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胡同口

十个孕妇和她们的丈夫，加上靳小白，曲生，小杨和司机，十个座的面包车硬是塞进了二十四个人，而且还有十一个孕妇。Www.Pinwenba.Com 吧这在平常，谁都想象不到是真的，但的确是真的。人是高级动物，高级就高级在什么福都能享，什么罪都能受。那些位高权重的领导们，一个人坐着一辆几十万上百万的豪车，有人自得地听着音乐，观赏着风景，优哉游哉地到处去，可有的人还不满足，还想着贪污受贿，吃拿卡要，追求更奢华的生活。他们不去农村看看，像这种二十几个身子不便的人挤在一辆十个座位的破面包车里，他们是怎么个感受呢？

面包车像一头负重的老牛，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在曲折崎岖的胡同里慢慢向前爬。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有人被挤得嗷嗷乱叫。曲生总是回头用犀利的眼光严厉地扫一遍，大声喊：“咋呼什么？”

曲生的喊叫就像空袭警报，车厢里马上一片宁静，只剩下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车拐过最后一个巷口就上大路了，没想到被一头老母猪堵住了去路。这头老母猪足有四百斤重，通体黑色，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也没在意挡住去路的是平民百姓还是国家干部，也不管挡住的是当时最让人心惊胆战的被老百姓私下里称作为“土匪”的计划生育小分队的人员，仍然像一个大干部似的拖着几乎磨到地面的臃肿，鼓胀的大肚子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车喇叭响彻天空，把路面上的尘土都惊扰得漫天飞舞了，它照旧无动于衷，充耳不闻。

曲生有些着急。因为靳小白的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再耽误了行程，可能要错过了交接时间，会影响整个工作的流成。因为各个乡镇都向县输送需要做手术的人员，事先联系不好，形成拥堵，势必造成混乱。大凡这时候送去的人，大都是强制着才去的，稍一疏忽，就会逃跑。即使这样，还是有很多超生钉子户趁看管人员不注意，或借上厕所的机会，爬窗，越墙逃之夭夭。为了赶时间，曲生没下车驱赶那头强硬派母猪，而是对司机说：“你开得慢点，用车的前保险杠撞它的屁股，把它撞走。”

司机很听话，放慢车速，慢慢靠近那头母猪，像情人亲吻似的轻轻蹭了一下老母猪的屁股。本想撞一下，就像棍子打在屁股上似的它会赶紧走开的，没想到那头老母猪干脆趴在了地上不动了，嘴里还好像很享受似的乱哼哼。车上有个农民笑了笑，提醒曲生说：“你不下去打它，它是不走的。你们用车撞它，它还以为你们给它挠痒痒呢，你看，它都舒服得快睡着了。”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没办法，下去赶吧。

刚一下车，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截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曲生以为是老母猪的主人来了，心想这回好了，不用他们费劲赶了，可抬头一看，是一男子用自行车带着一个怀孕妇女向这边巷子里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后面边追边喊的是镇委井书记和司机小刘。

曲生连忙把老母猪放在一边，站在巷子中间。

两边的人像赶猪一样把那两个人堵在了巷子里。井书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那个男人的鼻子说：“你们跑什么？你们是干什么的？”

男的是个高高瘦瘦的人，性格有些木讷，站在那里两手扶着自行车把不知所措。女的矮矮胖胖的，挺着个大肚子，像一只充气皮球。她脸色由于贫血而发白，但她似乎是个强硬派，不慌不忙地口齿伶俐地说：“我们走亲戚，怎么啦，走亲戚也犯法吗。”

“哦。”井书记诡秘的小眼睛在孕妇肚子上滴溜溜转了一圈说，“该不是计划外怀孕逃跑的吧？”

“我们是辛紫镇的，不属于你们管。”女的好像口气强硬的话，却暴露了她们的身份。曲生知道，做贼的心虚，如果真的是走亲戚的，她们不用跑，遇到有人追查，拿出证件来说明情况就行了，没必要那么慌张。而她们不但见人就跑，而且还强调不是本镇的，你们管不着，这更说明是计划外逃跑户了。井书记更是个老江湖了，在乡镇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了，光党委副书记就干了整整三届九年的时间，对于这两个人的小小伎俩，他一下就能看穿。不过呢，按理说这种事管不管都可以，因为不是一个镇，井书记把他们留住，交给辛紫镇，除了多搭几块钱的电话费和对方乡镇领导一句“谢谢”之外，别的什么得不到，要说别的得到的，只有这两口子的诅咒和谩骂。但井书记还是要问，不问不是他的风格。这一生井书记有三大优点，就是：喜财，好色，爱工作。要按照他第三条优点，早就提拔当一把手了，可由于前两条的拖累，至今还是党委副书记。

“不属于我们管，你们来我们镇干什么？”井书记对孕妇“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的回答觉着又好气又好笑，于是阴阳怪气地反问。

“我们去山南县走娘家。”那孕妇干净利索的回答字字掷地有声。

“拿你们的身份证我看看。”井书记多此一举的程序，看上去是画蛇添足，实际上是有的放矢，他是在借看身份证的时机，没收他们的证件，为更好地控制他们做好铺垫。

井书记看完身份证，又把曲生叫一边悄声说：“这两个人是逃跑的超生户确定无疑了，你看好不能让他们溜了，我去打电话联系联系辛紫镇的领导，问问什么情况。要真是他们的逃跑户，咱等于给他们帮了忙。”

曲生狗拿耗子闲操心的眼光射在井书记脸上，井书记有些察觉，有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曲生说：“他们会感激咱们的，互相帮助嘛。”

井书记拿着像一块黑砖头似的大哥大问情况，在一阵“喂喂”“啊啊”“好的好的”“谢谢谢谢”“再见再见”的对话过去以后，井书记转过身来对曲生说：“问准了，是逃跑户。家里有两个女孩了，这是第三胎。本来不想要的，一检查是双胞胎，他们就又舍不得了，想跑她娘家躲起来。”

那男的始终耷拉着脑袋，井书记打完电话，头耷拉得更低了。孕妇也没有了刚才的硬气，脸上堆满了失望和无助。井书记等着两个明晃晃的大眼睛看了看孕妇对曲生说：“男的是老实人，不想再生了，都是那个女的不省事。”转过身去，井书记边向自己的吉普车上走边说：“想跑？哼，门都没有。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曲生让小杨看着车上的人，他把辛紫镇的两个人送到工作区看管起来。回来再去县送他们的人，可就这么一耽误，倒叫他们遇到了不该他们遇到的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