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红尘炼心(二)

2018-04-15 作者: 佛座下的妖
第73章:红尘炼心(二)

若无变故,西乡扫灭后唐不过时日问题,当是不费多少力气。Www.Pinwenba.Com 吧然而后唐之主自觉回天乏力,竟然招安,自降于大远正统灵武帝。此事不若晴天霹雳,于这明朗化的战事再增变数,如果想要安稳的灭掉后唐,却是再无可能。

灵武帝得后唐归降,本就休养生息,隐于京都,如今势力骤增,竟是遣兵压境,陈兵十万之数,沿齐梁河上游布防,虎视眈眈。两兄弟顿觉焦头烂额,心中烦躁,颇有举步维艰之感。此时,又有噩耗传来,传闻灵武帝抓了两位大帅的父母,困于敌方军营,致使西乡士气一跌再跌,只能困守西南,再无出兵的可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生养育之恩,教导之情,何以为报?

天下未定,两家的老人尚还居于乡野偏僻之地。当初起事之时所带出来的兵将,此时已无多少人还能留在身边,那灵武帝到底从何得知乡野所在之处?

林康坐于军帐之中自斟自饮,他有太多的憋屈和苦闷。空有一身高强武艺,手握天下最强兵马,却怯步于远方那面城墙之下。

城墙并不如何雄伟,守城的兵将也不过近万之数,却能牢牢的把守着这座城门。只因那城墙之上绑着四个老人,两男两女,一身粗布麻衣,在风中显得如此孤苦无依。

军帐议事,林康一壶一壶的灌着酒,头发略有散乱,从钢盔之中散落下来。他抬头望着那个高居主位的男子,惺忪的醉眼微张,问道:“打还是不打,大哥总得给句话吧。我们兄弟这么多年南征北战,何曾如此缩手缩脚,授人以柄?”

汤成苦笑着摇了摇头,低低的叹道:“你我二人的父母皆被负于敌方城墙之上,你我二人如何打?”

林康眸中冷意渐浓,冷声道:“大丈夫建功立业为重,何故私情。我们做的是大事,为的是天下百姓,我等父母……应当理解!”

话音如冰,虽是大义凛然,却让人从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汤成仿佛第一次认识林康一般,怔怔的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失望、无奈、悲伤……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此时到底有多少种情绪,他只是感觉这个世界突然间离自己如此之远,似乎自己从来就不属于这。

“我……不答应!”

一样森冷的语调,一样铁青的脸色,汤成更多的却是痛心。

“若不为亲朋,不为兄弟,当初我何苦领着大家挣扎于这乱世之中?一个不慎便要命丧黄泉,难道隐居乡野不比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好?我等兄弟二人当日从家里出发的时候,你忘了伯父是怎么说的吗?‘若事不可为,便回归乡里,至少这还会为你留一碗饭。’敢问这个世间,何人会不管你是犯了滔天大罪,还是恶贯满盈,一如往昔的收留你,养育你?是那些正被绑在城墙之上的老人们,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怎么对得起他们?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条命,是谁给的?”

音如重锤,狠狠的撞击着林康如铁石般的心。两行虎泪滑落,然而只是更多了几分坚毅之色。

大帐之内鸦雀无声,一众将领皆是默默的坐着,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来人,汤帅累了,扶下歇息吧。”

林康眼神平视,冷漠中夹着些许温柔,轻轻的吩咐道。

在汤成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两位偏将上前架住了他,略带歉疚的道:“汤帅,小人对不住了,等攻下了这座城池,我等悉听汤帅发落。”

“呵呵呵~……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从汤成的嘴中飘荡出来,回响在这方军中大帐里。他缓缓的低头审视着林康的脸,冰冷而痛惜的问道:“这一日,你该是想了许久了吧?”

林康不答,只是闭上眼睛,轻轻的挥了挥手,两位偏将便将汤成压了下去,关押起来。

汤成虽然被困,但也知此时的大军不宜哗变,便着人宣了话语,命众将待命,不可做什么逾矩的事,如此倒也保得军中安稳。

七日之后,敌方城墙告破,西乡大胜,汤成也被放了出来。

四具老人的尸体横摆在中军大帐之外,汤成步履蹒跚的走过去,跪在两位老人身前,将头埋入泥地,久久不起。

出得家门数年未见,乱世之中为掩人耳目,就连平常派遣兵士回家探望都要小心翼翼,做了万全的布置。不想到头来,还是横尸身前,叫人涕泪满衫。

他没有嚎啕大哭,也不曾捶足顿胸,大吼着说必然报仇雪恨。因为他觉得,他自己也是杀死几位老人的凶手之一,即使手刃了灵武帝那个昏君,他又该如何对待满身罪孽的自己?

