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下去,底下是一个更大更高的石室,摆满了……黑漆漆的棺材。不知是不是地方不够,放棺材的架子是双层的,上下两排棺材。
四面墙的墙壁上都点了油灯,照得整个室内烛影重重,而气氛阴森。远远地站着,都觉得从心里透到身上的发寒。
“这可怎么好?”这么多棺材,哪一副是潘柔琦的?
他不可能在这里一个一个地找一遍。就算找,几十年过去早化为一堆白骨,谁也认不得谁了。
当然,她哪怕是站在自己面前,也是认不出来的。
掌灯苦恼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忽然就瞧见了什么,于是过去一看。让他惊喜的是,每一副棺材的前面都用红漆写了名字。
掌灯觉得这棺材也不是乱放的,肯定早死的放最里面,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潘柔琦的。
他再次拜了拜:“师母,掌灯不是有意冒犯你的。”说完,推了推棺盖。
“哎,早该想到的。”就算不入土,也会封了棺盖。
掌灯来回找了找,猛地拍自己脑袋一下,潘家的人怎么会在这里留下撬开棺材的工具呢?他回头望了望下来的通道,难道他要出去一次?
掌灯摇了摇头,能一次办完的事情,就不要再来第二次。凌萱太聪明了,轻易不开口,一旦开口便戳中要害。且观察入微,只怕早就怀疑他了吧?
他相信她不会说出来,但是唯恐留下把柄,再生是非。
掌灯将手掌按在铁钉上,气沉丹田,将内力灌入右手臂上,想以此把铁钉拉出来。
如果谷阳还在,只需要轻轻一掌,必然能把所有的铁钉震出来,还不损坏棺材、破坏里面的所有。他就只能一个钉子一个钉子地吸出来。
一炷香时间后,掌灯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在山上时荒于练功,内功不够深厚。
他缓缓地推开棺盖,里面是一具白骨,唯有身上的衣服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只是颜色不艳丽了。
她的白骨五指里躺着一个木质瓶子,倒是保存地挺好。
潘柔琦是那一代潘家唯一的大小姐,又死得如此绝然,棺里放了许多金银珠宝的陪葬品。掌灯拿了木质瓶子,正打算合上棺盖,突然发现末端似乎并排放着两双鞋。
制造出一种一个人有四只脚的恐怖错觉。
这把他给唬了一跳!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掌灯又拉开了一些,棺材里确实放了两双鞋,一双穿在白骨身上,另一双白色的,非粗布所制,乃是用了上好的布料。
尽管如此,这双鞋与金银珠宝为伴,也是格格不入。
为了不破坏里面的其他东西,掌灯小心地拿了起来,看见那鞋子里端绣了一个字:殇。
掌灯眼睛一酸,这字倒真是绣对了,直接应验了他们的结局。
“师母,这一定是你绣来给师父的吧,可惜没有机会了。”
他把木质瓶子塞了回去:“既是如此,瓶子留给你,我把这个带给师父。我想,这也是你最后的心愿。不管相距多遥远,如今你们是否在黄泉路上重逢,有这两样东西,心也该安了。”
他把棺盖合上,钉子全部归位,还没转身就感觉脑后生风,身体下意识地朝旁边闪避开来,保持着与偷袭者较远的距离。
借着灯光可以看清,来者正是今天中午还一起吃饭的潘老太爷。
掌灯有些讶异。与师父所说相比,潘洋这些年来功夫大有长进,刚才那一掌足以把一个普通人给打死。
“你是什么人,竟敢偷入我潘家墓地!”潘洋呼喝完了,就看到黑衣人手里抓着一双鞋,他的瞳孔倏地缩小了:“你……”
那双鞋潘洋只见过一次,就是在妹妹死之后,他去她的房间整理东西,发现了这双刚做好的鞋。他明白那是为那个男人做的,想着妹妹短暂的一生,潘洋将鞋看了个仔仔细细。
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她妹妹的陪葬物,他怎么会允许被别人偷走?!
潘洋当即挥掌过来,掌灯从上层棺材上翻了过去,他可是从小就专门习武的人,怎么会对付不了拿武功来强身健体的潘老太爷?
不能伤了对方,只能逃!
潘洋的掌风跟着袭来,可还是不及掌灯的脚步快。当潘洋出了石室,绕到墓碑前,夜根本没有变化,风轻轻地吹着,叶子哗啦啦地响着,没有人留下的痕迹。
“来人!来人!”潘洋大叫道。
守潘家园的两个仆人跑了进来,看到人惊讶了一下:“老太爷!”
潘洋声色俱厉:“刚才有人进来,你们不知道吗!”
