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员工的一番对话,象在翠秀心头投下了一颗燃烧弹,烧得她五脏六腑滚烫滚烫的,以至于高成问她的话,她也没心情回答。Www.Pinwenba.Com 吧说实话,来东明市个多月了,见了世面,开了眼界,她心中明白了活着是回什么事。看到满大街那些揽大包小包花花绿绿的女人,她就想离开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只够吃饭剩不下几角工资的阳光电子厂,但苦于一时又没有别的去处,也不知做什么的好,先只得委屈安顿了下来。如今听说先来东明才两个月的马英傍上了大款,更是如坐针毡卧立不安了。
翠秀明白,论长相,她比不上马英。除了脸上该死的麻麻点点外,**也没马英的挺,皮肤也没马英的白,屁股也没马英的大。但她五官不偏不歪,大小均称,并不难看,比马英还要高出那么一块豆腐。且比马英要有文化,正牌高中生。她想,这些就是她的资本。既然马英能做到的,她翠秀没理由做不到。
第二天,翠秀请了一天病假,说是头疼要去医院看病。来到街上,找到一家美容院,花了五百多块钱把脸上的雀斑去掉了。其实翠秀也晓得,说是去掉了,不如说是被一层粉末遮盖了。后来又花上九十八元到商店买了条绿色连衣裙,穿在身上,也还合身,那售货员啧啧夸过不停。晚上回到宿舍,上铺的腊梅伸出脑袋盯着她的脸惊讶道:“翠秀,你好漂亮啊!”腊梅是早几天才来电子厂的。
翠秀得意一笑,反问道:“是吗?”她晓得腊梅说她漂亮,一半是她新买的裙子,一半是发现她脸上没有了密密麻麻的斑点。这脸上不知怎么搞的,早两年她脸上突然起了一层雀斑,原来光荡荡的脸成了个蜂窝,由此得了个‘满天星’的绰号。许多人背地里不说她的名字,而叫她的‘满天星’。在老家时,别人怎么叫,她懒得去与人争论,农村里凡乎人人都有个绰号。来东明后,她就不得不认真了。每当有人告诉她某某在背后称她‘满天星’时,她怒形于色,恨不得立即上前咬上对方几口才解恨。为此,曾拉着当事人几次闹到高乐生那去了,希望给评个理。高乐生先是责怪了某人一顿,最后指着自已的脸笑着说:“我脸上不是也有麻子吗?麻子有什么不好的。我要是脸上没了麻子,说不定还当不了老板哩!”话一出口,旁人一阵哄笑,翠秀哭笑不得。如今听到腊梅说她漂亮,她得意地在原地旋转了一圈,裙摆也随之甩了个圆圈,象是孔雀开屏,呵呵地说:“怎么样,你看我这条裙子如何?”
“好看,这裙子多少钱买的?明天我也去买一条。”腊梅说。
“不贵,也就一百九十八块。”翠秀多报了一百块钱。
“一百九十八块还不贵呀!”腊梅有些惊讶。
“这算什么,不就百多块钱吗?明天我带你去买。”
腊梅摇摇头:“算了,我买不起。辛辛苦苦一月才八百多块钱,一屋人全靠我那点工资哩。”
翠秀不再继续腊梅的话题,从床头的枕头底下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起来。照了一会问道:“腊梅,你刚才说我漂亮,是真心话吗。”
“是真的,比原来好看多了。”
“比马英如何?”
“马英哪有你现在好看罗!”
翠秀笑道:“是吗?你不是在哄我吧!”
“是真的比她要好看些。”腊梅说“你比她高,身材也要比她苗条。”
“脸上没她好看吗?”翠秀反问。
“不是。你脸上没了那些东西,比她好看多了。”腊梅反应奇快。嘴上这样说,心里在想:好看个鬼。再好看,干柴似的,屁股与腰身一样大,你也能与马英比得?
翠秀把镜子仍然放回到枕头底下,说了声“睡吧”,便不再说话。
一连几天,翠秀都陶醉在自我欣赏的喜悦中。厂里那些男人女人们见了她,一反往日的漠视,盯着她的脸定定地看,除了惊奇除了问候,眼里放出绿绿的光泽。每每这时,翠秀喜在心里,不作任何解释。
这天下午下班前,翠秀送报表来到厂长室。高乐生正与一位体态雍肿的秃顶中年人在沙发上说着什么。高乐生见了翠秀,有些怔住了。但当着中年人的面,他没有多说,只说了句“放我办公桌上吧。”便收回目光欲与中年人继续说话。岂知这时那中年人并不看高乐生,而是痴痴地盯着翠秀看。
翠秀出了厂办后,中年人才收回目光问高乐生:“刚才这位是?”
