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由七个故事串起来的童话
第一个故事
讲到镜子和碎片
且听仔细这个故事的开场白！这个故事要一直讲到结尾的时候我们方始明白过来，原来他是个坏心眼的家伙，是坏透了的恶人，是一个真正的“恶魔”。
有一天，他心里乐滋滋的，因为他做成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有一种特别奇怪的魔力，就是每一样真善美的东西照出来的时候就会缩小得几乎看不见，而每一样假恶丑的东西在这面镜子里照出来都一清二楚，还比原来更加难看。最美丽的风景照出来像是一堆煮糊了的菠菜泥，最善良的好人在这面镜子里看起来都成了丑八怪，要么是双脚踩在脑袋上的倒栽葱却不见了肚皮，要么是面孔的形状变得七扭八歪叫人压根儿认不出来，哪怕一颗小小的雀斑也会看起来鼻子嘴巴上一片都是。
“看着真叫人开心。”那个“恶魔”说道。如果哪个人头脑里有了一片虔诚的好念头，那么他在镜子里会被照成龇牙咧嘴狂笑的怪模样，惹得那个恶魔看着自己精巧手艺做出来的这件稀罕物暗自得意起来。那些上过坏人学校（他办了一所坏人学校）的人到处宣扬说有个奇迹显灵啦，他们说如今人们破天荒地可以用这面镜子照出全世界和全人类的真实面目啦。他们捧着这面镜子走遍了四面八方，到了后来没有哪一个地方、没有哪一个人不曾被他们照得面目全非的。他们还想飞到天上去，飞进天堂里去把天使们和“我们的上帝”取笑一番。他们捧着那面镜子飞得愈来愈高，那面镜子就龇牙咧嘴狂笑得愈厉害，他们也愈来愈捧不住镜子了。他们愈飞愈高，快要飞近上帝和天使们了。这时镜子狂笑得剧烈颤抖起来，他们一脱手，镜子就一下子从他们手里飞出来跌落到了地面上，摔成了上亿个、几十亿个甚至更多的碎片。这面镜子摔得粉碎，可是却比以前带来了更多的不幸，因为有些碎片还没有沙粒大，可以在全世界到处飘飞，只要它们飞进人的眼睛里去，它们就粘牢在眼珠子上，于是这些眼珠看到的每件东西都改变了模样或者只着眼于看事物坏的一面，因为每一粒碎片都具有那整面镜子的魔力。有些人的心里掉进了碎片，那就更糟糕啦，因为那颗心就变成了一坨冰块。有些碎片大得可以用来做成窗玻璃，可是透过这样的窗玻璃去看人，连自己的朋友都认不出来了。有些碎片做成了眼镜，可是戴了那样的眼镜就无法公平正直地看待事物。
这些事情逗得那个坏人很开心，他连肚子都笑疼了。直到现在那些碎片还在到处飘来浮去。现在让我们把这个故事接着听下去。
第二个故事
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在大城市里，房子和人多得要命，哪里来那么多空地可以让所有的人都能够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呢？
所以多半人家只能满足于在花盆里栽几朵花。有两个穷人家的孩子，他们倒有一块比花盆稍大一点的小花园。他们两人不是亲生的兄妹，可是却亲热得像亲兄妹一样。他们的父母是住在对门的邻居，两家都住在屋顶阁楼上。那两幢房子的屋檐快要连接在一起了，屋檐之间有一道水槽通过，水槽上面就是他们两家各自的小窗户。只要一步跨过水槽就可以从自己的窗户到对面的窗户去。
两家的父母都在窗外摆了一个大木箱，里面种着他们自己吃的蔬菜；
还有一小丛玫瑰花，每个木箱里各一丛，都长得十分茁壮。他们两家的父母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把木箱横放在水槽上，这样一来木箱的两端就从这边的窗户顶到那边的窗户，乍一看就像两道开满鲜花的长堤。豌豆的藤蔓低垂在木箱的四周，玫瑰的长枝条攀附在窗框上又相互缠到了一起，那两个窗户就像是两座用鲜花和绿叶点缀起来的凯旋门。那两只大木箱都很高，两个孩子都知道他们是不可以爬上去的，不过他们常常得到允许走到窗外去，在大木箱背后的屋顶上游戏，或者坐在玫瑰丛底下的小木凳上玩耍，他们在那里玩得很开心。
到了冬天，他们就没有这样的乐趣了。窗户上结起了厚厚的冰，有些日子里，整个窗户都结满了冰。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就把铜钱烤得滚烫，再把它放到结着厚冰的窗玻璃上去，玻璃上熔出了一个很好看的望孔，圆圆的，在每扇窗户的望孔背后都露出了一只温暖可爱的眼睛，这就是那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的眼睛。他的名字叫凯依，小女孩名叫杰尔达。在夏天里他们只要纵身一跳就可以到对面去，可是到了冬天他们都只能先走下那么多级楼梯，再往上爬那么多级楼梯，还要从满天纷飞的大雪中穿过去。
“满天的大雪就像一群群白色的蜜蜂在飞舞。”凯依的老祖母说道。
“那么它们是不是也有一只蜂女王呢？”小男孩问道，他知道真正的蜜蜂那里有一只蜂女王。
“有的，它们有女王，”老祖母回答道，“她总是在‘蜂群’最拥挤处飞来飞去。她是它们当中最大的一个，从不肯安安生生留在地面上，她要飞到天空中去再回到乌云那里去。她常常在冬天半夜三更飞过城里的大街小巷，还朝着窗户里面张望，这样，窗玻璃上就冻上一层形状稀奇古怪的厚冰，看起来像是花朵一样。”
“是呀，我见过。”两个孩子一齐说道，他们相信这是真的。
“雪女王会走进这里来吗？”小姑娘问道。
“让她进来好了，”小男孩说道，“我把她放到滚烫的火炉上，她一会儿就融化掉啦。”
老祖母抚摸着他的头发，讲起另外的故事来。
到了晚上，小凯依回到自己家里，衣服脱了一半就爬到窗户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去，从窗玻璃的小圆孔里朝外张望。窗外，一片片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有一片最大的飘落在一只种花的木箱的边沿上。那片雪花变得越来越大，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少女，身上披着最精细的雪白薄纱裙，那是几万片闪烁着星光的雪花凝结成的。她长得非常美丽娇嫩，不过是个冰人，浑身都是光闪闪的冰，她却又是个活人，她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发出亮光，就像天上两颗明亮的星星在眨眼，不过她的眼神里却没有和平也没有安宁。她朝着窗户点头，还招了招手。这下小男孩吓坏了，赶紧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就在这会儿，窗户外面好像有一只大鸟飞过。
第二天结起了白皑皑、亮晶晶的霜。后来冰雪都融化开来，春天来到了，太阳光芒四射，大地上长出一片绿色的嫩芽，燕子飞来又飞去忙着衔泥筑巢，窗户又打开来了。那两个孩子又高高地坐在屋顶上的他们的小花园里。
这一年夏天，玫瑰开得有多美啊！小女孩刚学了一首讲到玫瑰的赞美诗，她就把这首赞美诗唱给小男孩听，他也跟着歌唱起来：玫瑰花盛开在深谷里，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圣婴耶稣。
唱完后，那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去亲吻那些玫瑰花，又抬头看看光芒四射的太阳，还朝着它说话，好像圣婴基督就在里面。那些夏天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啊，在室外露天里玩耍又多么开心啊，那一丛丛的玫瑰是多么新鲜，它们好像永远也开不败似的。
有一天凯依和杰尔达并排坐着看一本讲飞禽走兽的图画书，就在教堂钟声敲十二点的时候，凯依说道：
“哎哟，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的心！什么东西吹进了我的眼睛里！”
小女孩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他使劲眨眨眼睛，可是眼睛里没有吹进什么东西。
