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按捺不住

2017-08-26 作者: 森风
第37章 按捺不住

1995年10月03日 晴天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唯一计算错误的只是时间。

儿子突然回来了,苏念和小影都没有来,而且他说要睡在家里。我看着他的表情,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发展。

很晚了,儿子睡在隔壁,很久也没有听到打呼声,我想他一定没有办法入睡。我悄悄着我的声音,轻轻地开了台灯,灯光微弱得只能看清楚日记本上的字。钢笔划过纸页的声音静悄悄的,不小心轻滑过笔尖,黑色的墨迹顺着手指的纹路晕开来,连同指甲也无法逃脱。

儿子在打电话,声音是压低了的,再穿过厚重的墙壁,传到我耳朵里的是模糊不清的音色以及隐隐约约的情绪。

我停了许久的笔,让房间整个陷入寂静的氛围,我勉强听清了事件。果然,苏念,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我果然知道你和我儿子会有矛盾,直到最后会分开。

儿子在电话里责怪苏念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校,放在学生身上,最后连家和小影都忽略了。苏念,这是你的本性,一开始我就看透了你的本质所在。电话里,从儿子激昂的声音来推断,苏念没有丝毫的让步,我承认我开始有幸灾乐祸,甚至洋洋得意自己的目的正在接近。

苏念,你愿意低下头吗?

1995年08月20日 晴天

儿子回自己的家已经三个月了,每个礼拜都会来看我,每次脸上的表情都是温和的。

苏念,说实话,我没有想过你会低头,儿子在家待了七天七夜之后,你按捺不住了,带着小影冲到我家,我在厨房做菜,小影在客厅里玩电视,你和儿子在房间里谈判。餐桌上,小影调皮地闹腾,苏念和儿子都一言不发,我咧着嘴笑,逗着小影直乐呵。

晚饭后,儿子要和苏念一起走,我点点头,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在门口,亲了亲小影的脸蛋,轻轻地合上门。苏念,你的低头让我有些震惊,苏念,你的骄傲呢?

今天是小影五周岁的生日,儿子的电话一直不通,苏念也没有开车来接我,我心急地想看看小影。具体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每个礼拜都是一个人回来看我了,小影和苏念整整好几个月都没有来了。我匆匆地走路赶去了儿子家,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没有人应,我开了钥匙进去。屋子是黑的,毫无生气,我把房子扫了一遍,小影一个人睡在房间里,身上盖了厚被子,额头上都渗出汗来了。我坐在床沿边,伸手去擦拭小影额头上的汗,手才刚刚触碰到额头,一阵滚烫。

我着急地推了推小影,心急地喊了好几声,小影虚弱地睁开朦胧的睡眼,弱弱地喊了声奶奶,意识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送小影去了医院。还好只是普通流感,打了吊瓶,配了药,没有什么大碍了。小影趴在我的老骨头上,甜甜地笑着说,奶奶,你真好。我问小影,苏念去了哪里。小影一下子哭了出来,断断续续的啜泣里,我终于明白儿子为什么每次都一个人回来了。

苏念走了,在和儿子大吵一架之后,走了。小影说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吵架,只知道吵得很凶,之后苏念再也没有回来过。苏念,你终于走了,那么彻底,甚至于我而言,无声无息。只是,苏念,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你要走,当初为何要拉下宝贵的脸面请儿子虎丘,这不像你的风格。苏念,我更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要走,你与儿子的争执,即使有足够大缝隙,也不至于你如此决绝地抛弃小影离开。

2011年06月11日 晴天

苏念死了。

儿子回家吃饭,怀里的小影一直睡着。儿子在客厅里,小影已经被抱到房间里,睡得很沉。

一场车祸,苏念死在小影面前。小影收到了惊吓,晚饭也吃不下,好不容易才陷入深深的睡眠。

五年了。五年里,苏念杳无音信,她换了工作,把一切联系方式都断了。五年里,儿子一个人呆着小影独自生活。五年,小影都十岁了;五年了,我都老了,老得无力好苏念斗下去,此刻,也斗不下去了。

儿子轻描淡写,他的苏念的政争执在于苏念想收养一个叫杨之然的孩子,想带回家和小影一起生活,儿子执意不肯,苏念坚持己见。于是,一场意见不和造就一个永不相见的五年。

苏念,走得安心吗?或者,该问苏念一句,苏念,你好吗?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了。日记本最后还剩下的几页,从锯齿痕迹来看,是被人硬生生地撕下来了。日记看到这里,程穗影已然瘫坐在地上,最后一页上,一个熟悉的名字像一根尖锐的刺,穿透了内心。“杨之然”这三个字用钢笔写得那么用力,那么清晰,像是一部电影上的字幕放送,一遍又一遍,愈发清晰。

