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甘心,追上去。”杨率指了指晴哲的背影,“如果你觉得来得及。”
程穗影转过身子,背对着杨率,任眼泪肆意地流淌,声音哽咽:“杨率,很多东西都会回不去的。”杨率无奈地摇摇头,摸了摸程穗影的头:“穗,如果你连努力都不曾努力,就轻易说了放弃,这一点也不像你。”
“我?”程穗影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内心轻蔑地嘲笑了自己一番。
时光在流浪,跟随着花儿散落在天涯,时光一直在流浪,陪着世界颠沛流离。我流浪在破碎的时光里,一个人散落,一个人颠沛流离,没有第二个人,只有不尽的散漫回忆。
太阳在缓缓下坡,两点的热量像燃烧的火团炙热地烧烤着每一个人的耐心,白天的光亮直射得人无法睁开眼,兴奋的人在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毫无睡意。另一边的美国,凌晨两三点,病床上的寒冰欣呆呆地望着窗外,路灯的光亮泛上玻璃窗,夜寂静得深,宁静而没有声响,隔壁床上的暖城已然深深睡去,发出深深的鼾声。
下半身没有了知觉,意识里好像截肢病人一般的泥泞不堪。寒冰欣动了动手指,还是转动,断断续续的麻意席卷,寒冰欣侧过脸看了看知觉的左手,意识在一点点消散,直至她想动动手,明明意识里有这样的指令,手臂却毫无动静。
在美国的半年多时间里,哪怕再小心翼翼,哪怕再努力地配合治疗,渐冻症像挥之不去的阴霾,时时如噩梦缠绕。
暖城也会有几个日夜,无法安睡。白天黑夜颠倒,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查阅关于渐冻症的所有病例,一例接连一例,偶尔看见的希望令人舒眉展笑,偶尔赤裸裸的绝望摆在眼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一日复一日。寒冰欣也知道,有时候趁自己睡着了,暖城一整个下午都耗在医师的办公室,分析着病例,独自一个人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轻轻的鼾声,谱成夜间一曲平和的奏歌,暖城难得的安睡,寒冰欣看得十分认真,即使内心不安,她也没有喊出声,眼泪从眼角滑落,滑进头发里,滑到耳旁,慢慢地流落在枕头上,浸湿了一大片。
黑夜把害怕不断地扩大,寒冰欣睁大了眼睛。
生命是内心最珍贵的触碰,没有之一。没有生命,无法谈梦想,谈奋斗,谈亲情,谈爱情;没有生命,没有人会在意回忆的珍贵,没有人会在意情感的真挚。
寒冰欣害怕被生命束缚,她愿一生追求放荡不羁,不愿被形形色色束缚。不过,当得知患上渐冻症的一刻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生命仿佛被捆绑,她每做一件事,把结果考虑了一遍又一遍,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如果还是一个人,如果了无牵挂,生命消逝,时光荏苒,也无何。寒冰欣看了看过道里逃生灯反射的光亮,暖城的脸被照应得和睦一片,这一幕美好得犹如童话故事里最暖心的场景。多了一个人,一份牵挂,想起来的时候,一阵喜一阵疼。
上帝,亦或是命运,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爱够一个人,仅仅是爱够。
白幕徐徐拉开,天亮了,暖城迎着第一束阳光睁开眼睛,新的希望扑面而来,他知道,如果他爱生活,生活也会爱自己,即使偶尔不尽的黑夜像泉涌冲破心理防线,最后也只要笑一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好吗?”暖城叠完被子,走到寒冰欣的床边,看着她睁大的眼睛望着自己,笑了笑,摸了摸寒冰欣的脸。
寒冰欣笑了笑,试图动了动自己的手,没有知觉:“还不错呢。”
“好,等我洗完脸,我再来给你洗脸。”
寒冰欣用大拇指的指甲掐了自己的食指,疼痛适中,像蚂蚁叮一般。放心地笑了笑,知觉还在,生命还在。
暖城端了一杯水,手扶着寒冰欣的后脑勺,轻轻地扶着头喂水喝,喝完后又轻轻地扶着她的头靠在枕头上,关心地问:“想吃点什么吗?”
