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18-04-15 作者: 罗孟溪
第十章

臭烘烘的,象是茅坑里的大粪,又象是腐烂了的老鼠,熏得翠秀难以忍受。Www.Pinwenba.Com 吧她极力将脸孔别向一边,希望能快点结束这一切。然而不知什么时候,翠秀发觉,随着一阵厉害的颤动,皮总呆在身上象头死猪,一动不动了。灯泡似的头颅,耷拉在她脸上,压得她脸颊火烧火燎的。

她推了皮总一下,肉团晃悠了一下又不动了。此时的她感觉到快要窒息了,将皮总推了下来说:“不行就先歇会吧。”

然而这时她发现,皮总双眼圆瞪,舌头外露,脸如死白,没有任何的知觉。翠秀慌了,又推了他数下,皮总皮总地叫着,没有丝毫的反应。

此时的翠秀,想起了小时候听到母亲讲过的故事,说是某书生与一闺秀大婚,初夜行房时,书生死在了闺秀的身上。她想,皮总莫不是也象那书生一样,在她身上断气了?她颤抖着伸手在他鼻孔处探了一下,没有任何的声息。这一下,她真是花容失色了,慌里慌张穿好衣服,出了门,奔出酒店,拦了一辆的士,直往阳光电子厂而来。

已经睡下的高乐生被沉重的敲门声震醒,他以为是厂子里出了什么事,披衣下床,出门一看,翠秀立在门外,衣衫不整,抽泣有声,象个泪人儿。他这才明白是什么事,方才松了口气,笑道:“别哭了,回宿舍好好休息吧,明天准你假一天,你为厂里作了贡献,我会加倍发你奖金的。”说着打着吹欠就要关门回屋睡觉。

“皮、皮总他?”翠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皮总他怎么了?”高乐生一惊,忙问。

“他、他没气了。”

高乐生一听说皮总没气了,仿如寒冬里掉进了冰窖里,嘴巴半天也合不拢。他颤抖着嘴唇问:“他、他现在在哪?”

“酒店房间里。”

高乐生头象要被炸开了一般,冲翠秀怒目而视道:“发现他不对,你为何不赶快送他去医院?”

翠秀本来已经快要崩溃了,又遭高乐生这一顿责怪,心情坏到了级点,捂住嘴巴冲进了星星点点的夜幕里。高乐生虽然又气又怕,理智告诉他,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去酒店,再相机行事。当然,这中间万万少不了翠秀。于是追上前拽住翠秀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走不是办法,有事我担着。走,先跟我去酒店。”说罢,不容翠秀说话,将她塞进车里,风驰电掣来到了酒店皮总的房间。

皮总还是那个姿势,象一版白晃晃的猪肉,裸露着摆在床上。高乐生推了他数下,见没反应,便拨通了120电话,又为他套上了西服。吩咐翠秀道:“要是他不能救活过来,你千万别承认晚上你与他在一起。”翠秀点头称是。

皮总终没能活过来,被抬到了大平间。医院诊断结果是:皮总本患有高血压冠心病,因饮酒过量加上异常兴奋而瘁死。

皮总的家属从香港赶来了,看了医院的诊断报告后,觉得死因可疑,便向当地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立案后,开始调查请皮总喝酒的人和兴奋的原因。

高乐生想了一宿,知道躲不过,决定来个先入为主。他主动跑到公安局,坦承了他请皮总喝酒的原因。他说,真正让皮总醉了酒的,不是他高乐生,而是那个建材彭老板。

彭老板被传讯到公安局问话,他承认皮总是他先请喝酒的,但只喝了三杯酒。他与皮总有多年业务来往,一块喝过许多次酒,三杯酒,根本就不能要了皮总的命。又说后来在高乐生那喝了多少酒,就不得而知了。再说,真正使皮总毙命的,并不是酒,而是过度兴奋。什么东西才能使皮总过度兴奋?不用多说,明白人一听便知。

