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大唐狄公案叁(19)

10个月前 作者: (荷兰)高罗佩
第119章 大唐狄公案叁(19)

第119章 大唐狄公案·叁(19)

狄公见洪亮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遂正色道:“我不时会听到些可怕的传言,说某些佛寺或道观内的大钟,常常掩盖着不少骇人的罪行。我等既已到此,不妨检视一下钟底,以确知钟底并无见不得人之物。”

众人返身来到花园,往石台上的钟亭而去,马荣道:“那口钟以青铜浇铸,有好几寸厚,咱得用棍子才能将它撬起。”

狄公道:“你与乔泰去三清前殿,寻些道士驱邪镇恶、分量十足的铁矛或叉戟等法器,我等可用这些器具将钟撬开。”

马荣和乔泰跑回时,狄公、洪亮及陶干正拨开茂密灌木丛往前摸索,以寻到直通钟亭石台的那段阶梯。当众人站在钟亭边时,陶干指着钟顶道:“那些老道开溜时,把吊起大钟的滑轮也取走了。我等也许能用大人您所说的法子,以那些个矛戟将钟撬开。”

狄公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内心越来越紧张。

马荣与乔泰各自带了柄长铁矛爬上石台。他们脱去外衣,将矛尖插入大钟边缘。俩人臂扛肩顶,将钟撬起寸许。

“快把石头垫在底下!”马荣气喘吁吁地对陶干叫道。

陶干立即把两块小石头放在钟沿儿下,马荣和乔泰接着又将矛伸至钟下,他们在狄公和陶干的相助下,照此技巧往复数回,大钟终被抬起约三尺。狄公对洪亮道:“把那圆石凳滚过来!”

洪亮迅速将石台边的那张石凳推倒,让它朝大钟滚去。眼看只差几寸了,狄公放开手中铁矛,腾出手来脱去外袍,接着又奋力以肩顶矛。

众人拼力一搏,马荣、乔泰屏气使力,粗脖子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洪亮瞅准时机,将石凳一推,恰好塞在钟沿儿之下。

马荣和乔泰扔去铁矛,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此时月亮又消失在云层之后。洪亮随即自袖中取出一支蜡烛点燃,然后弯腰向钟下一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狄公即刻俯身细细察看。只见大钟之下覆着层土,中间躺了具人的尸骨。

狄公赶紧起身从乔泰手上拿过灯笼,钻入大钟内。马荣、乔泰和洪亮也跟着狄公依次爬入大钟里。当陶干也想爬入时,狄公对他说道:“此处甚是狭小。你待在外面守着,不必入内!”

四个人在尸骨旁蹲下。除了枯骨之外,并无他物。尸骨的手腕、脚踝处还铐着重重的铁链,现已锈迹斑斑。

狄公细细察看了尸骨,对头骨尤其注意,但未曾发现被击伤的痕迹。狄公只留意到死者左上臂骨曾经断过,且未能接合妥帖。

狄公看了看他的亲随干办们,忧虑地说道:“很明显,这个可怜人被关入大钟时尚且活着。他是在钟内被活活饿死的。”

洪亮不停地拨弄着覆在尸骨颈椎上厚厚的尘土。突然,他指着一发光圆物件叫道:“快瞧!那东西好像是只小金盒!”

狄公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那是枚椭圆形的金锁。他用衣袖把它擦净,凑近灯笼细看。

金锁表面平滑光洁,背面刻了个“林”字。

“定是林樊那恶棍让此人枉死于这儿!”马荣嚷道,“他把那人推至钟下,拉扯之际掉了此物!”

