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互相用手指刺杀致死。”谢映登面色如水地从死去的两名手下身边站起,忽地轻笑一声,道,“真真奇了,竟然敢欺负到俺谢映登头上!若是让俺查到是谁干的,非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剜下他的心肝来祭奠俺兄弟。”
刘仁轨本来就受不了血腥场面,听了谢映登的话更是面如土色,紧紧地拉着谢子枫的衣襟,仿佛一只无助的小鹿一样。谢子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二位仁兄并没有白死。”
众人齐齐抬眼看他。谢映登似笑非笑地问道:“谢少侠有何高论?”谢子枫摇了摇头,正色道:“明辉大哥不要气恼,且听小弟细细道来。这第一,这两位仁兄的死法与霹雳堂的那四人的死法相同,这便足以说明这两件事情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暗中布局。”
谢映登点点头,道:“我渡鸦帮的兄弟个个情同手足,绝不会无故相残。”雷烈也道:“偏你渡鸦帮有情有义,咱们霹雳堂也不是盖的。”
谢子枫又道:“这第二嘛,他们都是互相用手指戳进对方心房,并且神色安详,并没有发出求救或是露出痛苦的表情。请容小弟大蛋揣测,他们临死前,一定是中了某种术法,或是被人下了药。否则,一个人若是在清醒的情况下,是绝然不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的。”
众人觉得谢子枫说得有些道理,纷纷点头。雷烈皱眉道:“咱行走江湖十几年,只听过三杯倒七步醉春风十里扬州泪,从来没听说能让人互相残杀的药。”谢映登嗤笑道:“你小子一辈子就在这小小的汴州城打转转,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刘仁轨却疑惑道:“这三杯倒七步醉想来是蒙汗药了,不过春风十里扬州泪是什么?”
雷烈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表情,小声道:“阿轨兄弟,这春风十里可是咱们男人梦寐以求的圣药。你只要吃一粒,到扬州城瘦西湖畔玩上一晚……嘿嘿,保管所有姑娘都要死要活,又哭又笑呀!”
谢映登一手提起他,把他往角落里一扔,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接着问道:“小谢还有什么发现?”
谢子枫摇摇头,表示自己目前只能发现这么多。谢映登见时候已近晌午,便命手下将两具尸体好生保管起来,领着谢子枫和刘仁轨往汴州城西的清月楼而去。雷烈却没有跟上来,谢映登虽然主动相邀,但是他却以要赶回南巷料理弟兄的后事为由,带着霹雳堂的人离开了。
这一顿饭吃的很是沉闷。许是看在渡鸦帮的面子上,整个清月楼只有谢映登他们这一桌,看起来虽然清雅,却少了几分生气。谢映登和刘仁轨也沉闷不语,只是埋头用饭。谢子枫心里哭笑不得,有心想要说些俏皮话儿活跃下气氛,但是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卷进这件事情,耽误了盂兰盆会的行程,也变得郁郁不欢起来。
然而老天似乎不愿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用完一顿饱饭。三人正坐时,却听清月楼下传来喧哗之声。谢子枫屁股最尖,率先下楼查看,发现大街上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他们一个个手持破盂烂碗,嚷嚷着要进店吃喝。清月楼的掌柜焦急地在门口转圈,身前立着几个酒楼的伙计,一个个提着烧火棍,拿着擀面杖,如临大敌。
见谢子枫下来,清月楼的掌柜急火火地凑上来,问道:“谢大爷可是对小店有所不满?”
谢子枫挠挠头,略带尴尬地问道:“掌柜的,有事请直言。若是在下力所能及的,乐意效劳。这‘大爷’两字,却当不起。”
话音刚落,却听谢映登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哈哈小谢,张掌柜口中的‘谢大爷’是俺,不是你。”原来他与刘仁轨两个不放心谢子枫,也跟了下来。
清月楼的掌柜拱手赔笑道:“原来这位风姿俊朗的郎君也姓谢。老天爷何其不公,把天下所有的灵性禀赋都赐给了谢姓人。今日见到谢大爷与这位谢公子,仿佛大榭小谢重生啊!”
谢子枫哪里听过这种阿谀之词,只觉别扭非常。谢映登却哈哈笑道:“对啦!掌柜的叫俺大榭就行,‘谢大爷’这个叫法太客气啦!”也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前朝谢晋谢安两叔侄的赫赫威名。
掌柜的连称不敢。谢映登瞥了眼屋外,道:“老张,你们家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亲戚啊?”张掌柜脸现尴尬,干笑道:“谢大爷说笑了。我怎么会有乞丐亲戚。”谢映登怪叫道:“不是亲戚,怎么又是擀面杖,又是锅碗瓢盘的,敢请你不是要摆筵席招呼他们啊?”张掌柜道:“招呼他们?他们都是饿死鬼投胎,非把我的清月楼吃倒了。”谢映登道:“听你老张的意思,这些乞丐不是人,而是鬼了?”
