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登以善射著称,他的箭也非寻常猎户用的竹箭,而是军中的制式铁箭,箭锋锋锐,前尖后圆,呈陀螺型。雷烈见此大呼道:“谢映登!偿命来!”居然向谢映登扑了过去。
谢映登不闪不躲,一手拦住雷烈,反手轻轻往旁边一丢,蹙眉道:“俺又没说人是俺杀的,你咋咋呼呼闹啥?”
雷烈从地上爬起来,蹬着赤红的眼睛啐道:“谢映登,你早就对咱们霹雳堂虎视眈眈。如今有了这个外乡小子做帮手,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动手了是吧?告诉你,就算咱雷烈死了,兄弟们也不会加入渡鸦帮的!”
谢子枫见雷烈呼吸粗重,身上的肌肉抽搐不止,知道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心道:“此人倒比小爷想的要有血性些。”喊道:“雷烈,明辉哥,你们先不要动手。依在下看来,这伤口不像是箭伤,倒像是被一种利器刺伤所致的。”
雷烈气晕了头,也不管谢子枫如今是“待罪之身”,问道:“什么利器?”谢子枫道:“且容在下先问一个问题,你早上发现他们的时候,尸体是以什么姿势摆放的呢?”
雷烈没好气地道:“自然是聚成一团了!这还用问吗?”
谢子枫冷哼一声,道:“噢呀噢呀,这些无辜冤死的人有你这么一个粗心的堂主,真是可悲可叹吶!”
雷烈被他呛得面皮发红,粗声道:“咱想起来了,他们是两两相对,抱在一起的。”
谢子枫点点头,笑道:“在下有个猜想,不知雷堂主想不想听呢?”雷烈气道:“有话快说,听不听是咱的事。”话说的虽然硬气,眼睛却巴巴地看着谢子枫。与此同时,谢映登、刘仁轨和其他霹雳堂的混混也一齐向谢子枫望来。
谢子枫早已习惯被多人注视,不慌不忙,笑道:“噢呀,小爷这一路被你们捆成了粽子,有些乏了。先让小爷歇歇?”雷烈心里暗气,却拿谢子枫没有办法。他也知道以自己和手下弟兄的本事是敌不过谢子枫的,这一路来看着谢子枫磕磕碰碰,也算是出了心头的恶气,于是没好气地摆摆手,道:“给他解开!”
没了绳索的束缚,谢子枫只觉浑身一阵轻松,在地上打了几招“四时拳”,间或发出“嘿哈”的怪叫声。谢映登在一旁看着谢子枫的身法,眼眸蓦地一亮。雷烈却没有他的闲情逸致,催促道:“歇够了就快说啊!”
谢子枫虽然鄙视雷烈的所作所为,但是却敬重他对兄弟的真心,故而并没有过分消遣他,正色道:“在下有理由怀疑,他们几个是互相殴斗而死的。”
众人惊诧与他的推断,一时竟无人诘问。过了半晌,方有一个霹雳堂的年轻人轻声质疑道:“俺就住在他们隔壁,从昨夜到今天清晨,并没有听到打斗声啊!”谢子枫点头道:“这就排除了他们是被明辉大哥的弓箭射杀的可能。我说雷烈啊,你连现场都不查探,就一股脑儿把责任推到小爷身上,你这榆木脑袋,能带好你手下的兄弟吗?”雷烈面色发紫,吭哧道:“不用你管!”
刘仁轨在他身后思付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轻扯着谢子枫的衣襟问道:“谢兄,你如何能确定他们是互相殴斗而死呢?”
谢子枫强忍着对尸体的反胃,抬起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臂,指着手指道:“这就是证据。”众人一片哗然,谢映登蹙眉道:“那个小谢啊,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他们明明是被箭矢射中而死。再不济,也是被瀛洲的苦无、蜀中的峨嵋刺一类利器刺中。以霹雳堂的实力,还弄不到这两样兵器吧?”
谢子枫脸上泛起一丝凝重,指着尸首的指缝道:“在下怀疑,杀人的利器既不是箭矢,也不是苦无,更不是峨嵋刺。而是这一根手指!”
“手指也能杀人?”一个霹雳堂的人大叫道,“你不会是为了摆脱罪名而胡编乱造吧?”
