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皇的语气称得上是极为平淡,没有咄咄逼人、没有携威带压,就如同寻常见面时,问一句“你吃饭了没?”一样。
但这其中却又给人一种难言的微妙感,或许是因为,一般当这类话语从君王口中道出时,本就注定了一个不详的结局吧。
“为什么要怕你?”
洛辰一脸疑惑,摊手道:“你既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又不好男风,我有什么理由怕你,莫非我认知有错?”
看着他那无辜的表情,离皇嘴角抽了抽:这小子,果然如传言那样的嘴贱欠抽啊。
“至于企图……”
洛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倒是有点。”
“嗯?”
这回答,有些出乎离皇预料,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会直言对自己有所企图,明知这般下去,主动权会有些偏移,但他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示意洛辰解释。
“呃,那啥,其实你也知道的。”
洛辰递给了离皇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委婉道:“虽然有点讨厌包办婚姻什么的,不过小汐那妮子,我还是挺喜欢来着。”
离若汐,皇室小公主,一只弱弱的精致小萝莉,当初洛辰挨揍、离皇赐婚事件的女主角……洛辰这话,直白了说就是:我对你的企图,就是看上你那白嫩嫩的闺女了。
“……”
离皇嘴角再度抽了抽,感觉自己似乎是被耍了,可对方言语间却又并无漏洞,合情合理合乎他一贯的作风。
“那丫头啊……”
离皇调整了下心绪,似是宠溺的一笑:“是挺讨喜的,不过你此番怕是见不到她了。”
“为什么?难道她不在皇城?”
洛辰不解,那小家伙可是迷糊的紧,在皇宫中都时刻得有人跟着,否则的话,指不定就丢哪旮旯里了,这样极品的路痴,离皇能放心让她出皇城?
不料,离皇还真的点了点头:“那丫头天赋不错,被一处圣地看上了,而依那儿的规矩,头三年是不得出世的,算来,她与你婚期前半月时,刚好满三年,倒是不会耽搁了。”
闻言,洛辰微惊,能被称为“圣地”的存在,其势力底蕴绝不会比皇室差,要真有这规矩的话,他确实无解。
不过他在意不是这个,他倒不曾想,那小迷糊居然还有着这等天资,能被一方圣地看上!
顿了顿,离皇又望着洛辰,微笑道:“辰儿你如此出色,那丫头若只是一个‘公主’身份的话,怕还真配不上,正好趁此机会做出些成绩来,莫落了我皇室颜面才好。”
来了!
洛辰暗道,他十分肯定,离皇这次的召见,绝对是因为他昨日的“那场戏”,而且以后者对于皇城的掌控力,其对那事件的认知度怕比当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要高!
常人或许还会认为,洛辰当时本来就处于锻体巅峰甚至是灵者的层次,又或者他压根就没有成为灵者,只是噱头惊人罢了,而那所谓的“实质灵气”,也只是众人的误解、一种障眼法而已,反正从头到尾,也没见他出过手。
但离皇不同,洛辰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他是否知道那“异象”之中有天道之力的参与了,其他的,他绝对拎的透彻!
扯了这么久,离皇一直不曾正面询问或旁敲侧击,而此时,他终于是开始进入正题了……
洛辰揣着明白装糊涂,闻言是一脸的得色:“哈哈,还是圣上英明,慧眼识珠!哪像那些被嫉妒蒙蔽了心智的无知愚民啊,一个劲地败坏我名声!”
说着说着,洛辰神色变得悲愤起来:“什么‘无耻’啊、‘下流’啊、‘败家’啊、‘废物’啊……就好像所有带贬义的词汇都是为我造的一样,得劲儿往我身上泼,实在是太可气了,本少爷明明就只是一个纯良的有为青年而已嘛!”