高乐生笑着说:“她叫翠秀,是厂里车间的一个统计员。”
中年人“哦”了一声,感叹道:“真靓!高老板,你们厂里可是人才济济啊!”
高乐生哈哈笑着,连说:“哪里,哪里,全托皮总的富哩!”
叫皮总的中年人移动了一下屁股,凑近高乐生说:“高老板,今晚吃饭,可否把翠秀也叫上?”
高乐生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过来,抚掌笑道:“只要皮总乐意,当然可以。”说罢,起身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叫人通知翠秀来厂长室一趟。
没一会,翠秀来到厂长室,推开门问高乐生道:“厂长您找我?”
高乐生点点头,面向皮总笑着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香港皮氏集团的皮总经理。皮总平易近人,今晚想与你共进晚餐。”
“我?”翠秀咋一听,用手指指着自已的鼻尖,有些不相信自已的耳朵。
“不是你还能有谁,时间还早,先坐会吧。”高乐生说。
这时,皮总已站了起来,上前伸出毛茸茸的双手把翠秀拉到自已旁边坐了下来,笑着问道:“翠秀老家是哪里人啊?”
翠秀心房一紧,很有些受宠若惊。她不明白这个素不相识的向头老板为何要叫自已吃饭,刚要回话,高乐生说:“翠秀与我是一个村的,说起来还是我的远房侄女哩!”
皮总一听,抚掌道:“好,好!”
皮总说的好什么,翠秀不知道,高乐生也不便细问,只是以笑作答。说笑了一阵,高乐生说:“皮总,我们该去酒店了。”
皮总这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连忙起身道:“都六点了,时间过得真快。翠秀,你坐我的车过去。”说罢,也不管翠秀答不答应,拉住翠秀的手向外面走去。
这是本地最高档的酒店,老远就能看到立于楼顶熠熠生辉的“摩天国际大酒店”七个字,酒楼约有三十余层,没梭没角,圆圆的,看上去象是一根巨大的玻璃柱子直插云天。旋转玻璃大门口,四个着装整齐的男女服务生向她们深深一鞠躬,象歌唱一样齐齐吐出“欢迎光临”四个音符,其中一个女生领她们来到电梯间,乘电梯直达楼顶,送入一个光鉴照人的豪华包厢。
楼顶是酒店的旋转包厢,客人进入后,包厢开始缓缓移动,象是乘坐飞机一般。通过落地窗户,无遮无挡,可以看到四周远近的景色。翠秀象是作梦一般,心房随着包厢的移动在突突直跳。她没有坐到圆桌旁,而是伫立窗前,透过绿色玻璃,看到大街上的人和车,就象在老家门前树下看到的蚂蚁群搬家一样,全成了缓慢爬行的小蚂蚁。那些看上去豪华漂亮的高大楼房,全被踩在自已的脚下,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原本漂亮气派的房子,房顶东一坨西一块,比自家的杂屋还要七零八落。她不明白,那大的楼房都建起来了,为何不把楼顶整漂亮点。最起码,也该平整一点,不要堆放那么多的杂物。
正在翠秀胡思乱想时,突感右手被人拉住,回过神来一看,发现是皮总来到了她背后。皮总笑呵呵地说:“秀,怎么样,东明这座城市不错吧!来,先吃饭,饭后我陪你游遍东明市的角角落落。”他这一声“秀”,叫得翠秀心头一阵发热。不是别的,出生以来,她似乎还没听到有谁这么叫过她,且又是这样的让她舒心。她想:莫不是……
“是呀,先吃饭,要不菜都凉了。”高乐生打断了她的遐思,笑着说。
翠秀回到圆桌前,被皮总拉到右旁坐了下来,左边是高乐生。三杯高脚玻璃酒杯已被服务生倒满了酒,充溢着酒香的酒杯闪着幽幽绿光。桌子上已摆满了菜什,沿着玻璃转盘摆了一个圆圈。诺大的圆桌,除了皮总和自已外,只有高乐生,显得十分的空荡。翠秀正想说这么多菜三人怎么吃得完啊!话没出口,高乐生已起身端起高脚玻璃酒杯来到皮总跟前躬身说:“我先敬皮总,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厂的关照。”