“我想它又吹落掉啦。”小男孩说道，其实那粒东西没有落掉，还沾在眼珠子上，就是那面镜子破裂时迸溅出来的碎屑。我们大家都记得那是一面魔镜，那些可恶的玻璃会把所有伟大的和美好的事物都照成渺小的和丑恶的，可是又把丑恶的东西照得更加丑恶，哪怕只有一点点毛病就会弄得人人都知道。可怜的小凯依，有一粒碎屑刺进了他的心里，他的那颗心马上就会变成一坨冰，他已经不觉得刺痛了，可是碎屑还是留在心上了。
“你哭什么？”他问道，“你哭起来模样真难看。我觉得一点事儿都没有啦！”“哦，”他忽然呼喊起来，“那株玫瑰已经招虫子咬啦！
这株玫瑰七歪八扭的。它们全都那么难看，就像种着它们的木箱一样难看。”
他先抬脚去踢木箱，然后又伸手拔掉了两株玫瑰。
“凯依，你这是在干什么？”小女孩叫喊起来。
他一眼看到小女孩吓得要命，就又伸出手去拔掉了另一株玫瑰。然后他一纵身跳进了自己家的那扇窗户，就此离开了善良的小杰尔达。
后来她送图画书来的时候，他却说那是给吃奶的婴儿看的。当老祖母讲故事的时候，他总是要说“但是”来打断她的话。待到他觉得腻烦不再插嘴的时候，他就跟在老祖母身背后去学她走路和行动的样子，戴上一副眼镜，学她讲话的腔调，学得那么逼真，大家都被惹得哈哈大笑。他很快就学会了那条街上每个人的讲话腔调和走路的姿势，他们的怪模怪样，还有难看的动作全叫他给模仿得惟妙惟肖。大家都说道：“那孩子的头脑真机灵！”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那是深深地刺进他心里去的、并且沾在他的眼睛上的玻璃碎屑闹的鬼。所以他连全心全意爱他的小杰尔达也戏弄起来了。
现在他玩的游戏也跟以前不一样了，都是要动一番脑筋的。入冬以后有一天下起了大雪，他拿来了一面很大的取火镜，又把他的蓝色外衣的下摆拉起来让雪花飘落到上面去。
“杰尔达，快朝镜子里瞧。”他说道。雪花都变得很大，看起来像是一朵朵美丽的鲜花，或者是有十个尖角的星星，真是都很好看。
“你看，它们多么美妙，”凯依说道，“比真的花好玩多啦！它们一点毛病都没有，只要没有融化掉以前，形状都是一模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凯依扛着雪橇去广场上玩。突然，大广场上来了一个大雪橇，上面的人裹着大衣和帽子。凯依把自己的雪橇拴在大雪橇上玩，他们冲进了另一条街，那人不时回头微笑。天黑了，凯依害怕起来。大雪橇停了下来，那人站起身，全身雪白，她就是雪女王。
“我们滑了很长一段路哪！”她说道，“冻坏了吧？
快钻进我的熊皮大衣里来！”她把他抱到大雪橇上坐在自己身边，给他披上那件裘皮大衣，可是他只觉得像是跌进了雪堆里一样。
“你还冷吗？”她问道。她亲了亲他的前额。哎哟，这个吻冰凉的，不，比冰还要冷，一直凉透了他的心，虽然他的半个心早已变成了一坨冰块。他觉得自己快要冷死了，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又觉得暖和过来，周围不再那么寒冷了。
“我的雪橇，别把我的雪橇忘了。”这是他想得起来的第一件事情。他的雪橇原来绑在一只大白母鸡身上，那只母鸡背着他的雪橇跟随在他们的后面。雪女王再亲了凯依一次，这一吻使得他把杰尔达、老祖母还有家里所有的亲人全都忘记光啦。
“不能再多亲你几次啦！”她说道，“再吻下去你就会冻死的。”
凯依看着她，她是那么美丽，他想不出来有哪一张脸比她的脸更聪明、更可爱了。她这会儿看起来一点不像是个冰雪人儿，一点不像上一回她站在窗外朝他招手的样子。在他的眼里她是完美的。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他告诉她说他已经学会了心算，能够算得出分数，他还知道这个国家的大小和“有多少人住在这里”。她听他讲话时总是笑眯眯的，可是他却讲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少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雪女王已经带着他飞了起来，飞呀，飞呀，在那黑沉沉的天空中飞翔。狂风在呼啸，在怒号，好像唱着古老的歌谣。他们飞过了森林和湖泊，飞过了大海和陆地。在他们的身底下，冰冷的寒风在呼啸，狼群在嗥叫，到处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哑哑”乱叫的黑压压的一群乌鸦恰好从他们头顶上飞过。一轮又大又清新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散发出明亮的月光，凯依久久地望着月亮熬过了漫长的冬夜，天亮的时候他在雪女王的脚下睡熟了。
第三个故事
会魔法的老奶奶的花园
那么，凯依走了以后，小杰尔达是怎么过日子的呢？凯依到底上哪里去了呢？
后一个问题谁也不知道，没有人能说得出什么名堂来。那些孩子们只说得出他们看见他把自己的小雪橇拴到了一辆大雪橇上，就穿过另一条街滑出城门去了。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许多人都掉了眼泪，小杰尔达伤心得痛哭了好久，她说她知道他一定死掉了，他是跌进从学校旁边流过的那条河里淹死的。
哦，那些黑暗又漫长的冬天日子真难熬呀！
到了春天，温暖的阳光又回来了。
“凯依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小杰尔达说道。
“我不相信。”太阳先说道。
“凯依死了，回不来了。”她对燕子说道。
“我不相信。”它们齐声回答道。到了后来连小杰尔达也不相信了。
“我要穿上我的那双新的红鞋子，”一天清早她说道，“这双鞋子凯依从来没有见过。我要到河边去打听打听。”
那时天还很早，她亲了亲还在熟睡的老祖母就穿上红鞋子，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城门来到了河边。
“真的是你把我的小哥哥带走了吗？”她问河水，“你要是肯把他还给我，我就把这双新的红鞋子送给你。”
她觉得河里的波浪怪里怪气地点了点头。于是她就脱下那双比什么都宝贝的红鞋子，把两只鞋都扔进了河里。可是那两只鞋都落在靠近河岸的水里，被波浪轻轻一冲又送回到她的跟前，好像河水不情愿收下她最心爱的宝贝，因为河水并没有把小凯依冲走。可是她却以为她没有把鞋子扔得足够远，所以就爬到一只停泊在芦苇丛中的小船上，一直走到船尾去把那双鞋子重新扔进河里。偏巧这只小船没有系牢，她这么来回一摇晃，小船就从岸边漂离出去。她一见小船漂离了河岸就急忙回过身来想要下船，却已经来不及了，还没有等她回到船的这一头，那只小船早已离开河岸一英尺多远，还漂得越来越快。
小杰尔达吓坏了，她怕得哭了起来，可是听到她哭声的只有灰麻雀，可是灰麻雀又不能够把她背回到岸上。它们沿着河岸一路跟随过来，唧唧喳喳地唱起歌来安慰她，它们唱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小船顺着波浪往前漂去，小杰尔达坐在船上一动也不敢动，双脚上只剩下了袜子，她的两只小红鞋就漂在她的后面，可是它们离开小船愈来愈远，因为小船漂得愈来愈快了。
河岸两边风景很好看，美丽的鲜花盛开，古树又高又大，青草遍地的斜坡上牛羊在吃草，可是到处见不到一个人影。
“说不定河水要把我带到小凯依那里去哪。”杰尔达这样想道。
她这么一想心思就舒坦得多。她站起身来一连好几个钟头都眼望着两岸碧绿的田野。后来她漂到了一个大樱桃园，那里有一座小房子，房子上有奇形怪状的红窗子和蓝窗子，屋顶上铺着干草。房子大门外站着两个木头兵，有船只经过的时候它们就举起手来敬礼。
杰尔达朝着它们呼喊，因为她以为它们是大活人，可是木头兵当然不会吱声回答。这时候河水把小船冲向岸边，她很快漂到木头兵的身边。
杰尔达叫喊得更响。从房子里走出来一位很老很老的奶奶，老奶奶拄着拐杖，头上戴着一顶很大的遮阳帽，帽子边上画着各种美丽的花朵。
“你这个可怜的女孩，”老奶奶说道，“你怎么会到这条水流那么急的大河里来？