“这么说来,这人便是梁寇发了!”洪亮慢条斯理地说道。

一听此语,陶干好奇心顿起,遂也爬入大钟内。五人在铜钟内挤成一团,直直地望着脚边那具尸骨。

“不错,”狄公淡然地说道,“正是林樊那厮犯下此罪。适才我记起,此道观笔直往前不远处便是林樊宅邸。无疑,道观和林宅的院子共有一堵后墙,它们借由那扇厚厚的铁门相连。”

“观内第三座院子,”陶干即刻插话道,“准是林樊用来存放私盐的地方!那个秘密帮会定是与圣明观道士们一同离开了此地。”

狄公点了点头。“我等不虚此行,得了件有力的证据,”狄公道,“明日我便开堂审问那林樊。”突然,钟沿儿下的石凳滚开了。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铜钟倒下,将五人尽数罩于其中。

二十一

众人目瞪口呆,随即骂声四起。马荣、乔泰激动地诅咒着,两人用手指沿铜钟内壁胡乱摸索。陶干则懊丧不已,狠咒自己犯了如此愚蠢的大错。

“闭嘴!”狄公大喝道,“目下时间紧迫,都仔细听着!我等绝无可能从内侧抬起这口要命的大钟。要由此处出去,唯有一个办法:设法将此钟推动几尺,只要大钟边缘超出石台一点,便会露个缺口,我等便可从那缺口爬出。”

“那亭角的柱子不会挡道吗?”马荣嗓音嘶哑地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狄公简短地答道,“可只要露出个小小的口子,那至少可叫我等不至于窒息而亡。把灯灭了,此处空气已不多,别再让烟给熏了。诸位别说话了,脱了衣服开始干吧!”

狄公将方帽扔在地上,脱去内衣。他右脚在地上探着,于石板缝隙间觅到一处撑脚的凹口,遂躬身推钟。

其他人都依此而行。

不多时,空气越来越少,众人呼吸困难起来,但那大钟总算动了一下,虽说至多不过一寸,可实践证明,齐力推钟并非无用,如此一来,众人越加用劲猛推。

也不知过了多久,五人仍困于铜钟内,光着身子直淌汗。

众人气喘吁吁,几近窒息。

洪亮早已精疲力竭,当五人合力将钟向石台边推出几寸时,他忽然跌倒在地。

一条小弯月形的缝隙出现在他们脚边,清新的空气飘进了钟内。

狄公一把将洪亮拖至缝隙处,好叫他呼吸到新鲜空气。随后,他们又拼力猛推铜钟。

大钟边缘又朝前移动了不少,眼下的缝隙已成出口,足以让一小孩出入。众人再次拼上剩余之力往前猛推,可铜钟纹丝不动。显然此钟已为亭柱所挡。

忽然,陶干蹲下身子,把腿伸出那出口,决意拼命钻出此钟。坚硬的石台边沿儿在其背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但他并不放弃。几经努力,陶干终于穿过了那出口,掉入了亭边树丛中。

没过多久,一杆铁矛伸入钟内,这下马荣、乔泰又可将那大钟重新推动,不久,那道出口已大得能让洪亮钻出。随后,狄公及其他两人也钻了出来。

众人疲惫万分,躺在灌木丛中。

可狄公不久便跳起身来,走到洪亮身旁,用手摸了摸他的胸口,随即对马荣、乔泰道:“快把洪亮抬至荷花池旁,用水润润他的脸和胸口。在他体力未曾恢复之前,别让他起身!”

说罢,狄公转身,却见陶干跪在眼前,不住磕头请罪。

“快快起来!”狄公道,“算是个教训吧!你已亲见,如若不领命而行,后果将会如何。须知,每项命令自有其道理。来吧,随我一同去检视一番,不知那个加害我等的凶手是如何移走石凳的。”

狄公系上腰带爬至石台上,陶干顺从地跟随其后。

一到那儿,两人便明白了一切。那歹人拿了根他们用以撬开大钟的铁矛,将矛柄插在石凳之下,一压矛尖,直抵亭柱,自然将那石凳拨弄开来。

知道这点后,狄公与陶干拿起带来的灯笼,来到侧院。当他们检视后侧的那扇铁门时,发现陶干适才所贴的那两张纸片俱已扯破。

狄公道:“目下真相大白,林樊那厮便是加害我等的元凶。他从那面开了门,偷偷地尾随我等到了前院。当他窥见我等撬开铜钟并爬入钟内时,便知这是除掉我等的绝佳机会。”