“小米粥。”寒冰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还要麻烦你跑一趟了。”
“没事啦。”暖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这样天天在医院了养下去,我的肚子可真的要变成啤酒肚了,营养过剩,以后变成了一个大胖子,可真的没有力气背你了。”
“呵呵。”寒冰欣动了动身体,慢慢地坐起来,在暖城惊讶的目光里,开口一笑,“别这样看我,又不是每天早上起床都不能动的,我现在很好,你先去买早饭,我洗漱完就可以吃了呢。”说着掀开被子,坐在床沿边,小心翼翼地穿上拖鞋,腿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寒冰欣转过脸:“你还不走么?难道是想看我跳舞给你看吗?”暖城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这一幕,内心欣喜万分,万念俱灰的寒冰欣突然的灿烂笑容,像是行走在一片沙漠里,看到绝处逢生的小草带来的莫大的希望,暖城热泪盈眶地跑到寒冰欣的面前,扶住她的脸,在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寒冰欣,我太开心了。”然后像一个小孩似的,蹦蹦跳跳地跑出病房,直冲电梯。
寒冰欣苦着脸笑了笑,低着头,晶莹的泪珠滴在地上,无声无息。
加护病房的设备先进得很,充分考虑了病人以及病人家属的需求,就像一个公寓。暖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病房门口,寒冰欣正在沙发上看着新的杂志。小米粥和其余的早餐都放在小餐桌上,暖城也在沙发上坐下,捧起豆浆,插上吸管,一副快活的样子,顺手还拿起个大肉包塞进嘴巴里,油渍外流。
寒冰欣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拭着残留在暖城嘴角的油腻,无奈地笑了笑:“能不能不要这样丢人?”
暖城含蓄地低着头,继续喝着豆浆,吃着肉包。
“暖城。”寒冰欣声音细细的,像蚂蚁低吟,“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暖城应答着,“你说。”
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一分一秒也无法动弹,片刻又像是过了几千年,恍然间物是人非事事休了。有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内心也被撕扯着疼,寒冰欣闭着眼,一阵寒意袭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暖城,你回国吧。”
“啊?”暖城转过脸,一脸的惊讶。
寒冰欣睁开眼,语气越来越重:“暖城,你回国吧,我不需要你了。”
“什么意思?”暖城把豆浆放回餐桌上,一本正经,“你在说什么?”
“暖城,医生说我的病已经有所好转了,手术也可以尽快安排着做了,这说明我很快就会痊愈了,那么你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所以你走吧。”寒冰欣双手环绕,无情的话语从口中蹦出,气氛渐入冷酷的境界。
“所以,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寒冰欣轻松地笑着:“暖城,本来你也是听了你心上人程穗影的话,我们彼此毫无牵绊,现在,我病好了,我恢复自由身,去追求我的更多幸福,你回国找你的心上人吧,各得其所,互不干扰。”
“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吧。”暖城气得从座位上跳起来,不顾形象地指着寒冰欣,“你干嘛突然一大早地开这么大的玩笑,说这么绝情的话?”
“我只是想通了罢了。”寒冰欣身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漆黑的世界毫无情感,“与其你每天都在深夜里对着电脑看程穗影的微博,倒不如直接回去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你还在意她来得直接。”
暖城缓了缓高扬的情绪,镇静地说:“如果你现在收回你的话,我可以当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寒冰欣摇摇头,大笑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的道理,你懂吗?暖城,不要再垂死挣扎了,你明明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暖城指着寒冰欣,凶狠的眼神射出的光直直地穿透一个人的心,“这都是你说的,我现在就走。”门被拉开,大步的步伐毫无阻碍地前进,过道里寂静一片,拖鞋踏在瓷砖上,“啪嗒啪嗒”的响声回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暖城快速地往楼梯走去,一阵恶心泛上心头,他一秒都不想停留在这个楼层。
寒冰欣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强忍的泪水“哗哗”地流淌,脆弱的心跳垂死挣扎,她拿起桌上的电话,哭腔一阵:“快点来接我,趁他还没有回来。”通话只持续了几秒,匆匆挂断,寒冰欣的脸捂着枕头,浸湿了一大片的海绵。
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愿看着你在我身边,看着我的身体,一尺一寸,无法动弹,我不愿把最糟糕的样子摆在最美好的你面前,我宁愿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楚,寒冰欣坐在轮椅上,被推着出了病房,她一直都回头望着病房,空间熟悉得在黑夜里也知道格局,摔倒过多少次,在角角落落里,都有彼此的欢笑和吵闹,离开是对彼此都好的抉择。
暖城一节节地爬下楼梯,每一节都像是一个崇山峻岭,每一步心都在滴血,走得多么艰难,多么难过。脑海里回想起清晨起床都出走的前一幕,一切都好像只发生在一刻钟之间,却缓慢得经历了一个世纪。
脚步停止,暖城回头望了望冗长的台阶,他摸着之间的心,问,确定一走了之了吗?确定不管不顾了吗?确定回国了吗?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直白的答案,行动是最直接的条件反射。暖城迅速地转过身,跑上楼梯,三步并两步。
楼道依旧宁静,加护病房的气氛压抑得沉重,暖城顿了顿呼吸,站在病房门口,揉了揉脸上的肌肉,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容,轻轻地推开门:“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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