还顺着波浪漂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老奶奶趟进水里，用弯头拐杖把小船钩牢拖到岸上，再把小杰尔达抱了出来。
杰尔达非常高兴，总算又踩在干燥的陆地上，不过对这个陌生的老奶奶有点害怕。
“来吧，告诉我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老奶奶说道。
杰尔达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她，老奶奶一边听一边摇着头嘴里说着“哼，哼！”杰尔达把一切都讲完之后就问老奶奶有没有见到凯依。老奶奶说他没有来过，可是一定会来的。她劝杰尔达不要难过，先来尝尝她的樱桃，再看看她的鲜花，那些鲜花比哪一本图画书上画的都要好看，因为每一朵花都会从头到尾讲一个故事。她拉着小杰尔达的手一起走进小屋子里。老奶奶关上了门。
小房子的窗子开得很高，窗玻璃是红、蓝、黄三种颜色的。太阳光一照进来房子里就五颜六色，奇光异彩。桌上放着最鲜美的樱桃，杰尔达愿意吃多少就尽管吃。她很爱吃，就吃了好多。她吃樱桃的时候，老奶奶拿起一把金梳子替她梳头发，那一头长长的金灿灿的鬈发垂在她的非常可爱的小圆脸周围，那张善良的圆脸看起来就像一朵玫瑰花那样美丽。
“我早就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了，”老奶奶说道，“你看，我们两个人待在一起有多快活！”她又给小杰尔达梳头发，梳呀，梳呀，愈梳杰尔达就愈记不起来那个陪着她玩的小哥哥凯依了，因为老奶奶会魔法，不过她不是一个坏心眼的巫婆，她施展法术只是为了给自己玩玩。如今她想把小杰尔达留住，所以她走进花园里，用她的那柄弯头的拐杖伸向所有的玫瑰。哦，那些玫瑰花开得有多美呀，可是它们这一下全都沉到黑的地底下去啦。谁也看不出来它们早先长在什么地方。那个老奶奶生怕杰尔达一见到玫瑰花就会想起她自己家里的那丛玫瑰，就会记起小凯依，就会离开这里。
在这以后她才把杰尔达领到花园里来。哦，这里多么香多么美啊！
所有能够想得出来的花卉，一年之中在不同季节里开花的鲜花，全都在这里盛开着。哪本图画书上都画不出那么鲜艳的、那么美丽的鲜花了。杰尔达高兴得跳呀，蹦呀，一直玩到太阳落到那棵高高的樱桃树背后才回来。给她睡的那张床非常漂亮，床上还有大红丝绸面子的被子和枕头，被子里和枕心里装的都是蓝色的紫罗兰花。她睡得很香，快活地做起好梦来，就像一个王后在新婚那天一样。
第二天她又可以在温暖的阳光下同那些鲜花在一起玩了，这样过了许多天。杰尔达认得出每一种花，虽说那里有许许多多种花，杰尔达心里总觉得少掉了一种，可究竟少掉了哪一种她却说不出来。有一天，她坐在那里盯着老奶奶的那顶遮阳帽出神，那顶帽子上画着各色各样的鲜花，而最美丽的就是一朵玫瑰花。原来老奶奶把别的玫瑰花沉到地底下去的时候，偏偏忘记把这朵玫瑰也沉掉，不过人嘛，难免有想不周全的时候。
“什么！”杰尔达说道，“这里看不到玫瑰！”她跑到花圃里去细细寻找，一行一行地寻找过来又寻找过去，却就是找不见一株玫瑰。她坐到地上大哭起来，她的两行热泪一个劲地往下滴，泪水正好都洒落在有一株玫瑰沉下去的地方，把那里的泥土浸湿了。那株玫瑰马上就冒出了地面，绽开出鲜艳的花朵。杰尔达拥抱这株玫瑰，亲吻着玫瑰花朵，记起了自己家里的那丛玫瑰，也就想起了小凯依。
“哎哟，我耽搁了那么多天，”小姑娘说道，“我不是来寻找凯依的吗！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她问玫瑰花道，“你们相信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吗？”
“他没有死，”玫瑰花说道，“我们刚到过地底下，死掉的人都躺在地底下，可是凯依不在那里。”
“谢谢你们。”小杰尔达说道。她走到别的花朵前面，看看它们的小花萼问道：“你们知道小凯依在什么地方吗？”
每一朵鲜花都站在太阳底下梦想出自己的童话故事，小杰尔达听到了许许多多这样的故事，却没有一种花知道凯依的下落。
那么金百合花讲的是什么故事呢？它讲道：“你听见过敲鼓的声音吗？咚，咚。鼓声总是两下：咚，咚。你去听听女人的哀号悲恸吧！你去听听牧师的召唤吧！
印度女人身穿大红长裙袍站立在殉葬的柴堆上，火舌冉冉升起，舔着她的身体，还有她那死去了的丈夫的遗体。印度女人想的不是涅，而是心里牵挂着周围人群中的一个活人，他的眼光比火焰还要炽热，他的眼睛里喷出的那团火焰却熊熊燃烧在她的心里，柴堆上的火焰马上就要把她的躯壳烧成灰烬，可是那火焰难道能够把她心里熊熊燃烧着的那团火焰也烧成灰烬吗？”
“你在讲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小杰尔达说道。
“这就是我的童话。”金百合花说道。
那么牵牛花讲了些什么呢？它讲道：“在山间小道旁边耸立着一座古老的骑士城堡，常春藤沿着古老的红墙往上长，叶子一片又一片地长满了阳台的周围。一位美丽的少女站在阳台上，她把身子探出栏杆外面，往下面的小路上看。枝头盛开的玫瑰花没有哪朵比她更娇艳。随风飘舞的苹果花没有哪朵比她更婀娜。她往外张望时，身上漂亮的丝绸裙袍就会发出的响声，好像在说：‘他还没有来吧！’”
“你是在讲小凯依吗？”小杰尔达问道。
“我只是在讲我的童话，我的梦想。”牵牛花回答道。
那么雪莲花讲了什么故事呢？它讲道：“在两棵树中间挂起了绳子，绳子上又绑了一块长木板，这就成了一架秋千。有两个可爱的小姑娘坐在上面荡秋千，她们的裙袍像雪一样的洁白，帽子边上飘着长长的绿缎带。有一个比她们大一点的小哥哥站在秋千上，他的胳膊挽住了秋千绳，一只手里拿了个小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细管子，他在吹肥皂泡。秋千荡起来的时候，肥皂泡就会向上飞，颜色千变万化好看极了。最后的那个肥皂泡挂在细管子上随风飘荡。秋千荡来荡去，那个肥皂泡变成了细长条。有一条小黑狗身体轻得就像这个细长的肥皂泡，它用后腿站立起来想要到秋千上去。秋千荡来荡去，小黑狗站立不住了，只得四脚都落地。它生气了，汪汪地吠了起来，肥皂泡就爆得粉碎了。一块荡来又荡去的秋千板，一个爆得粉碎的肥皂泡，这就是我的歌谣。”
“你讲的故事很好听，可是你却讲得那么伤心，再说你一句都没有提到凯依。”
那么风信子讲了什么故事呢？它讲道：“有三个姐妹，她们个个长得美丽动人又白净娇嫩，有一个身穿大红裙袍，另一个穿蓝的，还有一个浑身雪白。在明亮的月光下，她们手拉着手在风平浪静的湖边跳着舞。她们不是小妖精，她们都是人。湖边上飘来一股股芬芳的香气，她们顺着香气走进森林里去漫游，森林深处香气愈来愈浓。后来有三口棺材，里面躺着那三个美丽的姑娘，从森林深处飘到了湖面上。萤火虫绕着她们飞来飞去，那一点一点的亮光好像是一圈圈摇曳不定的烛光。那几个跳舞的姑娘是在熟睡还是已经死去了？
花的香味说她们是三具尸体，晚钟为死者长鸣。”
“你让我听得心里好难过，”小杰尔达说道，“你身上的香气那么浓，叫我想起了那三个死去的姑娘。唉，小凯依真的死去了吗？玫瑰花去过地底下，它们说他没有死。”
“叮，当，”风信子身上的铃铛发出了响声，“我们不是在为小凯依敲丧钟，我们不认识他。我们只是在唱我们会唱的唯一的一首歌。”
杰尔达走到毛茛花身边，它们在碧绿发青的叶子中间像一球球黄油似的油光光亮晶晶。
“你真是一颗明亮的小太阳，”杰尔达说道，“请你告诉我，倘若你知道的话，在哪里能找到陪我玩的那个小哥哥？”
毛茛花脸上油光发亮，它又瞅了杰尔达一眼，可是毛茛花唱的什么歌呢？它歌唱的也不是凯依。
“春天来到的第一个大晴天里，我们上帝的阳光把一个小院子照耀得暖融融的。阳光顺着邻居家的白墙照下来，照在墙根上刚刚绽出第一朵黄花的迎春花上，在温暖的阳光里那朵黄花像金子一样灿灿发光。老祖母坐在屋外的椅子上，正在等着那个在有钱人家当女佣的外孙女抽空回来看看她，那个穷苦而美丽的女孩子回来了，她亲吻了老祖母。那充满亲情的吻里有金子，是心灵的金子，亲人的嘴上有金子，家里的土地上也有金子，连这清晨的时刻里也有金子。好啦，这就是我的小故事。”毛茛花说道。
