑掉大牙!人家也说闲话啊!……

黑妮挣扎着下了床。脚步发软,身体发飘,仿佛步步踩到了棉花上,她摇摇晃晃地走着,似乎又要跌倒--杨娃子伸出长长的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

看着“黑妮”消瘦的样子,杨娃子心里隐隐做痛。在这十二个寡妇中,最美丽最可爱的当数这个“小黑妮”了,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全乌龙公社最有名气的大美人!可惜在大麻子不争气之后,她竟然草草地嫁给了二狗这个黑大个!他真是白捡了一只白天鹅!如果我从朝鲜早回来几年,怎么会让这朵鲜花插到他那滩牛粪上呢!

在杨娃子的心目中,“黑妮”是最像他的初恋情人的,看那瓜子脸,白皙滑润的面庞,小巧玲珑的鼻子,红润润的唇,洁白的牙齿,瘦瘦的身材,修长的手指,瘦长的腿……活脱脱一个化身!

黑妮坐在桌前,端起饭碗吃着饭。杨娃子没话找话地说:“小财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小还会做饭,不简单!”

“嘿嘿……”

“好好照顾你娘!”

“知道了,爷爷!”

“小年过后,好好上学去,别担心家里!”

“爷爷,你看我还能上学吗?我得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我也能跟着生产队干活!”

“呵呵,小家伙,你能耐不小啊!你行吗?”

“行!”

“哎!小财是个懂事的孩子。”黑妮说,“他这两天老跟我商量。二狗走了,我们家里没有劳力,没工分怎么吃饭啊?”

“我听说小财的成绩非常棒,”杨娃子说,“我看最好还是上下去!”

“我让小财上学他就是不愿意上了!愿意下学就下学吧!好歹也能挣够自己吃的了!”

“好,如果非辍学不可,我就让队里给他安排一个轻松又能挣工分的活!”杨娃子说。

“那真是太好了!可要麻烦小叔您了!”黑妮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就这一笑,让杨娃子浑身都酥了。

“唉,二狗走了,照顾他的老婆孩子还不是应该的吗!”杨娃子一句话又引得黑妮泪眼婆娑。饭碗里,一大碗难得一见的面条已经所剩无几……

“小财,再给你娘盛些饭!”

“够了,够了。”

“锅里已经没有了!”小财说,“面条就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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