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推测

2015-05-01 作者: 风起
第46章 推测

见面一瞧,这姜教授也有五十上下了,戴着副眼镜,微胖,学究气挺浓,递给我张名片,头衔还挺多,什么什么客座教授的一大堆,当头的一个称呼却是民俗学教授。

我皱了皱眉,民俗学和辐射能扯上什么关系?他不该是研究什么春节端午的才对么?

没想到这姜教授看起来古板,其实挺精明的,一瞧我表情就明白了,笑着解释“民俗学教授只是一个头衔,你知道,我们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属于无神论国家,不允许研究什么鬼啊神儿的,所以只有民俗学家才能堂而皇之地进行相关的神秘学研究,其实在国外的话,我应该属于专门研究神秘学的。”

他这个研究范畴倒是符合这事儿,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递了根烟过去,问“辐射和神秘学扯得上关系么?”

他摆手谢绝,脸色郑重了点,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你送过去的零件符合地球辐射的波长标准,而且辐射量大得惊人,也就是说,理论上地面不应该有这种辐射量,所以我很好奇,就找你,想知道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我心说还真巧了,正不知道这怪事儿问谁去,就来了个研究鬼神的,想了想,才道:“那么姜教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什么鬼神?”

他看了看我,一笑,道:“你觉得有没有?”

我这个人挺唯物的,不过经过这些事之后,还真有点拿不准了,只好道:“我不知道。”

“那不就结了。”他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

我让他逗乐了,笑道:“看样子,您的研究没什么结果啊。”

他也笑“有结果了那就不用研究了不是吗?”

说实话,我这段时间一直情绪不好,归根结底是因为吴尚权的事,我总觉得是我杀死了他,当然这可以解释为我为了保护别人杀死了嫌犯,也可以认为他本身寿终正寝,一切都是个巧合,但我总有一种很重的负罪感,一切都源于这事情太过未知。

听了姜教授的这几句调侃,心情松快了不少。

“其实鬼神之类,你可以换个角度去理解。”姜教授笑了一阵子,续道:“有些科幻小说喜欢把鬼神理解成外星来客,或者是另一个空间的生物,我个人觉得未尝不可。”

我道:“可谁都没见过,不代表它们就是不存在么?”

姜教授笑道:“科学研究本身就是个认知的过程,你没见过的东西,不代表它不存在,几百年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地球是平的,认为是圆的的人遭到绝大多数人的耻笑,结果如何就不用我说了吧;几十年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有地球这样的环境才会产生生物,结果后来陆续在一百摄氏度的沸水和硫酸当中发现了微生物,这就是个认知的过程,所以你问我鬼神,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很简单,人类的认知还没有到达那一步,我不能凭借自己的判断去下定论。”

我点点头,又问“那您认为,法术或者巫术这类的……超自然力量是否存在?”

他看了看我,又笑起来“本来是我打算问你问题,想不到你问题比我还多。”顿了顿,才道:“我这么说吧,我是搞神秘学研究的,国外在这方面比我们国家下的工夫大得多,根据美国人统计,按比率来说,一百次超自然事件的分析结果,基本上有九十九次都是骗局。”

“但是,”他加了重音,续道:“其中有低于百分之一的概率,是目前的科学无法解释的。”

我怔了下,道:“那就是说,所谓的法术、巫术或者是魔法,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问题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因为未知,所以怎么理解都不算错。”他笑着喝了口茶“不过我个人的看法,是源自于人类的精神力量,其实人类本身很强大,这是因为我们和其他动物的区别,那就是思维意识,人类的大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未开发,而古今中外所有的超自然力量其实强调的都是精神力量,我们可以猜测,具备超自然力量的人他的大脑要比普通人开发应用的更多,那么之后的超自然力量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想起了皮萨诺,不自禁点了点头,他那样的人如果在古代,一定会被认为是可以操纵人生死的巫师吧,这一点不奇怪。

将吴尚权的事约略整理了下,就把整个经过讲给姜教授听。

他听得相当认真,偶尔还拿出纸笔记着些什么,末了才问我“你说的全都是亲身经历?”