许是说的口渴了,洛辰连灌了三杯,正欲继续哭诉这世界对自己的恶意之时,又瞧见离皇面色有些难看,心中一乐,嘴上却还是乖乖地停了下来。
“呃……那个……”
洛辰摊了摊手:“本性难改,圣上多多包涵哈。”
“……无碍。”
离皇摆手:“难得有人敢在朕面前显露真性情,高兴才是,至于那些俗人的看法,你也无需理会太多,再说……”
他视线移开,望向亭外:“你昨日不是已经抽了他们一巴掌了吗?洛侯后人,自该惊艳绝才,再久的沉寂,也只为破茧之时更加耀眼而已,就如同当年的战军一样。”
当初的洛战军,在首战之前一直是籍籍无名,各方面的天赋都表现得很一般,不曾想,他一入军中就如鱼跃龙门,待得皇室重视之时,竟已是隐隐脱出掌控了!
而如今的洛辰,与曾经的洛战军,何其相似!
“呵呵,不,并不一样哦。”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洛辰,忽然邪邪一笑,整个人的气质瞬间转变,那和煦且又轻缓的语气,就如同哄小孩……或者更像是是宠物一样!
“嗯?”
察觉到他的变化,离皇不由得双眼微眯,心中一动,他方才之所以移开目光,就是因为发现这小子太过敏锐了,即便只是余光注视,也会被他发现,难以从他的表情变化上看出内心想法。
而此时……他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装傻了?特别是他身上那隐隐散发出的洪荒猛兽般的惊悚气息,竟能让得自己心颤!
这让离皇不由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面前这眼睑微垂、信手把玩着玉杯的半大少年,到底是洛辰,还是洛战军!
在离皇回头的同时,洛辰也是停下了手中动作,缓缓抬眼……
咔!
一道细微的脆响传出,随即,离皇若无其事的将那搁在石桌之上、不知何时握紧的右手松了开来,但却并未抬起。
洛辰视线扫过,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的一样,自顾自的道:“父亲的爆发,是为了生存,而我,不同。”
洛辰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过刚则易折,阴盛而阳起,只有在衰盛之间不断波动,才能长久存世,万物皆是如此,这是天地的法则,而父亲,已经是将洛家带上了足够的高度了,所以……”
洛辰睁眼,眸光熠熠、神采飞扬:“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败家!做一个合格的、称职的纨绔子弟!”
“呃?”
这般突兀的转折,令得离皇愕然不已,一脸怪异的看着洛辰以一副指点江山、论道长生的模样,讲着他那遭人鄙夷的理想。
“不设酒池肉林,但也要纸醉金迷;不求夜夜笙歌,但也要蝶花环绕;不去灭门灭族,但也要欺压良善!”
“好人,我欺、我戏,恶人,我惩、我杀!输了钱我会赖账,赢了钱我会逼债;看谁不爽我会踹他两脚,看谁顺眼我就收他当狗腿;人不犯我我不一定犯人,人若犯我,嘿嘿,那就得看他的后台是不是比我硬了!”
“一言以概之,纨绔也要有道,大恶我不会做,小恶我不会漏,随心而为!我的理想便是……”
洛辰总结道:“成为一个纯良的有为青年!”
“……”
就你特么刚才说的那一堆,哪点能表现出“纯良”来?哪点能让你跟“有为”这个词挂上钩?!!
靠!当了半天婊·子最后还得给自己扯块牌坊是吧?爽够了还要落个好名声?什么好事都不差你?
离皇心中……咳咳,这些自然不是离皇骂的,作为一代帝皇,怎么可能连这点涵养都没有,不过他的脸色也是怪异的厉害就是了。
“辰儿说笑了,以你的天资,岂能浪费在这等俗事之上,追寻武道的极致、探求长生的奥秘,这般一来,才对得起上天的眷顾不是?”
离皇抖了抖面皮,依旧是那般和缓的语调。
“俗事吗?”