问话的是个老公安,知道案情复杂,想要从中查出皮总在彭老板和高乐生那各喝过多少杯酒,酒精成份含量都差不多,也检测不了,已不可能。关键的问题是,如果皮总喝了酒没有过度兴奋,或许不至于瘁死。

那么造成皮总过度兴奋的原因,除了女色,恐怕没有别的。

通过酒店的监控镜头,发现有个女人扶他进房间约一小时后,又慌慌张张离开了。

彭老板一眼认出,这个女人就是与高乐生一同到他包厢的那个女人。

警察找到高乐生,高乐生已无话可说,把翠秀推到了前台,说这一切,全是翠秀一人所为。他从酒店出门后,就回厂了,后来的事,并不知情。

翠秀被公安局传讯,在强大的攻势面前,承认了与皮总发生性关系的事实。但是,她坚持说,这一切,都是高乐生蓄意安排的。

翠秀以卖淫罪被拘留十五天。释放后没再回阳光电子厂,不知了去向。

高乐生被卷入其中,自是难逃干系。翠秀的口供,他没法去澄清。虽然他没有亲手杀害皮总,皮总的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皮总家人的力促下,法院判决高乐生赔偿皮氏集团金额一百万元。阳光电子厂遭此重创,资金周转短缺,加上又失去了皮氏集团公司这条主销渠道,业绩一落千丈。没两月,便宣告破产。

话说翠秀从拘留所放出来后,知晓自已的名声在众人眼中,比狗屎还要臭。一向争强好胜的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她悲伤极了,觉得无颜面见熟人,想一死百了,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便专往人少的地方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荒郊野外。此时的她除了一身单衣外,身无分文,肚子饿得贴到了脊梁骨。没得办法,想找户人家,上门讨点食物止住咕噜噜直叫唤的饥肠,那怕是人家的剩菜剩饭也好,总比饿死强。

远处已是华灯初上,这里到处黑漆漆一片。翠秀发现前面透出一丝暗淡的光亮,她想,有光亮必有人家,便循着光亮来到有光亮的灯前一看,原来是一处断垣残壁的窝棚,光亮是从里面透出来的。

也许是翠秀的脚步声惊动了屋内的人,只听屋内有个女人尖声问道:“是谁在外面,我饭都没得吃,可没什么好偷的。要偷,去别的地方吧”看来,屋内的人将翠秀当成了贼。

翠秀没有作声,软软地靠在墙壁上。其实,她实在挪不动脚步了,已无丁点力气说话了。

屋内的女人见外面没了动静,想出门看个明白。其实这窝棚根本就没门板,之所以叫窝棚,低矮得束手可及的屋顶,被破破烂烂的牛毛毡盖住。这片断垣残壁,显然是拆迁后留下来的,还没来得及开发,房檐和门板早已被人挖走,室内空荡荡的。 屋内的女主人来到门外一看,发现有黑影堵在门前,吓得忙退回屋内,厉声叫道:“你是人还是鬼?”

“我、我是人。”翠秀呻吟着。

屋内的女人听到说话声,这才重新走了出来,借着城区灯光的辉映,突然惊叫道:“怎么会是你?”

翠秀听对方这样说,睁眼一看,发现站在面前的,衣衫耷拉,头发蓬松,几乎看不清脸,只能凭声音才能判断她是个女人。她盯着女人问:“你是那个,怎么会认得我?”

女人说:“两个月前的摩天大酒店门口,我患病几天都没讨到东西了,是你一把给了我二十多块钱,才让我没饿死啊!”