我点头“我敢发誓。”

他抿了抿嘴,不言语了,过了会又掏出笔记本电脑,查着什么东西。

足足过了十多分钟,他才抬起头来,笑着道:“不好意思,我需要事实去和你所说的印证,不过,看样子是没错了。”

他说着把电脑推到我面前,我看了看,是山西新闻网大同频道,不起眼的一条新闻,记述了之前三人死于心脏病的事,题目却是由于气温升高,造成心血管疾病高发。

他这么做,足见严谨,要是我说了他就信,那他这科学家也没什么含金量,因此我笑道:“我明白的。”

“这样吧,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我需要回去查一下资料,再和朋友讨论一下。”他一边将笔记本电脑收起,一边道:“明天……后天下午吧,如果你有时间,来学校一趟,我们当面谈,地址名片上有。”

我答应着,同他握了握手,一起出了饭店,分道扬镳。

这事儿在我心中的位置,估计还要凌驾一般任务之上,因此我第二天就提前请好假,第三天刚吃过午饭,就骑车到了大学。

一路问询进去,老师办公室很好找,最里边就是姜教授的独立办公室,倒让我想起孟书文来,看来这姜教授在学术方面应该也颇有一番造诣,否则学校不会这么青睐他。

我敲门进去,他正端着个饭盆往嘴里扒拉,吃的一头是汗,见了我一笑“来的够早的啊小李。”

我笑了笑,顺着他手指位置坐了“您忙,我怕来晚了您出门了。”

“哪儿能呢。”他又拔了几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噜着“让你见笑了,错过了饭点儿。”

我摆了摆手示意不介意,他便收起饭盒,又喝了两口茶,擦汗,这才道:“说正事儿吧,先得告诉你件事,你说的供那石头的地方,我托人去看了,那村子前两天刚刚拆掉。”

我一愣,那不就成了死无对证了?

他笑着起身给我倒了杯水“别急,我托朋友检测了一下附近的环境,证实确实有辐射,和你带回来那几个齿轮基本吻合,但是强度要低不少,这可以理解为是因为环境变化的持续衰减。”

我松了口气,别把我说的话又当瞎胡诌就行。

他冲我招了招手,把笔记本电脑转到我面前“你来看,你见过的是不是这样的。”

我凑过去看,见屏幕上是张图片,黑白照片,似乎是扫描进去的,略微有些发黄,应该有些年头了,只照着一块儿石头,一面就跟刀切了似的平整,另一面却是坑坑洼洼的,外观上看和我见到那块儿不同,但从那个切面上看,似乎属于一种。

也不知怎么了,我再次觉得这东西相当眼熟,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才对,边使劲儿回忆着,边换了几个角度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黑白照片色彩和清晰度太差,仍旧想不起来。

姜教授在旁道:“怎么了?不是一个?”

我回过神儿,赶紧道:“差不多应该是这种东西,不过外表和这个不太一样,另外颜色……这个照片上的分辨不出来,我不敢太确定。”

他笑着点点头“这照片是我一个国外的朋友发过来的,据说是解放前照的,只有黑白的,不过这个东西和你所说的印证,足以证明你说的都是真话,这东西知道的人不多。”

我听得有点迷糊,示意他往下说。

“解放前一个英国人在江西考察时候迷了路,被当地的少数民族救了,养伤的过程中发现了这石头,并且拍了照,据那个英国人说,石头确实有一种很神秘的力量。”他又打开几张照片给我看,似乎是一些少数民族的生活地“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又经过战乱,他所说的神秘力量到底怎么回事很难考证,我只能根据常理先去推断它的来历,大概是散居江西地区的畲族人的一种地域文化信仰,也就是说,非常有局限性。”

就是说,这东西不是什么佛道里面的宝物,而是来自少数民族?我更疑惑了。

他继续道:“当地人认为,这种石头具有强大的神秘力量,能够净化人类的精神,况且它又是自地底深处挖出的,在崇尚自然神的民族看来,当然是很有价值,我推测,大概是随着中国的民族融合,这种信仰逐渐被转化到其他民族的信仰方面,也就是你提到的,吴尚权认识的那个走江湖所说的话。”