狄公向四周望了望。“我们走吧,”他说道,“去瞧瞧洪亮目下究竟如何。”

他们发现洪亮已经恢复了知觉。洪亮一见狄公便欲起身,但狄公执意命他躺下别动。他给洪亮把了脉后,关切地说道:“洪亮,当下无事,无须你操持。你就在此地歇息,等候衙役前来!”

说罢,狄公转向陶干,命令道:“你赶去本地里正那儿,传我之令,叫他即刻带人赶来。同时,让他派个人骑马去县衙,唤二十名衙役尽速到此,此外,尚需带上两顶便轿。你传令之后,快快到最近的药铺去敷药,眼下你浑身是血。”

陶干领命飞奔而去。与此同时,马荣自铜钟之下及左近处取回狄公的方帽、内衣及外袍。马荣已经抖去了衣服上的尘土,举着衣服欲让狄公穿上。

狄公摇了摇头。

出乎马荣的意料,狄公只穿上了内衣,并卷起袖子,露出了肌肉发达的前臂。他把衣襟塞进腰带之中,又将长髯分成两股,甩过肩,在脖后打了个结。

马荣以行家的眼光望着狄公,心中暗忖,尽管狄公身上已有赘肉,可一对一打斗起来,确是个难缠的主儿。

狄公用方帕将头发包起,准备停当之后,他对马荣道:“狄某并非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之人。但林樊那厮手段忒阴险毒辣,欲置我等于死地,要不是我等将那铜钟推至石台边缘,浦阳县又要多几份惊人的失踪案。我定要亲手将林樊那恶贼擒拿归案,念及此事,确也按捺不住兴奋。我倒是盼那厮临了做些反抗!”

狄公转身对乔泰吩咐道:“你和洪亮待在此处。衙役来后,让他们将青铜大钟拖到原先的位置上。尸骨须细细收集起来,存于盒中。之后,你将钟下的尘土筛选一遍,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的线索。”

狄公说罢,遂与马荣一同自耳门离了道观。

穿过许多条狭窄街巷后,马荣、狄公一前一后来到林宅前门。四名疲倦的衙役正在那儿监视着。

马荣快步上前,在资历最深的那位衙役耳边小声地下了命令。

那人点了一下头便去敲门。大门窥孔打开了,衙役向守门的大声叫道:“快把门打开!有个贼溜进你们院里来了。瞧你这条懒狗,要不是咱几个差爷一直这么警醒,这院里还不翻了天?趁夜贼还没把你家东西偷完之前,快把门打开!”

守门的刚把双扇大门打开,马荣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了那人的嘴,众衙役将那人紧紧捆住,随即以油布堵住了他的嘴。

之后,狄公与马荣冲入大院内。

院子望上去已废弃,无人前来拦阻。

走至第三进院子,林宅管家忽从暗处闪出。狄公朝他喝道:“本县下令拘捕你,不得违抗!”

那管家的手伸向腰带,猛然间抽出一柄长长的牛耳尖刀,月光之下,那刀寒气逼人。

马荣原本想扑向那人,但未及出手,狄公已一拳挥向管家的胸口,那人喘着粗气朝后倒去,狄公乘势又踢了管家一脚,那一脚不偏不倚,正中其下颌。管家四脚朝天地摔在石板上,顿时昏死过去。

“好拳脚!”马荣轻声喝起彩来。

狄公直奔后院,马荣则捡起管家的牛耳尖刀,紧随狄公。那儿唯有一扇窗户透出黄色的亮光。

狄公猛地将门踹开,马荣跟随在后。

他们眼前是一间小而雅致的卧房,精雕细刻的乌木架上悬着纱灯,发出柔和的亮光。右首是张乌木大床,左侧为一张雕琢精巧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两支点燃的蜡烛。