谢子枫冷眼旁观,一时猜不透谢映登所言到底有何用意。却听张掌柜伸着拇指哥赞道:“谢大爷就是谢大爷,一针见血吶!这些贱民,就应该乖乖地躲到背巷里,讨些没人要的残羹剩饭吃吃。他们出现在大街上,有辱我汴州城的名声。”
谢映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脸色一变,厉声道:“他们是贱民?那么俺渡鸦帮的兄弟们又算什么?贱民中的贱民吗?”张掌柜额头上的瞬时就流了下来,呐呐道:“谢大爷,您知道我没有贬低渡鸦帮的意思。”谢映登冷笑道:“俺们渡鸦帮的兄弟都是流浪汉出身,他们是不是应该乖乖地躲在背巷里,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老天吶?”
张掌柜面色如土,连赔不是。谢映登道:“免了你们清月楼这个月的例银,拿去散给这些饿死鬼吧!”见张掌柜磨磨蹭蹭,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暴喝道:“还不快去?!”
正在这时,一个伙计一溜烟跑了进来,大呼道:“掌柜的,柳司马来啦!”
谢映登脸色一变,轻喝道:“你居然私通朝廷!”张掌柜换了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笑道:“谢大爷这话,我可就有些听不明白了。我张劲松开的是光明正大的酒楼,做的是堂堂正正的生意,遇到刁民堵门找朝廷帮忙,何错之有?倒是谢大爷你和你的渡鸦帮,一直强迫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交份子钱,违反了朝廷谕令。依我所见,谢大爷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比较好,否则休怪小人不念旧情了!”
谢映登吃了个暗亏,有气不能发,整个脸涨的发紫。谢子枫好奇道:“渡鸦帮到底是做什么的?难道不容于官府么?”谢映登那斗大的眼睛蹬着他,却“吭哧吭哧”说不出话。刘仁轨轻声解释道:“谢兄有所不知,这汴州城已经好些年没有府尊大人了。每一任太守还未上任,就离奇死去。是以朝廷这几年连继任人也不派了,一应政务统统交给司马和长史打理。这偌大的汴州城,如今却是一团散沙,混乱无比。渡鸦帮和霹雳堂一样,都是穷苦百姓自发组织起来的,在这汴州城里,与他们一样的帮派加起来,一共是四十四家,渡鸦帮是实力最强的一个。”
谢子枫咋舌道:“四十四家!这汴州城方圆十里,怎么挤得下这么多帮派!”
刘仁轨尴尬笑道:“那么谢兄若是知道,这四十四家帮派是前些年由一百三十多家火并而成的,又有何感想?”
“火并?”谢子枫略有所悟,“难道那建国寺之约就是……”
“不错。当初一百三十多家帮派为了争夺地盘,互相殴斗,据说死了很多人。直到两年前,明辉哥一骑南来,先是力排众议,做了渡鸦帮的帮主,接着率领帮众把那些手段卑鄙、行事凶残的帮派尽数消灭。等到剩下四十四家时,主动提议各帮首脑划分地盘,停止争斗。于是便有了建国寺之约。”
谢子枫点点头,心里却对谢映登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以一人之力掌控一帮,以惩恶除奸为口号扩张势力,当形势对自己最有礼的时候主动提议罢兵。如此行事暗合兵法,并非一个倚仗武力的人能做到的。
刘仁轨兀自说道:“建国寺之约过后,整个汴州城被四十四家帮派划分完毕,朝廷的势力便更弱了。然而帮派之间良莠不齐,像渡鸦帮这样收取富商保护费来接济穷人的少之又少。你昨日遇到的霹雳堂,便是一个欺凌百姓,恣意妄为的帮派。”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收取富商保护费便是正当手段了?”谢子枫腹诽着,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门外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只听一个中年男子温言道:“你们的苦,朝廷都知道。可是你们却不能找张掌柜乞讨。盖因你们身无分文,无法付得起清月楼的饭钱。”
其中一个闹事乞丐高声道:“同是汴州城中人,咱清月楼的老板就不能行个方便?咱们不图吃好,只求填饱肚子。”
因为来人是官府中的缘故,谢映登并没有出去观看。倒是谢子枫和刘仁轨忍不住好奇心,齐齐出门。
入目处是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身着便装,笑容可掬,看起来人畜无期。然而谢子枫心头却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那男子见乞丐们议论纷纷,忽地肃然道:“天地本是混沌一片,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分阴阳,定等级。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等级,要遵循自然之理。天道至善,每个人的等级都是注定的。你前世多做了善事,今世便做人上人。你前世做恶,今世便做人下人。诸位今日落得如此境地,应当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避免来世继续受苦才是啊!”
这段话听起来十分诡异,似乎和佛家的“因果轮回之说“相近,然而细细想来,却是毫无道理。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那些乞丐们听了男子的话,一个个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居然齐齐道:“柳司马说的对!我等从今日起,要积德行善,遵循天道,不能继续做恶了!我们这就回去。”
柳司马点点头,肃然道:“如此甚好!”
那群乞丐纷纷点头,眼看就要四散而去。。
一场气势汹汹的讨饭,居然如此风轻云淡的被柳司马化解,谢子枫只觉十分古怪,不由出声道:“吃饭睡觉乃天经地义之事,与行善作恶何干?柳司马难道忍心见这些乞丐们饿殍遍地?”
话音刚落,他只觉一道锐利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接着便听到那柳司马温言道:“在下并没有强迫他们做任何事情,一切皆出于自愿。倒是这位小公子,某观你内心焦虑不安,却在此地徘徊不前,莫非忘了自己背负的重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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