我堪堪听懂了,点了点头,中国的民族、宗教、信仰融合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这个我明白。

“好,以上的算是比较有把握的推断,接下来的就完全是猜测了。”他苦笑着摊了摊手“我姑且说,你姑且听,有什么疑问,提出来我们共同讨论。”

我心说你这番推断有根有据,比我那不着边际的瞎想强出八百多倍去,我能挑出什么理来?就继续点头,等着他往下说。

他沉吟了一会,才道:“首先,从科学的角度来讲,这种石头具有强辐射,和地球辐射近似,但是要强出不少,我们先推测,它在某种程度上会强化人的精神力,但是长时间的遭受辐射人体是无法承受的,这也就说明了,吴尚权为什么说它怕人气,实际上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人本身是吸收辐射的个体,如果把它放在闹市,它的这种辐射会迅速被周围的人所吸收,这石头也就没用了。”

这解释相当合乎情理,最起码我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嗯了一声。

“我们假定,吴尚权脑中只有恨意,对着零件进行一些古怪的什么仪式,之后,这些零件被放到这石头下面,这石头会把他的这种愤恨的精神力强化,然后,强化后的精神力会经由辐射的方式附着在零件上,于是组装成的钟就会以幻觉的方式去报复,说白了,只是吴尚权借助石头的能力,以钟为媒介,将这股放大的精神力释放出来,达到目的罢了。”

这个真就是靠推断了,不过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想了想,问道:“那镀金是什么意思?”

“金是热,以及电的良导体,大部分侵蚀剂对它只有少量的化学作用,我猜测,这么做大概是想要石头放大后的精神力能够更久的保存,毕竟从零件到制成钟还要有一个过程,如果不采取措施,这段时间里,石头的辐射就会逐步转嫁到其他东西上面,这样就没有效果了,当然,也可能是你提到的,他所说的那个小本子上的一些什么仪式,总之如果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我觉得大致如此。”

我化学课相当垃圾,勉强算是明白罢了,就点了点头。

姜教授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才道:“在钟被送到目标人物手中时,它就相当于一枚定时炸弹,在特定的时间引爆,被放大的精神力就会侵蚀目标人物的大脑,将经历过的最可怕和最内疚的事诱导出来,再以可怕的场景重现,也就是你看到那些幻觉,假如说,目标人物的心脏比较脆弱,或者说做过的亏心事实在太多,那么肯定会造成死亡。”

我听得也直皱眉,这简直就是鬼故事,我猜姜教授本身并不想说这些,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不过我之前一直不相信人会被吓死,这次是真信了,连我自己都差点被吓死,看样子我做过的惭愧的事算不上多,否则我今天也没命坐在这儿听他解释了。

“至于你看到那三个停转的钟……”他啧了一声“我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或许是所谓的……类似监控的意思?可能吧,这个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推测了。”

“那钟里面那些扣子、头发什么的,有什么作用?”我问。

姜教授道:“这个在很多巫术仪式里相当常见,你猜的应该不错,是一种诅咒的方式,放在这里,可能是为了精神力要和目标人物联系,不过这个只能靠猜,毕竟神秘学之所以神秘,就是很多东西连施法者自己都不明白,何况我们是勉强用已知的科学去推测?”

他顿了顿,又道:“要是你拿到他那个小本子,我们的推测可能还能更接近事实一些,就目前而言,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就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不是他,只怕我这辈子都做不出这些猜测来。

我想了一会,又问“那么,他自己给自己做那个续命的钟,难道说也是真的?”

姜教授一听就笑了“这个其实反倒是最容易解释的一个问题,我说过,人类本身是很强大的,特别是精神层面,很多绝症患者依靠意志力活过医生断言的死亡时间,甚至是痊愈,这类例子相当多,我不敢说他那个续命钟和那石头有没有关系,但他有了精神寄托,在自我催眠的情况下,意志力的坚定可想而知,完全说得通,我们从科学的角度判断,那种石头发出的辐射,会提高人的精神力,可不代表它有什么神力能让人长生不老吧?因此你最后做的,应该和他的死亡是个巧合而已。”

我听了无话,我猜他是在为我开脱,不让我有愧疚感。

他大概看出我的顾虑了,接着道:“你听说过一种功夫,叫神打的么?”