“我那可怜的老祖母，”杰尔达叹口气说道，“她一定在牵挂着我，为我悲伤难过，就像上回她为凯依伤心一样。不过我很快就会回家去的，还会带着凯依一起回去。我向那些鲜花去打听是一点没有用的，它们只会唱自己的歌，我可是一点音讯都探听不到。”
她把小裙子撩起来扎住，这样可以跑得快一点，可是在她跳过水仙花的时候，腿上却被那株花敲了一下。她停下来，看着那些高高的黄花问道：“说不定你们知道点什么吧？”她朝水仙花弯下腰去问道。
那么水仙花又讲了个什么故事呢？它讲道：“我看得见我自己，我看得见我自己，”水仙花说道，“哦，我的香味有多么好闻！
在屋顶阁楼里，站着一个小舞女，半裸着身子，她有时踮起一只脚，有时两只脚都落地。她伸出腿来登上全世界的舞台。她只不过是视觉上的一个幻影。她把茶壶里的水倒在她手里拿着的一块布上，那是她的紧身围腰。‘爱清洁是个好习惯。’她常常这样说道。有个衣钩上挂着一件雪白的裙子，就是用茶壶里倒出来的水洗干净了再放在屋顶上晾干的。她穿上这条裙子，再在脖子上围上一条橙黄色纱围巾，她的裙子就更白得耀眼啦。把脚高高地往上踢，她神气活现地单腿站立着就好像花茎上的鲜花。我能够看得见自己，我能够看得见自己。”
“我没有心思管闲事哪，”杰尔达说道，“你本来就用不着对我讲这些。”
她跑到花园的尽头，园门上着锁，可是她用力拧了一下生了锈的门锁，锁就自己掉下来了，门也可以打开了。小杰尔达光着两只脚又跑进了广阔的天地。她回头朝身后看了三回，没有人在背后追上来。到了后来她实在跑不动了，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抬头朝四周望去，夏天早已过去，如今是深秋季节了，不过在那座美丽的花园里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那里仍旧阳光明媚，盛开着一年四季所有的花卉。
“天哪，我白费了多少日子，”小杰尔达说道，“秋天都来到了，我不能再闲逛下去！”她站起身来朝前走去。
可是她的那两只小小的脚已经又酸痛又疲劳，四周又那么寒冷，那么荒凉。长长的柳叶早已枯黄，冰凉的露水嘀嘀答答地滴落下来：那些大树上的叶子一片又一片地落到地上，只剩下黑刺李的枝头上还挂着一些果实，可是那些果实却酸得叫人牙疼。唉，这广阔的世界变得灰蒙蒙的，叫人闷得慌。
第四个故事
王子和公主
杰尔达只好休息一会儿再走。在她坐的那个地方的对面，有一只大乌鸦在雪地里蹦来跳去，它在那里看了小杰尔达很长时间，然后转过头来叫道：“呱，呱，你好，你好……”要想让它口齿再清楚一点那是做不到的，不过它已经对这个小姑娘表示了好意。乌鸦问她为什么孤单单一个人出来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闯荡。“孤单”这个字眼的意思，小杰尔达现在已经弄明白了，它的滋味小杰尔达也已经尝到了。于是她就把她的生活和经历过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大乌鸦，还问它见到过凯依没有。
乌鸦沉思一会儿之后，点点头说道：“说不定就是……说不定就是……”
“什么！你相信自己见到过！”小姑娘叫喊起来，她使劲地亲吻拥抱乌鸦，差点儿没有把它憋死。
“轻点儿，轻点儿，别太高兴，别太高兴，”乌鸦说道，“我相信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啦！我相信那个人就是小凯依！不过他如今有了公主就把你忘记掉啦！”
“他和一位公主住在一起，是吗？”杰尔达问道。
“是的，你听我说，”乌鸦说道，“可是学你们人类讲的话太难啦，我讲不大好，要是你懂乌鸦语的话，我就可以讲得更明白点。”
“可惜不懂，我没有学过，”杰尔达说道，“我的老祖母会，她听得懂也能够讲。要是我学会了那该多好哇。”
“不要紧，”乌鸦说道，“虽然我讲得不好，不过我会尽自己的努力的。”
于是，乌鸦讲了它所知道的一切。
“在这个王国里，就是我们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有一位公主。她聪明得不得了。她一直看全世界所有的报纸，虽然她那么聪明，看了之后她还是照样全忘记掉了。不久之前，她刚刚坐上了王位，有人说那宝座上坐起来真不舒服。有一天她忽然唱起了一首歌：“‘我为什么还不结婚？’
“‘听着，这首歌可是说真格的。’她说道。于是她要结婚了。她想要一个善于对答如流的人来当丈夫，要不然身边站着一个模样挺好看的傻小子那该有多别扭哇。她把王宫里所有的侍从女官都找来一起商量。她们听到她的打算都很高兴。‘我很喜欢这个想法，’她们都这么说道，‘不久前我也有了这个想法。’”
“你可以相信，我告诉你的每句话都千真万确，”乌鸦说道，“因为我有一个脾气温柔的未婚妻，它可以在王宫里随意到处走动，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它告诉我的。”
它的未婚妻当然也是一只乌鸦啦，因为乌鸦要配对成双，总是也去找一只乌鸦的。
“各家报纸马上就把这件事情登出来，报纸四周还镶着一圈心形的花边，每颗心之间嵌着公主名字的开头字母。报纸上写道：每一个长相好看的小伙子都可以自由地到宫里来同公主说话，哪个口才流利、大家都觉得是最健谈的小伙子，就会被公主挑中当她的丈夫。”
“是呀，是呀，”乌鸦说道，“事情就是这样，你可以相信我，就像我蹲在这里那样一点错不了。年轻小伙子成群结队地赶来，王宫前面人山人海，还有不少人奔着跑着来。可是第一天、第二天都过去了，却没有人被挑中。这些小伙子在王宫外面的大街小巷里倒是挺能说会道的，可是一走进王宫的大门，看到了穿着制服浑身银光闪闪的卫兵，走上台阶的时候看到了两旁列队站着服装华丽、浑身金光灿灿的侍从，又看到了那些灯火辉煌的大厅，他们一个个都发憷变傻了。等到他们站在公主坐着的宝座面前的时候早已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会把公主说的最后一句话重新再讲一遍。公主却一听心里就烦。反正进到王宫里去的那些小伙子就像把鼻烟吞到肚里去一样地迷迷糊糊。等到一出王宫，他们又能说会道了。那些人排起了长队等着进王宫，从城门口一直排到王宫门前。”
“我还进城去看了热闹，”乌鸦说道，“那些人肚子又饿嘴里又渴，可是在王宫里他们哪里找得到什么吃的喝的，连一杯热开水都喝不上。有几个最聪明的家伙带了面包和黄油去，可是他们不肯分给周围的人吃。他们是这样想的：让别人看上去就是一副肚皮饿得不得了的样子，公主就不会选中他们了。”
“不过凯依呐，小凯依呢？”杰尔达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到那里的？他是不是也在人山人海当中？”
“别急，别急！
我们马上就要讲到他了。那是到了第三天时，来了一个小不点儿，他没有骑马也不乘车。一点都不怕地大步走到王宫前。他的双眼就像你的一样明亮，他那一头长发很漂亮，就是身上的衣服太破旧了一点。”
“那就是凯依，”杰尔达欢乐地呼叫起来，“哦，我总算找到他了。”她高兴得拍起手来。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背包。”
“不，那是他的小雪橇，”杰尔达说道，“他是乘雪橇才走丢的。”
“就算是吧，”乌鸦说道，“我看得不大真切，不过听我的那个未婚妻说，他走进王宫大门看见身穿银光闪闪制服的卫兵，再沿着两旁站立着穿金光灿灿服装的侍从，他一点也没有吓慌了神儿，反而朝着他们点点头说：‘你们老在台阶上站着真是没意思，我可是要进去啦。’大厅里灯火通明，各部部长们和大臣阁下手里都举着金酒杯，脚上都脱掉了靴子，走来走去连一点响声都没有。那个场面才叫庄严哪！
可是他却穿着靴子，那双要命的靴子还叽叽嘎嘎发出很大的响声，他心里一点没有怯场。”
“那保准就是凯依，”杰尔达说道，“我知道他刚有一双新靴子，我在老祖母屋里就听见过那双靴子发出的叽叽嘎嘎的响声。”
