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黑漆漆的雾霾,沉默地侵蚀了整片天空。大地在黑暗的安抚中沉沉睡去,偶有几只入梦的野鸟发出数声低低的呓语,很快地散开在了微凉的夜风中,化成一缕宁静。
此时若在人间,抬头就能看到一轮水月高悬着。即便是失了眠的旅人,只这般与月遥遥相望,也会生出些自己并不孤单的慰藉。但在月光照不进的东海海底,守门的虾兵蟹将却无法领会这份对月思人的情怀了。
穿着厚重的盔甲,虾一倚在石柱上,一手来回晃着玄铁打的单戟月牙枪,一手扯着有半人高的海草打发时间。“哎,我说蟹二,这九公主最近都去哪里了啊?”
“我的小祖宗哟,她这回出去可是三百年都没回来过了啊,连老龙王的寿诞都没个信儿呢。”蟹二说起这八卦来,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九公主本就是个喜欢四处玩的人,这回不回则已,一回还不知道要把我们兄弟折腾成什么样儿呢。”
说罢,他不禁也要为自己对九公主的了解鼓掌,不过也更想哀叹。
虾一闻言,吓得立马站直了身体,戒备地查看起四周的情况。直到确定没有任何异动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莫要乌鸦嘴!你不是不知道九公主有多可怕,可别给你说中了。”
思及“恶”名远扬的九公主的行径,两只海产互相对看了一眼,同时头痛地叹气。
“哎哟喂,虾一蟹二,我听到你们思念我的声音了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不,面前那笑吟吟地向他们跑来的女子,不正是那捣蛋鬼九公主吗?
“九,九公主!”敖倾珞的出现打得两人一个措手不及,虾一两腿一软,只有靠着那长枪的支撑才勉强站了起来。而蟹二呢?他吓得是赶紧扔掉了手里的兵器,朝着她连连行礼。
一拜天地,二拜。啊呸!一拜祖宗,二拜瘟神,三拜自己那张乌鸦嘴啊!
“九,九公主!您,您怎么突然回来了?”蟹二此时真想给自己来个响亮的耳刮子。蟹二啊蟹二,你平时去赌坊的时候怎么就没那么好运气呢!
另一边,虾一默默地向他投来怨念的眼神。
都怪你,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下好了,九公主还不知道会把他俩整成什么样!
敖倾珞灿烂地笑着,那笑容比烟花还要绚烂上几分。大大咧咧地拍着蟹二的肩膀,她道:“本公主想干嘛就干嘛。怎么,你不欢迎我回来?”
虾一闻言,惊得牙齿都打起颤来。“哪有的事!九公主能回来,我们那是高兴得不得了啊!”
“是啊!”
蟹二附和着点起头来,心里一个劲地叫苦,只盼能赶紧打发走这混世魔王。
敖倾珞显然一颗心也不放在这里,跟两个将士扯了几句后,便带着陵游和蓟歌之进了宫。
遥望着三人的背影,虾一蟹二长吁了一口气。
幸好没有遭殃啊。
龙宫的道路迂回曲折,稍有不慎就会走错路,误入机关陷阱。所幸她还记得三哥的住所在哪里,一路走来倒也顺利。随着那“雪嵩居”的牌匾越来越清晰,有关三哥的记忆也浮现在了脑海里。
这东海龙宫中,除了龙王爹爹外她最敬重的人就是三哥敖京墨。自然,她最怕的也是他。
敖京墨给人的印象素来是温文尔雅,而敖倾珞则是调皮非常。可是在这龙宫里,两人却被称作了“混世双魔王”。
敖京墨自小爱研究药籍,甚至连大好的宫殿都不住,独独辟出一处来专门制药炼药。而敖倾珞作为他唯一的妹妹,自然是得了许多“好处”的。
就比如说,几乎每一回试药的对象,都是她东海九公主。
敖京墨先她六百年出生,排行老三。一生下来就跟她一样闲云野鹤,也不像龙太子一样爱读人间的什么圣贤书。在他八百一十二岁,敖倾珞两百一十二岁的时候,两人闹在一块了。结果打着打着,就误闯了龙王的书房。
在你一拳我一脚后,他们把龙王的玉玺撞进了痰盂里,痰盂又因为有裂痕而被害怕责罚的下人悄悄藏了起来,换了个新的。玉玺离奇失踪,搞得老龙王不少公务都处理不了,最后查明真相的时候足足发了三天三夜的大脾气。为了惩罚他们,龙王决定让他们学习人间的知识,因此特地聘来了一位私塾先生。
据称这先生在人间赫赫有名,收徒无数,桃李满天下。恰好那时候敖京墨开始对药理有兴趣了,整天只知道去采药,而敖倾珞则对睡觉和吃很有兴趣,压根就懒得理那什么先生。开讲第一天,两人很有默契地藏了起来,把先生气得要死。
于是老龙王下令,谁要是敢逃学,就得天天洗茅房。
就在教书先生又要来的前一天,敖京墨给她送来了两大盒人间的糕点,名曰“月饼”。
她咬着那甜甜的又有咸蛋黄的糕点,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三哥,这劳什子饼忒好吃了。”
敖京墨笑笑,道:“九妹,喜欢就多吃一点,没人跟你抢。”
她把盒子揽在手下,点头道:“三哥果然孝顺。”
结果第二天,她就因为吃的月饼太多而闹起了肚子,拉得虚脱不已。这时候,她的三哥又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华丽丽地出现了:“九妹,月饼难消化,你吃太多了。来,喝了这碗助消化的药,保证会更好。”