故而,他只是静静的扯下内里白衫的布条,裹于额头之上,又唤了两名兵将,推着二老的尸身回了金秦城。

金秦城中布防严密,毕竟两位大帅皆是居住城中,守军自然格外上心。

当汤成拖着满身心地破碎回来之时,眼前的一幕再一次的将他打落深渊之下。

那个温柔如水,清美如莲的女子此时衣衫凌乱的横卧榻上,嘴角一丝血红,眼眸半睁半闭。虚弱之极。

“彩衣,彩衣你怎么了!彩衣!”

他焦急的摇晃着她,眸中已是蕴满怒火。他只觉他快已经疯了,或者…就要死了。

“是…二弟…”

断断续续的话音传来,让汤成终于明白了几分,他抽身跳下床榻,摘下悬挂墙上的长剑,便要冲出房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正在此时闯了进来,眼圈红肿,一身笨重的甲衣多处破损。

“大帅小心!”

林康抬起低伏的头颅,正好瞧见汤成刺来的剑光,眸中有不解,有惊心,还有些未退的悲伤之色。

“林康,我汤成与你势不两立!”

一身怒吼炸响城主府中,林康透过空隙朝着房门内望去,正对上彩衣朝他望来的揶揄的笑,更多的是那浓浓的嘲讽。

“为什么?!”

林康大声的质问道,微微闪过汤成刺来的一剑,转身卸力,不过转眼便将汤成抱于怀中,动惮不得。以他的高超武艺,制服汤成实在太过简单。

“因你之议,害死我父我母,关押我之时,辱我妻子。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只有血海之仇,纳命来吧!”

汤成羞怒之极,张口咬向林康的手,趁其回缩之时,拔剑又刺,却是毫无章法,仿佛玩物一般被林康耍于鼓掌之上。

“大哥,你听……”

“闭嘴,我再不是你大哥!”

汤成一声断喝,完全陷入疯魔之中,只知手提长剑对着林康死追不放,誓要将他斩于剑下。林康不得已之下,只能欺身上前,一掌砍在汤成的腿关节之上,让其再无法追杀于他。

“呵呵呵~”

匍匐于地的汤成发出一串疯狂地笑声,又接着嚎啕大哭,碎碎的低语着听不明白的话音。

“大哥…”

林康看了眼卧于床榻之上嘲弄的看着两人的彩衣,似是明白了几分,再次对着汤成唤道。

“汤成无能,害死双亲,爱妻为他人所辱,却不能手刃仇敌,无颜苟活世间,愧对彩衣与列祖列宗……”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举起手中长剑,便要往脖颈之上吻去。

“不要!”

林康大惊失色,便要往前奔去,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长剑坠地,一代英杰自裁家中,再多风华,此时也不过成了空谈一场。依稀可见往日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笑闹天下,无人能及,现今不过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封存于历史之中。

“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银铃般得笑声回荡在这内室之中,似是嘲笑着地板上的那具尸身,又似是缅怀往日的温情,夹杂了几分凄苦。

“当日也是在这座府中呢,你们便是这样,气死我父,逼死了我的幼弟,呵呵呵,如今想来也有四年了,这仇已经报了一半了,另一半应当也不会远了。”

床榻之上的女子低低的诉说着,坐起身形,扯过一卷薄被遮掩住那绝世的身段,朝着立于汤成尸身之前的林康玩味的看来。

林康只觉浑身冰冷,艰难的转过身子,脸色一片青黑。

“你是……老南王之女?”

“是!”

“那乡野小村所在之地,是你透露的?”

“呵呵呵,不错。”

“当日浅裢古城…也是你故意接近我等兄弟二人?”

“自然是了。”

彩衣玉手微抬,理了理垂下的鬓角,绝美的容颜一如往昔,柔柔的笑着,带着水乡女子特有的温情。只是这副画面,在此时的林康看来却是充满了恐怖与阴寒。他自认为当世英杰,天下除了他大哥外无人能出其右,不想这四年来,两人竟是被一个柔弱女子玩弄于鼓掌之上而不自知。

他哆嗦着嘴唇,长刀直直的指着床榻之上的女子,许久之后方才叹道:“你好深的心机,也可怜了大哥对你的一往情深。”

她眼神微黯,依然轻轻的笑着,眸中的嘲弄愈加明显,只是多了些难以抑制的苦涩,化成两行清泪,滚落脸颊。

林康抽刀入鞘,拖着倦怠的身躯踏出了这间阁室,留下两名卫兵守在房门。主帅二去其一,西乡大军必然哗变,事已至此,再无回天之力,但他总得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让汤成死的如此憋屈。

彩衣起身下了床,扑在汤成的尸身之上,纤纤五指爬上他依然俊俏的脸庞,泪如泉涌。

浅裢的古道长街,弱风扶柳之下,他如一个稚童一般怔怔的看着她,眼神清澈,仿佛一望便探到了底,干净的让人不忍细看。她端坐高轿之上,亦只是回眸一笑,却是让自己的心隐隐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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