“是呀，那双靴子叽叽嘎嘎地吵得烦人，”乌鸦说道，“他倒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照样高高兴兴走到公主面前。她坐在一颗大珍珠上，那颗珍珠足足有纺纱车上的摇轮那么大。她的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有一群侍从女官，她们又带着侍女，还有侍女的侍女。还有一群骑士，他们也人人带着跟班，还有跟班的跟班，跟班的跟班还带着一个小听差。那些人都围着公主站成一圈，愈是站得靠近门的就愈是神气活现。跟班的跟班的那个小听差就总是趿着拖鞋站在门口，那副神气活现的架势真是叫人看不下去。”
“真是叫人恶心，”小杰尔达说道，“那么凯依到底给公主选中了没有哇？”
“我若不是一只乌鸦的话，公主选中的早就该是我啦，再说我已经订过婚了。因为他的口才同我一样好，那是在我用乌鸦语说话的时候。这是我那个脾气温柔的未婚妻告诉我的。他胆子很大又很讨人喜欢，他说他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求婚，只是想要听到公主讲的聪明话，因为他觉得公主聪慧过人。公主一下子就中意了他。”
“是呀，没错的，一定是凯依，”杰尔达说道，“他是那么聪明，连分数都能心算。哦，你肯把我领进王宫里去吗？”
“唉，说话倒很容易，”乌鸦回答道，“可是怎么做得到呢？
我先和我那个脾气温柔的未婚妻去商量一下，它会给我们出好主意的。不过我要把话说在头里，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是不会得到许可进入王宫的。”
“会的，我会的，”杰尔达说道，“凯依一听说我来了，马上就会来接我进去的。”
“你坐在这块石头上等我回来。”乌鸦说道，它把头一扭就飞走了。
一直到了天黑以后，乌鸦才飞回来。“哑哑，”乌鸦叫道，“我的未婚妻要我向你多问几声好。这里有个小面包给你吃，是它从王宫的厨房里叼来的，那里面包多得要命，你肚子饿了吧！
你要走进王宫里去，那是办不到的，再说你还赤着两只脚。那些穿银色制服的卫兵和穿金色服装的侍从都不会放你进门的。不过不要哭，你还是能够溜进去的。我的那个未婚妻知道有一条小小的后楼梯，可以通到卧室去。它还知道在哪里可以叼得到钥匙。”
他们走进了王宫的花园，踏上一条很宽的林荫大道。树叶一片又一片地飘落下来，王宫里的灯火一盏又一盏地熄灭掉了。乌鸦带着小杰尔达来到一扇后门前，那扇后门半开半掩。
哦，小杰尔达又是害怕又是渴望，她的那颗心怦怦直跳，好像她是去做什么坏事一样。她只不过要弄清楚小凯依究竟在不在那里。是的，那一定就是他，她记得清清楚楚他的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的一头长长的头发，她眼前好像看到了他在微笑，就像他们在家里坐在玫瑰下面那样。他看到她来一定会高兴得要命，要听她讲讲她走了多么长的路，这都是为了他。还要让他知道在他走丢了以后，家里每个人都是那么悲伤难过。哦，这次见面真是令人既开心又伤心。
他们走上楼梯，在一张柜子上点着一盏小灯，在地板的中央站着脾气温柔的乌鸦，它把脑袋转来转去看着杰尔达。小姑娘照着老祖母教她的那样向脾气温柔的乌鸦行了屈膝礼。
“我的未婚夫对您满口说好，我的小姐，”脾气温柔的乌鸦说道，“您的遭遇，也可以说是故事，挺惹人心酸的。您拿着这盏灯好吗？
我走在你们前头，我们顺着这条路笔直走，不会碰上什么人的。”
“我觉得我们身背后有人在追上来，”杰尔达说道。这时候有样什么东西像是墙上的影子那样在她身边嗖地一闪而过。原来那是马的鬃毛飘舞，四条细腿跑得像飞一样的奔马，绅士淑女们骑在马背上，猎人们跟随在马背后。
“那些只是一个个梦，”乌鸦说道，“它们来把高贵的绅士淑女们的思想领出去打猎，那样更好，您可以趁着他们在床上熟睡不醒的时候仔仔细细地把他们看清楚。不过我但愿您要是有一天得到了荣耀和显赫的地位，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我们。”
“用不着说这样的话嘛。”森林的乌鸦说道。
他们走进第一间大厅，大厅的墙壁上装饰着玫瑰红的锦缎，墙壁四周点缀着人造的花卉。在这里那些梦又嗖的一下从她的身边闪过，不过它们闪得太快，杰尔达来不及看清那些绅士淑女的模样。大厅一个比一个富丽堂皇，所以才会使人犯憷发慌。后来他们走进了卧室。这里的天花板形状像是一棵巨大的棕榈树，树叶都是玻璃的，是用贵重的水晶玻璃做成的。地板的中央竖着一根做成花梗形状的黄金柱子，柱子上吊着两张百合花形状的床，一张是雪白的，里面躺着公主。另一张是大红的，杰尔达就到那张床上去找小凯依。她撩起了床外面大红花瓣一样的床帏，看见了一段皮肤黑黝黝的细脖子。
啊，一定就是凯依！她大声地叫喊他的名字，把那盏小灯挪到他的面前。这时候那些梦全都骑在奔马的马背上冲进了卧室里。
那床上睡着的那个人从梦中醒了过来，他把头转过来……却不是小凯依！
王子又年轻又英俊，只是脖子有点像小凯依。公主从白色百合花的床帏朝外面张望，问是怎么回事。小杰尔达放声大哭起来，还把事情的经过和乌鸦怎样帮助她全都讲给了公主听。
“你是个挺可怜的小姑娘。”王子和公主说道。他们称赞了两只乌鸦，说他们一点不生它们的气，可是这种事情以后不许再多做了。不过这一回它们还是应该得到奖赏的。
“你们愿意在王宫外面自由地飞翔呢，”公主问道，“还是愿意留在王宫里出任宫廷乌鸦，在王宫的厨房里叼食剩饭剩菜来吃饱肚皮？”
两只乌鸦都行屈膝礼，恳求给它们固定的职位，因为它们想到了自己的老年。“到了老年不愁吃喝，日子该过得多宽心呀！”它们这么说道。
王子从床上下来，把床位给杰尔达睡，他是尽到了最大的心意。她把两只小手合拢在一起，想道：“不管怎样，人呀、动物呀都是那么好心。”她的眼皮子垂了下来，她一下子就睡熟了，睡得很香，这时候所有的梦又闪进来了，飞到她的睡眠里。它们这一回都像是上帝的天使，拉着一个小雪橇，雪橇上坐着凯依在向她点头。可是这全都是梦，所以她一觉睡醒过来那些梦又都不见了。
第二天她从头到脚都换上了丝绸的和丝绒的衣服。他们邀请她在王宫里多住一段时间，过上几天好日子。可是她只要求得到一辆小小的车和一匹马，还有一双小靴子，这样她就可以到广阔的世界里去寻找凯依了。
她得到了靴子，还有一个暖手的裘皮手筒，身上穿得整洁漂亮。她准备动身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纯金的新马车，王子和公主的纹章像星星一样在车身上闪闪发光。赶马车的车夫、仆役、开道先行的马队，是呀，怎么能没有开道的马队呢？
他们人人都戴着黄金的帽子骑在马背上。王子和公主亲自把她扶上了马车，并且祝福她一路平安。森林里的乌鸦已经结了婚，它蹲在杰尔达身边，因为它受不了背着乘车。它一直送了她三英里路。另一只乌鸦没有跟着来，只站在门口拍着翅膀告别，因为自从有了固定职位之后，它吃得太多了，头疼得不得了。那辆马车里装满了甜脆饼干，座位上放着水果和圣诞节吃的果仁姜饼。
“再见啦，再见啦！”王子和公主叫喊道。小杰尔达哭起来了，乌鸦也哭起来了。就这样他们走完了头三英里路。乌鸦也要向她告别了。这是最难受的分别。它飞到一棵树上，不停地拍着翅膀，一直到它看不见那辆像明亮的太阳那样金光灿灿的马车。
第五个故事
小女强盗
他们一行人要穿过黑沉沉的森林，可是那辆马车却像一把火炬那样一路照亮过去。炫目的亮光照耀得森林里的强盗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们忍不住要动手了。
“那是金的，那是金的。”他们叫嚷着冲了上来，把马匹都勒住，把那些小骑师、车夫和仆人全都杀死，还把小杰尔达拖出了马车。
“她白白胖胖的，长得很好看，是吃果仁吃得那么胖的。”老女强盗说道。她长着一脸长长的浓毛，连睫毛都长得垂下来盖住了眼睛。“就像一只白嫩的小羊羔，味道一定很好吃的！”她说着就抽出了一把尖刀，明晃晃的真是吓人。
“哎哟，”老女人话还没有说完就尖叫起来，因为她被背在背上的女儿在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她这个女儿又任性又刁蛮，这一口咬得老女强盗疼得钻心，而那个小女强盗却很开心。