翠秀“哦”了一声,努力一回忆,才想起酒店门前那个跛脚的女乞丐来。

这时,女人拢了一下满头蓬发,跛着腿上前扶住翠秀道:“恩人,你怎么成了这付模样?你还没吃饭吧,这里是我的临时住所,到里面来吧。”说罢,将翠秀扶到窝棚内砖头搭起来的木板凳上坐了下来。

屋内光线很暗,砖块搭起的台子上,放着一付碗筷。墙角,用两块砖头搭起的灶内,一堆红火随着风向,忽明忽暗,显然是女人刚才生火晚饭留下的灰烬。这时,女人提出半只铁锅放在灶上,倒上一瓢水,又从旁边的薄膜袋里抓出一把米,往灶里添了一把树叶和几根碎柴,低头一吹,随着一股浓烟,火苗窜了起来。没多久,女人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端到了她面前。

翠秀这两天东奔西走,两天没沾过任何东西了,浑身软绵绵的,没了丝毫力气。喝过这碗稀饭,无异于一剂灵丹妙药,使她稍稍恢复了基本体能,也有点力气说话了。

这时,女人也坐到了她对面。她发现,女人虽然穿戴破破烂烂的,那张乱发下面白皙的脸孔,虽然憔悴,并不十分见老,顶多也就四十来岁。

翠秀问:“你叫什么?是哪里人,年纪不大,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女人听翠秀这样一问,头一低,抹下一把泪,酸楚地说:“一言难尽。三年前,象在摩天大酒店我看到的你一样,我也是人五人六的女人啊!”

提起那段往事,翠秀悲从中来,不料又洒下一串泪珠。末了擦去泪痕问:“莫非你也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

女人点点头:“岂止是伤心,我已经是活第二回了。”沉默不了一会,仿佛在叙说家常一般娓娓道来:“我叫张小英,湖北麻县张家村人。十八岁那年,我与本村的张黄好上了,两人山盟海誓难分难解。张黄父母早逝,是个孤儿。那时,他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我父母亲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不让我与他在一起。那时的我,吃了秤砣铁了心,非他不嫁。父亲为此狠狠打了我一顿,我一气之下,与张黄离家出走,南下来到了东明市。凭着年轻,没多久,我们双双进了一个玩具厂。几年里,我们同甘共苦,相亲相爱,小日子过得十分顺意。第三年,张黄凭着他的聪明能干,当上了玩具厂的主管。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一天下班后,我上街去买菜,回厂的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倒,摩托车当即逃离。我被送到医院后,一照片,左脚踝被撞成粉碎性骨折,从此就成了现在这付模样。我也因此被玩具厂辞退。张黄看到我残疾了,又没了工作,日渐疏远我。那时,我百般讨好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家务活什么都不要他干,想以此留住他的心。但我越是这样,他越是讨厌我,动不动就打我骂我。我没有办法,忍气吞声,希望能挽回我们的感情。但是我错了,张黄干脆不再理我了,与同厂的一个妹子公开同居起来。有人要我去告他,但我们没办理结婚登记,不属于合法婚姻,到哪里去告?我没了依靠,只好回到老家,想不到父母亲见了我这副模样,不但不理我,还时不时拿言语激我。我无奈之下,又来到了东明。看到张黄与那女人得意的模样,我几次想跳河自尽。但每次我都没敢往水里跳。因为,每当我看到这座美丽的城市时,每当我看到那些乞丐充满自信的神态时,我就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我相信因果报应的话,我要活着,我要看到张黄的下场。后来,一看到街头贴着招工的启事,我也曾去应过聘。人家一看我跛着一条腿,不愿意收我。于是,我只得以乞讨为生。我想,人活着,总比死去强。”

“活着总比死去强。”这话象一击重锤,砸在翠秀的心底。此前,她也的确想到过死,寄望于以死来解脱痛苦。听了张小英的遭遇,她想,自已与张小英比起来,要幸运多了。至少,自已的脚没有残。想到这里,她已是泪流满面。泪一半是为张小花,一半也是为了自已流。此时,夜已很深,很沉。她听着风吹牛毛毡发出的“啪啪”声,她想,总不能老呆在这个窝棚里,明天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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