真相,如同那些字眼一样,清晰而透彻,毫无痕迹地暴露在面前。所在意的,所计较的,日记本都像是最后谜底一样,把一切都解开了。耿耿于怀的被抛弃的事实,仿佛更明显了一些,内心的介意还是依旧,却因为知道了真相,而不那么难过。程穗影泣不成声,她明白自己的确被一个苏念的母亲抛弃了,为了只是一个在教室里称她为老师的学生杨之然,潜伏在自己身边许多年的杨之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毫无间隙地插入自己的生活,参与着每时每刻的日子,多么可怕。

这样的真相,是一场残忍的剧透,颠覆所有美好的样子,仅是一片狼藉。

“妈,小多不见了。”晴哲慌张地出现在餐桌前,他指了指许晴的房间,“行李箱和衣服都不见了,她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晴母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晴哲和被推开的许晴的房门,笑了笑,没有声音,然后低下头,心情毫无起伏地继续和砧板上的蔬菜打交道。

“妈,小多不见了!”晴哲加大了分贝,直直地盯着泰然自若的晴母,一副竭力嘶吼的样子。晴母依旧毫不在意地继续自己的烹饪,又抬头看了看面前一脸焦虑情绪的晴哲,顿了一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刀,手搓了搓围裙,从厨房探出身子来,缓缓地迈开步子,走到许晴的房间,脚步只停留在房间的外围,眼神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轻松地走出来,路过晴哲,拍了拍他的肩膀:“哲,来我们吃饭。”说着,优雅地坐下,收拾着餐具。

“妈,你会不是太过分了一点?”晴哲生气地拉过凳子,声音愤慨,“再怎么说,小多也跟着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现在离家出走,你可以有点同情心吗?”晴母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安然地吃着自己做的晚餐:“那又怎么样,就算她从小到大一直活在这里,只要她身上没有流着请假的血。记住,不是自家人,不进自家门。”晴哲黯然地望着面前的人的表情,无语凝重。

“晴哲,别善良过分了。你根本给不了小多她想要的东西,小多是个贪心的人,她要你给她一个你的未来,你给得起吗?”晴母冷冷地说,“又何必装作一副心疼的样子,累不累?”

一切的妆容都被几言几语揭穿得淋漓尽致,内心所有的虚伪都被毫不留情地震了出来。晴哲的身体在颤抖,他弱弱地问着:“所以,从很久之前开始,你就知道小多喜欢我?”

晴母轻蔑地笑了笑:“所以,你妈我在你眼里,一直是个傻子么?”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晴哲抬起头,穷追不舍地问着。

晴母低着头,笑的声音慢慢地悠扬起来,听起来满满的都是刺耳与尖锐的嘲笑:“从小多第一次回家看到你的时候,异样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情愫,就把她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暴露了。她不过是一个从乡村里出来的小孩,眼神透彻得一眼就能把心底所有的掩藏都看透。之后,她愈发掩藏的情感,随着她面对着你愈发的羞涩,愈发明显了。”

“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吗?你以为你每次都叫她小多,你以为兄妹的感情可以瞒天过海吗?醒醒吧!”

“上海啊?”杨之然的声音低低,好不惊讶,“也好,反正你和杨率在一起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四年,有他照顾你,我还比较放心。”程穗影抬起头:“之然,为什么你不骂我?我明明在无理取闹,晴哲把所有的一切都跟我解释清楚了,我还是不相信,我还是很介意,所以我自作主张改了自己的志愿,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去北京,最后我去的是上海,我懦弱,我胆小,我连通知都不敢通知晴哲,我把一切都想做理所当然为自己好,不管不顾任何人的想法,我这样不懂事,为什么你不骂我不打我?”

情绪在一个点爆发。人都有自知之明,只是人的自尊,会把人的自知之明掩盖住。

许晴把自己喝了一半的卡布奇诺倒入程穗影装有白开水的玻璃杯里,咖啡色的液体混在透明的水里,侵蚀,占有,最后也混成暗沌的颜色。“你有冰水的凉,我有卡布奇诺的苦,混合在一起,却再也不是谁的谁。你不能强求我有你的想法,我是有独立思想的一个人,你的做法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无从干涉,我听你说,不代表我赞成你的意见,每个人都要学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对错是非,时间自然会证明。”

“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听你内心的声音。”许晴举起玻璃杯,示意一番,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皱在一块儿:“意料之中,很难喝。”然后在程穗影的一脸茫然之中,叫了服务员再来一杯卡布奇诺和冰水。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