“你这个讨厌的小淘气！”妈妈说道。这样一来她就来不及把杰尔达杀掉了。
“她得陪我玩，”小女强盗说道，“她的裘皮手筒和漂亮衣服都得给我，还要在我床上陪着我睡。”她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老女强盗痛得蹦到半天高，又转来转去跳个不停，逗得强盗们个个哈哈大笑，说道：“瞧，她背着小崽子在跳舞哪！”
“我要坐到车里去！”小女强盗说道。
她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因为她给娇宠坏了，脾气犟得很。
她和杰尔达坐上了马车，从树桩和荆棘上驶过去一直来到森林的深处。小女强盗年岁同杰尔达差不多大，不过身体更结实一些，双肩更宽一些。她的皮肤黝黑，两只眼睛也很黑，看样子心里很烦闷。她搂着杰尔达的腰说道：“只要我不生你的气，他们不会杀你。我说你是一位公主吧？”
“不是。”小杰尔达说道，她把她碰到的事情都告诉小女强盗，还说她有多么喜欢小凯依。
小女强盗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又朝她点了点头说道：“我不许他们杀你，就算我真的生你气了，那也该我自己动手。”她替杰尔达擦干了眼泪，又把自己的双手伸进那只漂亮的裘皮手筒里去，手筒又柔软又暖和。
马车停住了，他们已经到了强盗山寨的院子里。寨墙从上到下都布满了裂缝。渡鸦和乌鸦从窟窿和裂缝里飞进飞出。又高又大的巴儿狗跳得老高老高，哪一只都看上去能把一个活人吞到肚子里去。它们一声都不吠叫，因为这里禁止狗叫。
那间宽敞的大厅十分破旧，已被烟熏火燎得到处黑乎乎的。大厅中央的石板地上烧着一堆火，冒出来的黑烟升到了房顶上，却再也找不到出路，弄得大厅里烟雾腾腾。有一口大锅里煮着汤，野兔和家兔穿在铁钎上在火上烤着。
“今天晚上你跟着我，还有我的所有小动物一起睡在这里。”小女强盗说道。她们吃喝完了之后，她就把杰尔达领到铺着干草和毯子的墙角落里。在她们头顶上的板条和横木上栖息着十来只鸽子，它们好像都已经睡熟了，可是那两个小姑娘一走过来，鸽子们都动了起来。
“这些鸽子全是我的。”小女强盗说道，一伸手就把身边的那只抓了起来，捏着鸽子的两只爪子不停地摇晃它，直到它张开翅膀乱拍。
“亲亲它！”她叫道，把鸽子打到了杰尔达的脸上。
“那里关的都是森林里不安分的坏痞子，”她接着说道，指了指房顶上很高的地方用木条挡住的一个墙壁洞说道，“那是两只森林里的坏痞子，要是不把洞封严实了，它们两个会马上就飞走。这里站着的是我最亲爱的老伙伴。”她说着，拉住两只角把一头驯鹿拖了过来，驯鹿的脖颈上系着一个锃亮的铜圈。原来驯鹿是被拴住的。
“它也得拴牢了才行。要不然它蹦几下就跑得不见踪影了。每天晚上我都用刀子，在它脖子上搔痒痒，它却很害怕我这么做。”小女强盗从墙壁的裂缝中抽出一把长刀来，在驯鹿的脖颈上蹭来蹭去，那头可怜的牲畜吓得四脚乱蹦乱跳，可是小女强盗却开心得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拉着杰尔达一起朝地铺上躺了下去。
“你睡觉的时候也带着刀子？”杰尔达问道，很害怕地看着那柄长刀。
“我睡觉时总是把刀子放在身边，”小女强盗说道，“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你还是把方才讲的小凯依的事情，还有你怎么会出门跑到广阔的世界里来，再讲一遍给我听听吧。”
杰尔达又从头把整个经过讲了一遍。别的鸽子都已经睡熟了，只有那两只森林里的坏痞子斑尾野鸽却不安生地在上面那个洞里发出咕咕的叫声。小女强盗一只胳膊搂着杰尔达的头颈，另一只手里拿着长刀。她一睡下去就睡熟了，还打起呼噜来。可是杰尔达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两只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她不知道该活下去还是死掉算啦。强盗们围着火堆坐着，又是唱歌又是喝酒。那个老女强盗在地上滚来滚去。这样的场面给一个小姑娘看真是太令人作呕啦。
这时候那两只斑尾野鸽却开口讲话了：“咕，咕！我们看见过小凯依，他的小雪橇驮在一只白鸡的背上，他自己坐在雪女王的大雪橇上，在森林的上空掠过。我们全家都躺在窝里，雪女王朝着我们的孩子吹了一口冷气，我们的孩子就全冻死了，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咕，咕。”
“你们在上面说了些什么？雪女王往哪儿去啦，你们知道吗？”
“她大概是朝着拉普兰去了吧。那边寒冷得很，到处冰天雪地！你可以问问拴在那边的驯鹿。”
“那里一年到头都是冰天雪地，可是风景美丽极了，”驯鹿说道，“我们可以在亮晶晶的大冰川峡谷地自由自在地奔跑。雪女王过夏天的帐篷就搭在那儿，她住的宫殿却在北极，在一座名叫斯匹次卑尔根的岛上。”
“哦，小凯依，小凯依！”杰尔达又是叹气又是叫喊。
“你好好躺着不许乱动，”小女强盗说道，“要不然我一刀捅破你的肚皮。”
到了第二天早晨，杰尔达把斑尾野鸽讲的话全都告诉了小女强盗。小女强盗一本正经地听着，点点头说道：“这不碍事，这不碍事。”她又问驯鹿道：“喂，你知道那个拉普兰在什么地方吗？”
“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啦，”驯鹿说道，它的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闪出了光芒，“我在那里出生长大，我在那边一望无际的大雪原上放开四腿奔跑。”
“听着，”小女强盗对杰尔达说道，“你要知道，我们这里的男人全都出去了，只有我妈妈还留在这里，她不会走开的。到了中午她要把那一大瓶酒喝个精光，然后就到楼上去打个瞌睡。到了那时候我就可以帮你忙了。”
说完，她从地铺上跳起身来，跑过去一把搂住了她妈妈的脖子，用手捋着她脸上的长长的浓毛，说道：“我可爱的山羊妈妈，早上好！”她妈妈伸出手来拧她的鼻子，把她的鼻子拧得又青又紫的，这就算是母爱了。
到了中午，她妈妈把那一大瓶酒喝光后就去打瞌睡了。小女强盗走到驯鹿跟前说道：“我本来真想用我的刀子再在你脖颈上多搔几回痒痒，因为你的模样很滑稽，可是算啦，我要解开你的绳子放你出去，让你跑回到拉普兰，不过你必须放开四条腿跑得飞快，要把这个小姑娘驮在你的背上送到雪女王的宫殿里去，在那里找到她的小哥哥。你早就听见了她说的一切，因为她讲话声音很响，你那时候在偷听。”
驯鹿高兴得跳了起来。小女强盗把杰尔达抱到驯鹿的背上，小心地把她绑牢，还拿了个小垫子给她坐。
“这就不碍事了，”她说道，“这双毛皮靴子给你穿着去，一路上很冷。可是裘皮手筒我要留下来用，它太漂亮了。不过你也冻不着，我把我妈妈的无指大厚手套给你，你可以把它们戴到胳膊肘上。来，让我来给你把它们戴上。瞧，现在你的两只手倒像是我那个丑妈妈的了。”
杰尔达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我不喜欢看到你哭鼻子，”小女强盗说道，“现在你应该看起来高兴快活才对。再给你两个面包和一块火腿，这样你一路上就不会饿肚子啦。”她把两样东西都绑在驯鹿背上，再把门打开，又把那些大狗关在屋里。然后她用刀子把绳子割断，对驯鹿说道：“去吧，快跑吧！你可是要照顾好这个小姑娘。”
杰尔达向小女强盗挥舞一只戴着无指大手套的手来对她告别，说道：“再见啦！”驯鹿撒腿飞奔起来，它跳过树桩和灌木丛，穿过森林，跑过沼泽和平原，它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在飞跑。狼群在嗥叫，渡鸦在乱叫。“嘭，嘭！”老天爷像是快要打喷嚏啦，把脸蛋憋得通红。
“瞧，那是我的老熟人北极光，”驯鹿说道，“它们的光芒有多么亮呀！”驯鹿跑得愈来愈快，日日夜夜都在飞奔着。面包吃完了，火腿吃完了，他们也就来到了拉普兰。
第六个故事
拉普兰女人和芬兰女人
