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不必悲伤,我们本也活不太久了……”天族长者在临行前,对留下的小姑娘说。,
然后,便领着那些祭司,往深谷中跳去。
没有人犹豫,上百个灰色的身影,在阡风中仿佛自由舒展双翼的雁群,在头雁的引领下,往自己的故乡迁徙。
这本来壮烈的一幕,反而充满了回家的喜悦。
那小姑娘揉着发红的双眼,却最终没有哭出声音。
老饕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小姑娘的坚强,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照拂。
而且,老饕自己也正自恍惚。他依旧不太懂阴之葭和天族长者所交流的所谓信念,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帮祭司就那么轻易地便将性命置之度外。
“他们身上魂树花粉造成的溃脓,不知为何,一直在加剧,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小姑娘仿佛是在给长者临行的话语做一个注脚,以便自我安慰;又仿佛是将这个事实说出来,好让在场的人听到,“他们本就快死了,只是拼着最后的力气,把墨岚姐送出来……”
张愁此刻还没有跃下,只在崖边静静观察着天族祭司们的阵形变化,以及远方河图与梨太监决战的情形。听到小姑娘的话,张愁一皱眉,突然想起了一件差点被忽略的事。他说出了一个词:“穿山甲?”
阴之葭眼不能视物,听得却清楚。他身子一震:“你是说,有人在他们身上用了穿山甲?”
张愁点点头:“是,岩牙。”
阴之葭良久不语。
“太恶毒,太绝了……”他嘟哝道。
张愁没有听到阴之葭的慨叹,在阴之葭沉默的时候,张愁双臂尽展,已经化作一只青色的蝙蝠,追寻着祭司们的队伍飘然落下。
小姑娘却回头看着阴之葭问道:“你知道缘由?”
阴之葭没能看到小姑娘眼中闪烁的恨意,娓娓说道:“据《本草纲目》,穿山甲‘鳞可治恶疮,有疯疟、通经刷乳’,活血、消肿、排脓等功效,可治痈肿疮毒……”
“这不是刚好对症吗?”老饕插嘴道。
阴之葭冷笑一声:“若恶疮未破,自然对症。若是毒疮已破,脓水已溃,再服此药,则脓流不止,肠穿肚烂也有可能……”
老饕听得这话,吓得一个冷战。
“这未免也太恶毒了些……”他随意应承一句,却不知觉地重复了阴之葭之前的判语。
小姑娘慢慢走到阴之葭身边,靠着大树默默地坐下来,不再跟任何人说话。
阴之葭感受到身边小姑娘的温度——这个无邪的少女,或许从刚才知道真相的一刻起,心中就多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他想着人性由善到恶、由洁到浊的变化,心中又有想要骂人的冲动。
——这些事情,我过去也全然不懂的。杀条狗吃个肉,偷只鸡炖碗汤,过得何其自在……
——可是两个臭老头子,你们为何要把心中那些龌龊的事情都装到我脑子里呢?
阴之葭从黄泉到人间一趟奇异的旅途之后,脑海中叠加了数以亿兆亡灵的生平记忆,以及冬阳玉、菜伯两个千年老妖怪脑子里残留的学识与隐秘。
这些光怪陆离、五花八门的见闻,是非不分、正邪不论的想法,恐怕已经让他变成了世间最为全知博学的人。
但是,阴之葭隐隐有些担心,担心会不会因为这些记忆的注入,而使自己失去原本的人格。
——以一己之人格,与天下众生纷繁芜杂的想法相抗衡,而最终不迷失,不惘然,不邪僻,不堕落……
这或许是他未来终其一生的心障所在。
普渡桥头四面风。
阴之葭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黄泉界里老牛那种装憨卖傻的脸,嘴里则回味起那枚普渡魂果的甘甜。
原来,这就是普渡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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