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好心没好报

2018-04-15 作者: 文木
第112章 好心没好报

在乡镇,陪客是荣誉,是学问,也是负担。Www.Pinwenba.Com 吧可时间长了不来客人,又有些冷清。这是个矛盾。曲生就伴着这种矛盾在乡镇度过了二十多年。

每次陪客,开场白是个让人费琢磨的问题。有人喜欢长篇大论,每敬一杯酒,就要说一套客气话。有的喜欢直来直往,端起酒杯就喝。还有的喜欢赞巧,就是说顺口溜或俏皮话。曲生陪客,最头痛的就是开场白。他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喜欢客人也如此。每次陪客,曲生不说开场白,只说一句话:“喝酒不喝酒?”客人会客气地说:“不喝。”曲生就说:“那好,上完菜就上饭。”很多人对喝酒不怎么喜欢,对曲生的做法很赞赏。可有些有酒瘾的人就不乐意了,本来是客气客气,没想到一客气,就不能喝了。一次,有几位客人过来,曲生问喝不喝酒时,大多数都说不喝。可菜上来了,有个客人就是不吃。曲生问是怎么回事,那人说:“这么好的菜不喝酒可惜了。”曲生又问:“你到底想喝不想喝呢?酒我们现成的。”那人有些腼腆地说:“喝点也可以。”曲生只好上了一瓶酒。其他人吃饭,只有一人喝酒,当然喝不痛快了,平常一顿能喝一斤多白酒不醉的他,只喝了大半瓶酒,就醉了,还出了洋相。弄得大家都很尴尬。最近陪酒,曲生更犯愁了,因为除了正常的客气话以外,最近又增加了一个内容:换届。人们都不厌其烦地大谈特谈以往换届中的奇闻异事,也大胆地,不负责任地肆意充当业余组织部长。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就在酒桌上随着酒精的香气四散开来。曲生不想去探索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但也期盼着考核结果早一天公布。乡镇领导在考核结束后的一段日子里,简直是度日如年。

终于,接到通知,考核组来定向考察了。这预示着,谁是什么命运,将水落石出了。

2011年12月的一天,是个阴雨霏霏的日子,组织部通知说,下午来镇公布考核结果。从早上上班开始,雨就下个不停。曲生对在回镇的车上的其他班子成员开玩笑说:“今天来公布结果?我怎么预感着没好事啊。上次考核的时候阳光灿烂,今天阴雨绵绵,不怎么吉利。”不过镇长标玉,副书记彭玉好像都满面春风。不怀好意的眼睛鬼鬼祟祟的从曲生脸上扫过,露出极力掩饰狂喜的微笑。

曲生感觉情况不对,就以渴求的语气问标镇长:“怎么,你们知道些什么了吗?”

“别装蒜了。”一直消息灵通的彭玉说道,“常委会开完了,什么不都公开了?”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曲生说道。

书记夏石没来。曲生下了车后,去宿舍悄悄给他打电话。他不接。曲生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逡巡。实在坚持不住了,他敲开了标镇长的办公室。

彭玉和辛云云也在,他们三个人正谈笑风生。见曲生进来,辛云云忙让坐。

“辛云云当副县长了,这次乡镇要一个三十岁以下的女副县级干部,全县年龄,学历,政绩和能力符合条件的就她自己。你继续跟她干。”笑面虎似的的彭玉首先发话了。“标镇长上县了,当了信访局长。方青霞也上县了,县妇联副主席。夏书记去林山管委会,正科级巡视员。”

“那不是个闲职吗?他干的那么好,怎么安排的那么差啊。”曲生感叹道。

“可能是年龄的问题吧。”彭玉说。

接着曲生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问彭玉:“你光说人家,那你呢?”