他们在一幢低矮的小房子前停住了脚步。那幢房子的模样真是可怜，屋檐一直伸到了靠近地面，房门低矮得住在里面的人只能趴着进趴着出。那户人家只有一个拉普族的老奶奶在家里，别人都不在家。老奶奶正用鲸油灯照着亮在煎鱼。驯鹿把事情的整个经过都讲给老奶奶听，先讲自己的再讲杰尔达的，因为它觉得自己的事情要紧得多。杰尔达已经冻得快要僵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唉，你们这两个小可怜，”拉普兰老奶奶说道，“你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跑。还要跑一百多英里路才能到芬马克。雪女王住在那边的荒野里，天天晚上都燃放蓝色的焰火。我在一片鳕鱼干上写了几个字，因为我这里没有纸。你们把这封短信捎去，交给那边的芬兰女人，她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她会告诉你的。”
杰尔达身体暖和过来了，她喝了水吃了饭，拉普兰老奶奶在一片鳕鱼干上写了几个字交给杰尔达，叫她放在身边藏好，然后又把她绑在驯鹿的背上，驯鹿又飞跑起来。“嘭，嘭！”天空中又发出这样的声音，整个夜晚天上都闪耀着明亮可爱的蓝色北极光。他们来到了芬马克，敲响了那个芬兰女人住的小房子的烟囱，因为那栋小房子干脆连门都没有。
房子里非常闷热，芬兰女人身上几乎没有穿衣服，个子很小也很肮脏。她马上把小杰尔达的衣服解开，脱掉她的手套和靴子，要不然她会热得难受。然后在驯鹿头上放了块冰，又把写在鳕鱼干上的字念了一下，她念过三遍后全都能背下来，于是就把鱼干扔在汤锅里，因为鱼干是很好吃的，再说她从来不舍得把食物倒掉。
驯鹿先讲了自己的遭遇，再讲了小杰尔达的。芬兰女人眨眨她那双聪明的眼睛，却没有吱声。
“你是那样的聪明，”驯鹿说道，“我知道，你有本事把全世界刮的风全都拴在一根缝衣线上。船老大解得开线上的一个结，他就会得到顺风。他要是解开了第二个，那么会刮起挺厉害的大风。如果他解开了第三、第四个结，大风暴就会来到，刮得森林里的大树都连根拔起。你肯给这个小姑娘喝点什么神奇的东西，使她有十二个男人的力气，好去战胜雪女王吗？”
“十二个男人的力气，”芬兰女人说道，“好吧，那可是足够了。”她走到床架旁边，取出一卷皮子来，她把皮子打开，上面写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字母。芬兰女人朗读起来，一直读到她的前额上滴下汗水来。
驯鹿又在为小杰尔达苦苦恳求，请她出力帮助。杰尔达睁大了眼睛看着芬兰女人，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芬兰女人又眨起眼睛来，她把驯鹿拉到一个角落里，把一块新的冰块放到它的前额上，对它咬耳朵说道：“小凯依真的在雪女王那里，这是一点没错的。他觉得那里一切都合乎他的心愿和口味，觉得那里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毛病就出在魔镜的一片碎片刺进了他的心里，一颗玻璃碎屑落进了他的眼睛里。要是不先把这些镜片渣屑取出来，他就再也当不成人了，只好一直服从雪女王的威力。”
“可是难道你不肯给小杰尔达一些力量，使得她能够把这一切都破除掉吗？”
“她自己身上有那么大的力量，我再给不了她更多一点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她身上有股子多么伟大的力量吗？难道你看不出来，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都那么情愿地为她出力相帮？
她光着脚都走遍了天涯海角，所以她用不着从我们身上得到力量。她是一个那么可爱纯洁的小姑娘，那股力量就在她的心里，在她自己的心里。她自己要是到不了雪女王那里，把那些镜片碎屑从小凯依的身上取出来，那么我们谁也帮不了她的忙！
从这里再过去两英里路就是雪女王的花园。你可以把小姑娘驮到那里去，在雪地上的那棵长满红莓果的大灌木丛旁把她放下来，你在那里不要耽搁久了，不要聊大天聊个没完，一把她送到你就回到这里来！”
芬兰女人把小杰尔达抱到驯鹿背上，驯鹿就拔开四条腿飞跑起来。
“呀，我没有穿上我的靴子，我连我的无指大手套也没有戴！”小杰尔达叫喊起来。
她马上就吃够了寒冷刺骨的苦头，可是驯鹿却不敢停下脚步，它一直朝前奔呀奔呀，一口气跑到了那棵长满红莓果的灌木丛边，它把杰尔达放下来，亲吻了一下她的小嘴，大滴大滴的亮晶晶的泪珠淌过了它的脸颊，然后它赶紧扭头往回飞奔走了。只剩下可怜的杰尔达，没有穿鞋也没有戴手套，一个人站立在冰雪封冻、寒冷刺骨的芬马克荒原上。
她用足了力气往前奔跑。一场鹅毛大雪忽然朝她扑了过来。这场雪却不是天上落下来的，因为天空很晴朗，还闪亮着北极光。那场雪是贴着地面迎着她直扑过来的，越是扑到她身边雪花就越大。杰尔达记得那一回透过取火镜看到的雪花，那一片片雪花又大又好看，形状是多么精致。可是这里的雪花却是另一种样子，大得不得了，每一片都张牙舞爪挺吓人。它们都是活生生的，是雪女王派来打前哨的。它们的形状也是稀奇古怪的，有的看上去像是难看的大刺猬，有的像身子蜷成一团却伸长了脑袋的蛇，也有的像胖胖的小熊，背上的毛都竖立了起来，一根根都闪闪发亮。它们全都是活着的雪花。
小杰尔达念起了祷告词，祈求上帝保佑。天气实在冷极了，她看得见自己嘴巴里呼出来的热气像一股股蒸汽似的凝聚成了团，越凝越紧，后来就凝结成了一个个透明的小天使。他们一碰到地面就越来越大，个个都头上戴着头盔，手里持着长矛和盾牌。人数越来越多，等到她祈祷完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军团的天使围在她的身边。他们伸出长矛把那些模样吓人的雪花全都刺得粉碎，小杰尔达很平安地没有遇到多少麻烦就往前走去。小天使不停地拍打她的手和脚，她觉得不那么冷了，于是她就迈开脚步朝向雪女王的宫殿走去。
不过，我们还是来看看小凯依在做什么吧。他真的没有想过小杰尔达，更想不到她就站立在雪女王王宫外面。
第七个故事
雪女王宫中发生的事情和童话的结局
那座宫殿的墙是积雪砌成的，门窗都是刺骨的寒风。宫殿里有一百多个厅堂，全都是用雪花堆起来的，最大的那个厅堂方圆足有好几英里路，强烈的北极光把它照得通亮。这些厅堂都那么大，那么空荡荡，那么明亮，却寒冷刺骨。这里从来没有欢乐，甚至连小狗熊的舞会都没有，要不然的话暴风雪就是舞会上的音乐，北极熊可以用后腿站立起来翩翩起舞，姿势是那么优美动人。这里从来不玩扑克牌游戏，听不见撅着嘴发出啧啧的声响，或者是懊恼得敲击大腿。这里也没有雪白的银狐小姐们聚在一起喝咖啡闲聊家常。雪女王宫殿里的厅堂个个都大得一望无际，却空荡荡、冰冰凉。北极光发光的位置一直是那样有规律地变动，所以能够算出它什么时候在最高位置，什么时候在最低位置。就在那个空荡荡、大得一望无际的雪花堆起来的大厅中央，有一个冰湖，湖里冻着的冰裂成了成千上万的冰块，每一块冰的形状和大小都完全一样，它们本身就成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雪女王在家的时候，就坐在冰湖的湖心，她说自己是坐在“智力的魔镜”上，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镜子。
小凯依早已被寒冷冻得浑身都成了青紫色，几近黑色，可是他自己却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因为雪女王已经把寒冷的感觉从他身上吻掉了。他的心已经差不多变成了一坨冰疙瘩。他把一些又尖又扁的冰块拖过来挪过去，拼搭出各色各样的图形，就像我们用七巧板拼搭出各种形状的东西来一样。我们把这种玩法叫做“中国游戏”。凯依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挪动冰块来拼出形状，那是最稀奇古怪的图形，那就是“拼冰块智力游戏”，在他的眼里看来，这些图形是非常了不起的，是最要紧的。这都是因为他眼睛里还沾着那块镜子的碎屑才有了这样的念头。他已经搭出了多么不同的图形。他把不同的图形挪动到一起，想拼写成一个单词来，这个单词就是“永恒”。雪女王曾经对他说过：“你要是能为我拼写出这个单词来，你就会成为你自己的主人，我就会把整个世界都送给你，还要给你一双新的溜冰鞋。”可是他却拼写不出来。