洛辰似笑非笑的道:“呵,或许吧,如果洛家衰败太快的话,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修炼修炼了,以期能拉上一把,毕竟盛衰之间的转变可不能太过剧烈,不然的话,是会崩溃的,而洛家一溃,我也就没有纨绔的资本了。”
阖眼,又睁开,洛辰无辜的一摊手:“我其实挺讨厌修炼来着,多累啊,还经常得拼命,一个不好就缺胳膊断腿了,还是安安静静的当个世家子,没事就欺负欺负平民百姓,这样的日子多好。”
沉默了一会儿,离皇看了一眼洛辰的双眼,微笑道:“既然辰儿志在于此,那也就随你吧,战军以及洛家历代,为我中天皇朝付出了太多,你确实有享受的权利。”
“真哒?”
洛辰喜出望外:“哈哈,那我这可就算是奉旨纨绔了吧?这个好!以后谁再敢跟我哔哔,直接拉去天牢喝茶!”
离皇闻言,顿时一脸黑线:“这事你心里有数就好,也别到处宣传。”
“啊?哦!这个自然,我懂我懂。”
洛辰一拍脑袋,哈腰道,接着,他又是一副扭捏样:“那啥,时候也不早了,我能先回去吗?昨日太过劳累,都没能好生陪陪母亲大人呢,离家三年,连半点音讯都没传回来过,心中实在是有些不安。”
离皇点了点头:“百善孝为先,这是自然,你便先行回去尽孝吧,那酒,朕派人给你送去就是。”
“那就谢过圣上了。”
洛辰感激的道,弯腰告退。
在他离去之后,离皇一直没有动作,过了好半晌,方才缓缓抬起右手。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脆响传出,以他落手处为原点,大量的裂纹迅速蔓延开来,转眼便占满了整张石桌。
瞄了眼处于崩溃边缘的石桌,离皇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如何?”
少许沉寂,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不知,看不透。”
明明四下空旷,无可藏人之地,但这声音却近在耳侧,仿佛答话之人就站在离皇身旁一般,显得十分诡异。
稍稍一顿,那声音又道:“他给我的感觉,比洛侯还要危险,我若出手的话……”
哗啦!
石桌碎成一地,并伴有尘烟鼓荡,不过却近不得离皇之身。
离皇站起,若有所思:“是吗……”
虽然暗处那人没有把话说全,但他还是从其中嗅出了惊疑与恐惧的味道,想起方才的那一次对视,那双如同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吞噬而进的幽黑眸子,他不禁默然。
这几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他自己的机缘,还是洛侯的发现?虽然侥幸出生,但他的经脉明明已是尽废,这种“天生”的废脉,便是竭我皇室之力都修复不得,他又是如何踏上修炼之路的?
还有……三年前派去断他“根”的……即便洛侯亲自出手,也不可能做的那样无声无息吧?那可也是灵皇境的存在,居然一去就再没了消息!
“要趁早除掉他吗?”
那幽灵般的声音问道,打断了离皇思绪。
想了想,离皇摇头:“再看看吧,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朕不动洛家,他就继续纨绔下去,朕若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来……他也有拖垮皇室的信心!”
“可是……”
那声音有些迟疑:“他也表明了自己睚眦必报的性子,那些事,他真的能既往不咎?”
闻言,离皇反是一笑:“那你觉得,皇室这一后台,能比他硬吗?既然他认为洛家已经不需要再发展了,那么,皇室就不会落入他的‘欺压范围’之内了。”
“早做些准备吧。”
抢在那声音之前,离皇又道:“依他往日的胡闹来看,那小子的人品并不牢靠,做事也不按常理出牌,如果这回是他自己的主张,而非洛侯指使,那么,他怕是不比洛侯容易对付,还是注意防范吧。”
“顺便,再彻查一下他这三年的去向,重点还是放在洛侯那边,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来,不过暂时,就不要行动了。”
说着说着,离皇不由畅笑出声:“哈哈哈!居然被一个后生小子给威胁了,而且朕还得甘心接受,有这等遭遇的帝皇,怕也只朕一家了吧?”
笑罢,他神色复杂的看向洛辰离去的方向,眸光闪烁,但最终还是归于了沉寂,化作一声轻叹。
“他若是朕的子嗣,该有多好,那朕就能安心的追寻武道极境了,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追上、超越、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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