彭玉只笑眯眯的,不说话。

标玉镇长说:“他安排的最好。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兼机关事务局局长。”

曲生真有些纳闷了:副书记居然比书记安排的要好,真没什么真事了。中央三令五申的强调换届选举纪律,看来还是撑死大胆的,饿死小胆的。实实在在的人,还是吃亏,刁钻奸猾的跳梁小丑,都办了好事。哎,好经又叫歪嘴和尚念歪了。彭玉安排的这么好,肯定又是他姐夫的小舅子的邻居起作用了。韦杳书记那么枪刀不入的人,也有被蒙蔽,利诱的时候啊。

“我在这里干什么呢?”曲生还是对自己的事不放心,问道。

“可能是这里的人大副主任吧,不一定,只是听说。”标镇长含糊其辞的说。标镇长是个油嘴滑舌,谨小慎微,见风使舵的人。他跟任何人说话都留有余地。即使十拿九稳的事,他也不会轻易说出口,绝不承担任何责任,点滴风险。有人给他下结论说:标玉说话的时候,牙齿子磨得地嗤嗤响,可一到要承担什么责任的时候,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大副主任,怎么会是人大副主任呢?不是说设人大专职主任吗?难道上次的推荐不起作用?参加会议的人员可几乎都投了我的人大主任啊,难道没有用?既然没有用,还大张旗鼓的弄虚三套干什么啊,这不是明摆着糟蹋人吗?”在从标镇长办公室出来的路上,曲生一直想这些问题。最后,他又自己安慰自己的想道:“也许他们掌握的情况不准,下午听听再说吧。”

接近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办公室萧霖过来喊曲生,说组织部考核组的人提前来了,让过去开会。

曲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会议室。考核组和班子成员都到齐了。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首先考核组组长王部长的脸上消失了那熟悉的笑容。其次是夏书记,是满脸怒气。才主任和样镇长不阴不阳。标镇长和彭玉强压着内心的喜悦,看上去表情不自然。辛云云有些受宠若惊,紧张的坐立不安。

首先还是夏书记主持。他压抑住满脸的怒气,喝了口水说:“好了,大家不要说话了,我们开会。下面,欢迎组织部的王部长代表组织宣布红土镇班子调整情况。”夏书记象征性的拍了一下手。标玉,彭玉用力拍了十几下。其他同志都应付了几下。算是欢迎仪式。

考核组组长王大学宣布完班子成员的新任职情况,情况和标玉说的一样。当曲生听到“曲生改任红土镇人大副主任,免去前职”的时候,他的精神崩溃了。他没想到在他心目中形象还不错的韦书记,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想起了明立说过的一句话:“官大了自奸。韦书记也不是无缝的蛋。”

曲生满脸怒气,低着头开完会,匆匆回到宿舍。他不敢看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别人对他说什么话他没听见,别人看他的什么眼神他没去注意。他就一个心思:逃避,逃避。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打招呼,也不想见任何人。在他心里,所有人的话都是对他的讽刺,嘲弄,讥笑,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对他的漠视,轻蔑,戏耍,所有人对他做的任何事,都是落井下石。他躺在宿舍里,闭上眼睛,不去多想,可眼前老是出现幻觉,出现许多人千奇百怪的表情。他想看电视,看不见,听不清任何东西,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好像要爆炸。他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尽量不考虑任何问题。累了,就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水桶里的水发愣。水桶里的水水面平静,清澈见底,有点沉积物已经静静的沉积在水桶底部。他想:我为什么不能像水桶里的水一样呢?把烦恼和忧愁沉到水底,保持一颗平静纯洁的心呢?可他做不到。他在乡镇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连续干党委委员整整十五年。一直在常务副镇长的位置上就干了十四年。可到头来连个正科级干部都干不上,实在是太亏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辛云云过来了。她今年刚刚三十岁,活泼又漂亮。这次他破格提拔直接当了副县长,她是既意外又高兴。她参加工作才七年,从某大学的辅导员直接考上副科级干部才两年时间,好运就降到她的头上。平时,曲生对她工作上的帮助很大,她对曲生既感激又佩服。她看到曲生伤心的样子,她于心不忍。就想过来劝劝他。

听见敲门声,曲生从幻想中缓过神来。见是辛云云,曲生站了起来。辛云云说:“大哥,俺上你屋坐坐行吗?”曲生没说话,开开门,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去床上坐。