“慢!”皮总不紧不慢端起酒杯碰上高乐生的酒杯说:“今天这第一杯酒,我该先敬你高厂长。是你,让我今天荣幸地认识了秀。”说罢一饮而尽。
高乐生知多说也无益,喜不自禁,把酒倒进了肚。
翠秀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不知如何是好。为表示礼节,端起酒杯,放到唇边沾了一点点,刚要放下酒杯,皮总捉住她的手说:“秀,我和高厂长干了,你也一样要干,不可耍滑。”
“皮总,我可不会喝酒啊!”翠秀笑道。
高乐生也说:“皮总,她一个女的,随她吧。”
“那怎么行,喝酒可不能坏了规矩。”皮总不依不饶,没有松手。
翠秀望着高乐生,高乐生说:“翠秀,既然皮总要你喝,你就喝了吧。”翠秀听高乐生发了话,不喝也不行了,便仰起脖子,咕嘟嘟把一杯酒灌进了喉咙,呛得她用手按住脖子,嘴里“哦呀”不止。
酒杯空了,三人坐了下来。一旁的女服务生又重新给酒杯倒满了酒。皮总夹了一片鱼翅放到翠秀的碗里说:“酒要喝,菜要吃,要不容易醉。”
翠秀说声谢谢,把鱼翅送入口里,笑着说:“城里就是不一样,南粉也比农村的好吃。”
高乐生笑道:“这不是南粉,是鱼翅。”
翠秀见说是鱼翅,拿筷子翻动着吃剩的鱼翅说:“这是鱼的翅膀吗,一根一根的,不象,明明是南粉啊!”
高乐生笑得按住嘴巴,生怕一笑把满嘴的菜喷出来。
皮总笑道:“秀不但漂亮,也很幽默。”说罢,立起身子端起酒杯碰向翠秀跟前的酒杯道:“秀,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来,我敬你一杯。”
翠秀见皮总要敬自已的酒,忙起身端起酒杯说:“皮总,这杯酒我该敬您的。”说罢向皮总的酒杯碰过去。
皮总把酒杯别向一旁道:“女士优先,我先敬你。”不等翠秀说话,将酒杯碰了翠秀的杯子一下,一仰脖子,咕嘟嘟灌进了肚。
翠秀已是满脸通红,笑了笑,并未沾酒杯。皮总见她不喝,右手搂住她的腰,左手挟住她酒杯,执意要她喝。
翠秀腰肢一扭站了起来,挣脱开皮总的右手,说声“我喝。”闭着双眼将酒倒进了喉咙里。
皮总双手击掌,连声叫好。
本来不擅喝酒的翠秀,两杯“茅台”下肚,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头象是发了酵一般,胀得厉害。这时,对面墙壁上的电视里象是助兴一样,正在播放着《水浒传》里武松醉酒过景阳岗的画面。她说:“武松喝了三大碗才打死了老虎,我才喝了两杯,还差一杯哩,拿酒来。”服务生为她倒上了一杯,她咕嘟嘟一饮而尽,皮总盯着她笑,高乐生也在笑,她也笑了。只是在她的眼中,一切都变得混沌了。电视里的画面成了一片白蒙蒙的影子,眼前已不止一个皮总一个高乐生,而是两个三个皮总和高乐生在晃动。她看到他们在笑,也想笑,笑不出声。想哭,又哭不出来。喉咙里象火在烧,感到口渴得厉害。皮总不愧老到,笑着递上一杯茶水,叫她喝口茶,说茶能醒酒。她手一推,说不要喝茶,她没醉,连呼倒酒。服务生盯着皮总看,皮总笑了笑,示意给她满上。服务生不敢怠慢,给她桌前的杯子倒满了酒,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样一连喝了三大杯,高乐生走过来夺下她的酒杯说:“翠秀,别再喝了,你已经醉了。”她斜着眼说“我没醉,我看你是舍不得酒钱吧,要是舍不得,这酒钱我来出。”一句话把高乐生呛得无言以答。
接着,翠秀喃喃叫唤着“给我倒酒,给我倒酒,我要再敬皮总一杯。”说着说着,双手一拢,头一歪,伏在桌子上,呼出了微弱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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