那两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见到老太爷发这么大的怒气,都惊恐地低下了头。
潘洋也没打算指望他们,挥了一下手:“去,让李管家带人搜查整个府邸,一定要找到那个贼!”
动静太大,所有人都亮灯起身,齐聚到了中厅。
凌萱半夜没闭眼,坐到椅子上直打哈欠,假装不经意地扭头,见掌灯亦是哈欠连连,比起白天的脸色不是差了一点点。
再看其他人,几个晚辈都很困,只有林衔玉还维持着他的翩翩公子姿态,而潘老爷和潘夫人面有疲色而神色严谨,敬畏地看着潘老太爷。
潘老太爷满脸的怒气,目光在厅中人身上扫来扫去。
李管家在带人搜查,这里也不能一直静着,搞得人心忐忑。
宁嘉仗着潘家老人对自己的宠爱,率性地开了口:“爷爷,那贼偷了什么东西?!”
潘洋掷地有声:“一双鞋!”
众人齐声惊呼:“一双鞋?!”
一瞬间,谁也不瞌睡了,只觉得惊疑不定、啼笑皆非。
宁嘉愣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起来:“爷爷,你在开玩笑吧,我们潘家别说是一双鞋,全天下的鞋买回来,都不成问题!”
潘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微微压低了声音:“那鞋不是普通的鞋,是你姑奶奶的。”
宁嘉的眼睛倏然睁大,整个人安静了下来。这个家里平日最不能提起的两个人,就是姑奶奶潘柔琦和小爷爷潘澄,那是潘洋此生最大又无可奈何的痛。
李管家不久来回报,说是没找到贼的任何踪影。
潘洋气得直喘气,任潘海和李安然劝了又劝,也没把怒气劝下去。
林衔玉等人听宁嘉说过那故事,一下子就明白了,神色一整,表现出该有的严肃和尊重来。
所谓旁观者清。林衔玉超乎寻常的冷静:“潘家这么有钱,那贼却偏偏只偷一双鞋,那定然是有备而来。”
他的话让潘洋和潘海冷静了下来。潘海道:“爹,这人少说也得知道当年的事情。”
潘洋眯起眼睛:“我看那个人的可能性更大。”
潘海大惊:“爹是说……他又回来了?”
“不然呢?那双鞋本来就是给他做的!”潘洋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有脸上香,就没脸来见人?”
掌灯神色未动,只静静地坐着,为了不引人怀疑,该摆什么表情就摆什么表情。
凌萱只道他挺会演戏,心情却稍稍沉重了起来。没人会平白无故去偷人家的鞋,掌灯这次来是别有用心。
也不知潘洋想到了什么,气得手指都在颤抖,看得潘海和李安然心惊胆战。颤着颤着,潘洋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潘海惊恐地叫道:“爹!!”
宁嘉也是一脸慌张地扑过去:“爷爷!”
李管家大叹一口气,当即命小仆出去找大夫,潘家顷刻间乱成了一团。
见潘洋被抬到屋里去,掌灯怔然了。怪他动作不利索,才会被潘老太爷发现,如今把人家气得晕了过去。
潘老太爷年纪一大把,掌灯担心他会因此重病,那可就是自己的罪过了。凌萱瞟了一眼他略焦急的神情,心想:你终于按捺不住了吧?
一下子来了四位大夫,人人都说潘老太爷是一时激动,才会缓不过气地晕过去。
天亮的时候,潘老太爷醒了,大夫们相继告辞离去。
掌灯一口气刚松了两天,宁嘉却是忧心忡忡。潘老太爷虽然醒了过来,却卧床不起,连饭都不怎么吃了。
潘海再次请来大夫。大夫众口一词,潘老太爷心结难解,心病还需心药医。
潘海和父亲的感受不太一样,叹着气道:“那人连个面儿都不露,心结如何解?”
掌灯听见这句话,灵台一清明:他知道症结所在了!
于是,掌灯回到房间裁了一张小纸条,在上面写了一些小字,趁着潘老太爷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包了石头丢进去。
听见声响,面对墙而睡的潘洋翻了个身,见地上有个纸团,屋里又没人,便拖着病体起来捡起那纸团。
一看完纸条上的内容,他就愣住了,神情变得无比怆然,就像是突然遭逢了人生最绝望之事。
那纸条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殇已入黄土,取物留念之。
潘洋痛不欲生地捂住了眼睛,心想到底是年龄增长时日久了,凭那人的秉性和肆意,敢出现在灵堂之上,怎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原来,他已经死了。
潘洋用手盖住眼睛,心想他终于死了,妹妹在黄泉路上终于等到了他,他们彼此再也不会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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