辛云云坐了下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曲生,想说点什么,可见他怔怔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神情呆滞,不言不语,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呆呆的坐了几分钟,辛云云为打开尴尬的局面,看了看表说:“哦,快到午饭时间了,大哥,我们去吃午饭吧。”

曲生还是不说话。眼直直的站起来,去取饭盘。

辛云云走出曲生的宿舍,曲生随后跟了出来,手里端着他在乡镇用了二十二年的饭盘。几十年的沧桑岁月,几万次的洗刷碰撞,饭盘已经满目全非,千疮百孔。可曲生一直没有丢弃它。一路走来,曲生不容易,它也不容易。它是他的见证,它见证了他的荣辱兴衰,喜怒哀乐。他们已经是形影不离的朋友。

考核组的人员宣布完人员去向,没吃饭就回县了。夏书记标镇长跟着随后走了。其他人员也都各自忙各自的去了。镇大院里冷清得像烈士陵园,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胆战。曲生没地方去,辛云云由于属于新提拔的,公示期没到不能去新单位报到。大院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去伙房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十一点半,伙夫正煮菜。伙夫是个爱开玩笑的幽默风趣的小老头。个子不高,瘦骨嶙峋,不像个伙夫,倒像得着痨病的病人。见他们过来,伙夫笑着开玩笑说:“辛镇长,恭喜啊,当大官了。”辛云云满脸堆笑的说:“不能这么叫,还没到公示期呢,还不算。”“公示不公示的还不一样吗,反正都定了。”接着,又对曲生说道,“曲镇长,这回该弄个大官了吧?怎么样,弄个什么官?”要在平常,曲生会和他闹,会说:“管他弄个什么官呢?只要比伙夫蛋子大点的官就行。”他们俩会哈哈大笑。可今天不同,今天曲生的情绪已经崩溃,任何人的话都不再中听。曲生脸上明显的出现了乌云一片,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伙夫也感觉玩笑开大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辛云云见曲生怒冲冲的走了,忙追了回来,边追边说:“大哥你走啊,好,你走我也走,我跟你一起。”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跟着我。”曲生像一头发疯的雄狮一样对辛云云大吼了一声。

辛云云怔怔的站在原地没动,委屈而又可怜的看着曲生远去的身影,不由的长叹了一声。

曲生回到宿舍,关上门,又死死的闩上门闩,一头钻到床上,泪水不由的流了出来。他想到了死。他感觉活着已经没什么意义。在乡镇二十多年,到处颠沛流离。老婆孩子跟着受苦。特别是孩子。由于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两个孩子的学习都不好,大学没考上,工作不好找,都怨曲生,说他不喜欢他们,经常几个月甚至半年都见不上一面或说上一句话。老人也没照顾好。父亲去世前几天,曲生忙着收公粮。他负责的工作区有个村,上访户干扰,工作进展缓慢,曲生亲自坐阵指挥。可刚有起色,家里就打电话让回去。实在催急了,曲生才回去。回到家,曲生把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批评了一通,说:“你说你有病,该怎么治的怎么治,叫我回来有什么用?我又替不了你受罪?我那里一摊子事,都不允许请假,我带头回来了,人家会怎么说?”

父亲一直一句话不说。即使后来曲生感觉话说重了,故意在父亲床前问些话,父亲始终不吭声。问急了,只是摇头代表不,点头代表是。第四天,父亲就与世长辞了。到那时曲生才明白,父亲那么急的让他回来,是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怕临死前见不到儿子。

就因为干了乡镇的活,老的小的都没照顾到,到后来自己连个正科级都混不上,怎么叫他心情平静呢。

晚上,曲生值班,跟他一个班的彭玉也不知道去哪里开庆功会去了,其他人更都早走了,大院里轻悄悄的,只剩下曲生和办公室里的小邴。晚饭没胃口,只吃了一个馒头和一点青菜,就回宿舍了。

冬雨敲打着窗子,发出烦人的响声。曲生心烦意乱。他想极力不去想白天的事情,可就是控制不住。同学,亲戚,朋友给他打电话,他一个不接,未接电话很快就超过了三十多个。正在曲生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了。曲生烦躁地怒吼着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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