敖倾珞捏着鼻子把药给灌了下去,自此果然是更好——肚子更痛了,头更晕了,脚也更重了。而当她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叫唤的时候,龙王带着御医来看望她了。
结果,当她把病症说完后,御医给她前前后后把了四五次脉,都得出了一个“脉象正常,无病无痛”的结论。她那时候明明就是冷热交替,难受得要死,可龙王一摸她额头,发现是真的屁事都没有。一气之下,龙王便认定她是装病逃学,罚她洗一百年的茅房。
敖京墨年纪轻轻,医术却有所成就,这回给自家妹妹下的药居然连御医都瞧不出端倪来。往后提及此事,敖倾珞气得火冒三丈,他却因为他的医术高明而洋洋得意。
自此,每当她拿着恭桶经过那片树林的时候,都会看到敖京墨跟在先生的后头一边摇头晃脑地念“人之初,性本善”,一边悄悄地给先生下瞌睡药。而敖倾珞也不甘欺负,总是把臭气熏天的恭桶“不小心”地掉在先生的脚边,把先生给熏醒。然后拿起桶一溜烟地跑开,躲在后头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家三哥念人间三岁小娃娃学的玩意儿。
再比如说,有一回敖倾珞揭发了敖京墨不读书而跑去人间采药的事情,让老龙王狠狠罚了他一顿。事后敖京墨倒也不说话,安静得让她忘了这么一茬。十来天后,敖倾珞终于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当然不是良心驱使,只是怕三哥打击报复罢了。她向敖京墨正儿八经地道歉以后,对方端过来一碗药。
“三哥,你。看着那一碗还热乎的药汁,敖倾珞皱成了一张苦瓜脸。
“九妹你想道歉是吧?”敖京墨微笑着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把这碗药喝了,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这是什么药?”她一脸的戒备。
“放心好了,我看最近父王挺劳累的,就写了个安眠的方子。恰好你也经常失眠,便替三哥试试罢。”敖京墨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果然打消了她的疑虑。
这药果然神效,喝下去后敖倾珞立马就倒头睡着了。等她醒来后,居然发现自己的个儿长开了,变作了敖京墨的模样躺在床上,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而敖京墨的奶娘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床头伺候着她。
“我苦命的三太子哟,怎么病成这样了啊。
敖倾珞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躺在床上,硬是被灌了三天的药。
后来老龙王心疼“敖京墨”得了急病,特地给他放了几天假。而无故失踪了很多天的敖倾珞呢。嗯,再洗一百年茅房吧。
判决一下,她就恶狠狠地蹬着站在门口的罪魁祸首。而刚刚采药归来的对方得意地一耸肩,用口形缓缓道:“你活该。”
敖京墨为人处事,自然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忘!
三哥虽然是个恶趣味的人,但实际上也是极为护着她的。正因如此,她才会对三哥又爱又恨,又敬又怕。
敖倾珞身为东海龙宫唯一的妹子,这几千年来是桃花朵朵开。然而,无论那些人是如何的学识渊博也好,如何的风度翩翩也好,最后统统都被敖京墨一碗药给挡了回去。
就比如在她一千岁的时候,从西海来了个龙五太子,张嘴闭嘴就是要娶她,直听得她烦了起来。每次看到那龙五太子,她就条件反射地挥舞着双手在耳朵旁扇着,总以为有什么苍蝇在旁边喋喋不休。
某一天,龙五太子邀请她去小亭一聚,她本能地就想推辞。也不知道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子,龙王爹爹竟然把她给找了过来,义正言辞地要她过去给人家道歉。
“我对他做了什么?”敖倾珞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自己去问罢。”老龙王挥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想到那龙五太子的奇怪行径,敖倾珞还是很没有骨气地选择了跟敖京墨求助。
“三哥!”她努力睁大着眼睛,那模样好不可怜。
“这个药拿去,明天倒进酒里,趁机给他喝下。”敖京墨很豪爽地掏出了一个药瓶交给她。
“谢谢三哥!”既然是让别人喝的东西,那肯定祸害不到自己了。敖倾珞喜滋滋地接过去,完全没看到自家三哥在那一瞬间眼里有幸灾乐祸的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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