我这人知识面儿不广,不过要说武术方面,还算有点见识,可这功夫……“那不是迷信么?”

“早些年确实以为是迷信,因为你知道的,白莲教义和团嘛。”姜教授笑了笑,道:“但近几年也开始有人正视这个问题了,现在比较主流的看法,就是一种自我催眠。”

“自我催眠其实就是以意志力为基础的精神层面方法。”姜教授接着道:“简单来说,通过自我催眠,会激发自身潜力,也就是所谓的功力大进,至于说为什么说这功夫练不好会神经错乱,也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其实也是一个意思,明白了么?精神意志力,本来就是很玄妙的,所以我并不是为你开脱,而是很符合事实的推测。”

他这推测到底有多大的可信程度我不敢说,但最起码算比较合理了,我心里松快了不少。

总之,不管荒谬与否,这件事最终总算有了个答案,我也知足了,便起身告辞。

姜教授笑着拍了拍我肩膀“小伙子,你挺有福气,这种事人一辈子也未必会碰到一件呢,等你老了,经历才是你的财富。”

我苦笑,好悬没把命丢在地窖里,这样的福气,我看还是少来点为妙。

姜教授起身送我,一边道:“你提这事挺有意思的,我看我得去趟江西瞧瞧了,怎么样?有兴趣吗?”

说实话,我倒真想瞧瞧这石头到底神奇在什么地方,不过我昨天请假的时候,郝队长已经是吃人的眼神了,再请几天还不把我弄死?便婉言谢绝。

姜教授也不勉强,临走来了句,有什么怪事,随时欢迎来电来访。

我又是一阵苦笑,看来他是看准了我命寒啊。

出了校门,我倒不急着走了,站在门口边树荫下点了根儿烟,一个劲儿沉吟。

我同意姜教授所做的推测,基本上挑不出什么破绽来,关键问题是,吴尚权一死就死无对证,只从理论推测的话,无疑他这个基本上应该是权威了。

但他最后为我开脱的话,我觉得实在勉强,如果说是巧合,那这巧合实在巧合的过了分。

最后还有两个疑问,那就是钟究竟是怎么送出去的?吴尚贤没这个能力,杨斌又似乎毫不知情,总不能说吴尚贤闭眼念咒,这钟就飞到被害人家门口了那么玄乎吧?

另外一个疑问应该算是我的纰漏,或许是我被那阵子幻觉吓破胆了,一直到回来,才想起最初调查的方向就有问题,很简单,钟是由零件组装的,零件是哪儿来的?再有,供奉石头这事本来就古怪,那么石头,是谁给吴尚贤的?又是从哪儿找来的?

不过吴尚贤已经死了,我也半点不想继续追查这件案子,或者是怕,或者是内疚,也许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也说不定。

总之,事情结束了,无论怎样,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利用这种石头做钟的人,如果再有,那才真叫见鬼了。

我猜,即使再找十个科学家来给我解释这件事,我对吴尚权的歉疚也要存留一辈子,这和乞丐他们的事都不同,这件事可以定性为故意杀人,而且是他这样一个人。

至今我都想不明白,究竟他的做法对不对,这世间没被惩罚的罪犯太多了,再严格的法律也是有漏洞的,他的做法虽然过激,可归根结底,是要自己还自己一个公道。

同样我也不知道,我的做法对不对,这相当于为了救一个人而杀掉另一个人,这在执行任务中是有过先例的,但那时候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这却是一个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可怜人,对还是错,一事两面,怎么分辨呢?

我叹了口气,掐灭烟头,跨上自行车往家骑去。

如果还有一个靠这种方法做钟的人,将钟摆在我面前,我肯定会被内心之中潜藏着的愧疚和恐惧感吓死,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事。

因为我欠他的。

送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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