林樊穿了件薄薄的白丝睡袍,背对着门,坐在桌前。

狄公一把拽住他,将其身子转过。

林樊望着狄公,一脸惊恐却不吭一声。他毫不反抗,紧绷着苍白的脸。其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狄公进屋时,他正往伤口上敷药。他光着左膀,露出些瘀伤痕迹。

狄公眼见对手如此无能,不禁大失所望,遂粗声喝道:“林樊,你被拘捕了。站起身来,随本县回县衙去!”林樊还是一语不发。

他从椅上缓缓起身。此时马荣站在屋子中央,正从腰间取出条细链子欲将林樊绑起。

突然,林樊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悬于梳妆台左侧的那根绸带。狄公冲上前去,对准林樊下巴猛击一拳,林樊直往后退,撞在墙上,可依然紧拽那条绸带,他昏厥倒地之际,那绸带也被一同拉下。

狄公只听得背后一声咒骂,他忙转身,只见脚下的地板活门打开了,马荣身子往下一沉。

狄公连忙拽住其衣领,马荣这才没掉入地底。狄公使劲将其拖了上来。

那扇地板活门四尺见方,顺着铰链向下悬着,此门之下,有段通往暗处的陡峭石梯。

“你很幸运,马荣,”狄公道,“要是你站在这阴毒机关的中间,早就在石阶上摔断腿了!”

狄公检视了梳妆台,他发现右侧还有一根绸带。他拉了一下,地板活门又慢慢地抬起,随后“卡”的一声关上,地板又恢复了原样。

“我不爱打一个受伤的人,”狄公望着躺倒在地的林樊,说道,“可我要是不把他击倒,天知道那厮又会耍什么毒招。”

“那一拳打得真是干净利落,大人,”马荣由衷地赞道,“可我不明白,这恶棍头上的伤痕和肩上的瘀伤都打哪儿来的?看来,就在今日,那厮才受过点皮肉之苦!”

“不忙,自会查出真相,”狄公道,“眼下,你得把林樊和他的管家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然后去把前门的衙役们唤来,搜查一下整座宅子,把能找到的林宅其他仆役都抓起来,带回县衙。我还要细细探查这密道。”

马荣领命动手捆绑二人。狄公则拉了一下绸带,再次将地板活门打开,并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支点燃的蜡烛,沿石阶走了下去。

沿陡峭的石阶走了十几级后,便步入一狭窄的走道。

狄公将蜡烛高高擎起,只见眼前左侧为一石砌平台,壁上有一凹洞,顺势而下是一排宽阔的石梯,伸向黑漆漆的污水。通道右拐沿斜坡往上,有扇大铁门,门上安着把构造复杂的大锁,通道至此便断了。

狄公沿梯爬回原处,从活门内探出身子,对马荣高声道:“屋子底下的暗道通向一扇紧锁之门,那定是几个时辰前我等试图打开的那扇门。装盐的包裹是从道观第三座院子内的仓库,经由一地下水道运输的,那水道定是通往运河,在水闸内侧或外侧。你在林樊外袍袖内搜一下,寻得那串钥匙,我去把门打开!”

马荣检查了挂在床架上的一件刺绣袍子,取出两柄刻着复杂图案的钥匙,下了石梯,交与狄公。

狄公再次走下石梯,在过道那头,尝试以钥匙开锁。铁门被打开了,眼前朗月柔光之下,正是圣明观侧院。

狄公别过马荣,独自步入夜色之中。猛然间,他听见远处传来衙役们的呼号。

二十二

狄公缓步往前院走去。

院内灯火通明,数十盏大灯笼上俱有“浦阳县衙”四字。

在洪亮和乔泰的监督下,衙役们正忙着往钟亭横梁上装滑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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