谢子枫摇头道:“其实手指杀人的法子,小爷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果不是在这位死去的仁兄的指缝里发现了肉丝,我也不敢想象,一根脆弱的手指,怎么会夺人性命。”
众人凑近观看,果然在尸首的食指缝中发现了许多肉丝。几个胆小的看到这一幕,顿时扭头吐了出来,刘仁轨更是躲到一个角落里干呕不止。谢子枫脸色也很苍白,屋里只有雷烈和谢映登两人面色不改,然而他们的眸光中却都泛起了一丝疑惑。
“明辉大哥方才也说了,他们身上的伤口狭小而深长,显然是被一种前端尖锐,后端细长的利器所伤。在下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却没有看到伤口,而是看到了他们蘸着血迹的指尖。”
“这位雷烈雷帮主来找在下麻烦时,曾经提及,尸身被浸泡在血泊之中。现在看来,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他们的身上除了伤口处有血迹外,便只有指尖是红色的。再结合伤口的样子,在下便萌生这样一个猜想:他们是被人用手指刺中致死的。”
“也正因为他们是互刺而死,所以才都措不及防,来不及发出呼救声便倒地,于是便有了雷堂主早上看到的,他们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情景。”
谢子枫这段话说的有理有据,雷烈急忙翻看其他几具尸体,果然发现每个人的食指缝里有嵌着血丝。如此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出现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众人背后都升起一股凉意。谢子枫刚才虽然侃侃而谈,此时却也不堪忍受,“哇”地吐了出来。
众人本来都被谢子枫的缜密推断震住了,此时见他吐得一塌糊涂,才发现他不过是一个还未成人的少年。谢映登伸手拍着他的脊背,调侃道:“还以为小谢你天不怕地不怕,是个神仙人物呢。”谢子枫苦笑道:“在下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凡人罢了。”
雷烈瘫坐在地上,双眼无光,喃喃自语。谢映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探手道:“小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这些人都是无根的浮萍,过一天算一天。你就不要难过了。”
雷烈目光呆滞地看着谢映登,忽地回过神来,来滚带爬地凑到谢子枫身前,促声问道:“谢少侠,不对啊!他们几个和咱是从小玩大的,这二十多年来一起大碗吃酒,大口喋肉,比亲兄弟还亲。他们怎么会自相残杀?”
刘仁轨这时恰好吐完回来,见雷烈如此戚然的模样,肚子里的火气也发不出来,淡淡地说道:“或者为了钱,或者为了女人。你雷烈的兄弟,哪个不是贪恋酒色财气之徒?”
雷烈脸色由红变白,嘶声道:“咱们兄弟行走江湖,义字始终第一,刀子始终对外。谢少侠,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哪儿漏了?又或者是你猜错了?”
谢子枫轻叹一声,只觉昨日那个耀武扬威的霹雳堂堂主如今却颓唐至斯,人生际遇之起伏也莫过于此了。他既然已经查明了那几个人的死因,便惦记着行程,转身便走。雷烈见他不发一言,居然“噗通”一声跪下,扯着他的衣襟叫道:“谢少侠,你武功鬼神莫测,智谋更是出类拔萃。咱雷烈代表冤死的兄弟们,恳请你老人家留下来,替咱们查清真相,让他们得以安息!”
谢子枫心里“嘭”地一声,有一个名为“责任”的东西瞬间充溢了他的胸膛。他的理智告诉他,时不我待,必须尽快赶到嵩山少林寺,然而情感却在嗤笑他——你当初还是个一窍不通的穷书生时,不是最看不起那些佯作怜悯实则淡漠的世家弟子吗?不是最反感那些道术通天却不问世间疾苦的“高手大侠”吗?如今的自己,在这些汴州城内最底层的痞子混混面前,不正是扮演着世家弟子、高手大侠的角色?倘若就此离去,自己岂不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头一次,他感受到自己读的诗书、学的道术,并不是一种可以用来炫耀的资本,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谢子枫虽然本事平平,但是却有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就算师父和道衍爷爷知道了,也会赞同我的做法的吧?”谢子枫心里默默说着,脸上的表情趋于坚定——
“在下不才,承蒙雷堂主看重。这几位仁兄的死因,在下当竭力查清。”
谢映登暗暗颔首,拍着谢子枫的肩头道:“阿轨没有看错人,是个好男儿!俺谢映登和渡鸦帮也愿意从旁协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刘仁轨眼中泛起异彩,神色却略显不安:“谢兄,你的行程……”
他的话还未说完,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出得门来,却见一个头缠红巾的人被霹雳堂的混混们围了起来。那人看到谢映登,眼神一亮,大声喊道:“明辉哥,不好了不好了!张大哥和李大哥被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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