“现在我要赶紧到那些暖和的国度去跑一趟，”雪女王说道，“我要到那里去看看那两口黑糊糊的大锅子，就是他们叫做埃特纳和维苏威的两座活火山的喷火口。我要使得它们变得一片雪白！这个季节是该下一场大雪了，下了雪柠檬和葡萄都会长得更好的。”
说完之后，雪女王就飞走了。只剩下凯依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方圆好几英里的、空荡荡的冰雪大厅里，他放眼望出去，见到的只有冰块。他忍不住动脑筋想起来，想呀，想呀，想得他身体里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一动不动，直僵僵地坐在那里。人家乍一见到还以为他已经冻死了呢。
就在这时候，小杰尔达从那寒风刺骨的大门走进了宫殿里。刺骨的寒风直朝她刮过来，于是她又念起了晚祷的祷告词，狂风就立刻平息下去，好像睡熟了一样。她一直往前走，踏进了空荡荡的冰雪大厅，一眼就看见了凯依，她马上认出他来，扑过身去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脖颈，抱得很紧很紧，叫喊道：“凯依，亲爱的小凯依！我总算找到你了！”
可是小凯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身体直僵僵、冰冰凉的。小杰尔达忍不住大哭起来，她的热泪滴滴答答落到了他的胸口上，又涌进到他的心里，那块冰坨子被她的热泪融化开来了，热泪也冲走了刺在心上的那块镜片碎屑。于是他睁开双眼来看着她。她唱起了赞美诗：玫瑰花盛开在深谷里，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圣婴耶稣。
凯依一听就放声大哭起来，他流出了眼泪，沾在眼珠子上的那片玻璃碎屑也从眼睛里淌出来了。他终于认出她来了，高声欢叫起来：“杰尔达，亲爱的小杰尔达！这么长的日子你一直呆在哪里呢？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呀？”他朝四周看看，说道：“这里可真冷呀！这么大的地方，到处空荡荡的。”
他紧紧地抱住了杰尔达。她开心得咯咯笑了起来，又流下了快活的泪水。他们是那么高兴，连四周的那些冰块也高兴得围着他们两个跳呀，蹦呀，直到跳累了才躺下来，它们躺成了一排，恰好拼写出了雪女王要凯依拼写的那个单词：
永恒。雪女王曾亲口答应过：只要他真的拼写出来，他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主人，她会把全世界都送给他，还要再给他一双新的溜冰鞋。
杰尔达亲吻了他的脸蛋，双颊上立刻像鲜花绽开那样变得红润起来。她亲吻了他的双眼，那双眼睛就明亮得像她的眼睛一样。她亲吻了他的双手和双脚，他立即恢复过来，手脚都可以轻快地活动了。就算雪女王在这时候回到家来，那也不要紧了，因为那一行亮晶晶的冰块拼写成的单词就是他得到自由的证书。
他们两个手拉着手走出了那座大得不得了的冰雪宫殿。一路上他们谈起了老祖母，讲到了屋顶上那两丛盛开的玫瑰。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寒风就停息下来，太阳就出来了。他们走到那棵长满红莓果的灌木丛旁边，驯鹿早已站在那里等着他们。它带来了一只年轻的母鹿，母鹿的乳房胀得鼓囊囊的，它把热腾腾的鹿奶给两个孩子喝，还亲吻了他们的小嘴。然后它们就驮着凯依和杰尔达先来到了芬兰女人那里。他们在那幢非常闷热的小房子里把身子暖和过来，问清了回家去的路途，接着又来到拉普兰老奶奶那里。拉普兰老奶奶早已给他们缝制好了新衣服，还为他们准备好了各自用的雪橇。
驯鹿和母鹿在他们的身边蹦着跳着，跟随着他们奔跑，一直把他们送到拉普兰的边界。这里最早的绿色嫩芽已经在枝头上绽开了。他们在这里同两只驯鹿分手，向拉普兰老奶奶告别。
“再见啦！”他们大家齐声说道。森林里也已经有了嫩枝绿叶，刚出生的小鸟在树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从森林里忽然飞驰出一匹骏马，杰尔达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拉金马车的那匹马。马背上骑着一个小姑娘，头上戴着一顶亮晶晶的大红帽子，身前挂着一支手枪。原来这个小姑娘就是小女强盗，她在家里呆腻烦了，就想先到北方来玩玩，如果这里不称她的心意，她再到别的地方去。她一下子就认出了杰尔达，杰尔达也认出了她。这次见面真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你这个爱好到处闲逛的家伙，”她对凯依说道，“我真不知道有人为了你走到世界的尽头到底值不值得！”
可是杰尔达拍拍她的脸蛋，向她打听王子和公主。
“他们到外国去啦！”小女强盗说道。
“那么乌鸦呢？”小杰尔达问道。
“唉，乌鸦死啦，”她回答道，“它那个脾气温柔的妻子成了寡妇，在一只爪子上挂着黑纱，到处去诉说自己的不幸和悲哀，那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快告诉我，你究竟一口气跑到了哪里，在什么地方把他找回来的？”
杰尔达和凯依两个人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哦，啧啧啧！
哇，了不起！”小女强盗听得嘴里不断地叫喊出声来。她拉着他们两个人的手答应他们说，如果有一天她经过他们的那个城市，她一定去探望。说完之后，她又骑马飞驰，奔向广阔的世界。
凯依和杰尔达手拉手地走呀，走呀。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美丽的春天了，到处一片碧绿，各色鲜花盛开着。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教堂的又尖又高的钟楼。他们认出了自己居住的那个大城市。他们进了城，一直来到老祖母家门前；
他们沿着楼梯上去，走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和以前一模一样，东西都摆在原来的地方。那只陈旧的老座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指针照样在指示时间。可是等他们自己一踏进房间门后，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长大成人了。屋檐上的玫瑰盛开着，花枝从敞开的窗户里伸进房来。凯依和杰尔达各自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他们手拉着手，像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那样，要把雪女王那座冰冰凉、空荡荡的宫殿统统都忘记个干净。
老祖母坐在上帝的明媚阳光下，高声朗读《圣经》：你若不像小孩子，就断不能进上帝的天国。
凯依和杰尔达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们一下子懂得了这首古老的赞美诗：玫瑰花盛开在深谷里，
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圣婴耶稣。
他们两个人坐在那里，已经是大人了，可是他们还是孩子，心也还是孩子的心。这时夏天已经来到，暖和美好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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