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双手用力的推开风渊祭,颜姒花才撑在床沿上,大口喘着粗气。
风渊祭本是在帮她擦身子,并无其他的意思,在她耳边说话也是因为她问话的时候,他的嘴刚巧就在她敏感的唇边。
他冷不防的被她大力推出,退了一小步才稳住身子,勉强一笑道:“对不起,我忘了……”
颜姒花体内毒素尚未清理干净,新毒旧毒一起治疗留下了一个隐患--她的身子变得无比的敏感,那日春药引发的后遗症,风渊祭还没有找到方法医治。
“没事……”一句话说的既勉强,又无奈。
颜姒花待呼吸平稳了一些,才又重新用被子严严实实的盖住自己说起正经事儿:“你在府里爱妃下葬当日,丢下灵堂尸骨未寒的亡妾,匆匆直赴宫中为皇上选秀,难道就不怕他们怀疑吗?”
她们原先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风渊祭逾越了。
风渊祭本想说“你在宫里,灵堂里不过是个盯着你面相的躯壳,我自然是要入宫。”但是他看着她严肃的面容,还是耐心的向她解释道:“那日我本来是准备依照原计划进行,可是临时接到消息,”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一群自称你叔伯姑婶的人吵闹着要进府悼念你……”
颜姒花垂着眼眸没有作声,风渊祭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又接着继续道。
“除了领头的一人是被人派来看你是否是真死之外,其他人,经过查证,都是收养你……收养、颜姒花的那些好心人。”
“他们,好吗?”
“嗯,挺好的。”风渊祭眼中神采一闪,笑了笑道:“除了敌人派来的奸细,其他人我都已经让周宏安置妥当,他们这一生并无后顾之忧。”
“恩,那就好。”她没有细问其中的过程,也没有问领头的那人被发现之后受到了怎样的惩罚,也没有问敌人到底有没有解除戒备,这一切,交给风渊祭,她信任他。
风渊祭舒心的一笑,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三声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叩、叩叩。”与先前无异,不急不缓三声。
颜姒花眉头一蹙,这么晚了,嬷嬷们难道还有事情要吩咐通知吗?
紧随着三声听不出情绪的敲门声,门外传来嬷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姑娘还未睡下吧,请开门。”
颜姒花眼神一扫屋里的红烛,又看了看风渊祭,后者身形一个轻掠,身形掠上屋梁之上,颜姒花又四周环顾了一下,才前去开门。
“这么晚了,嬷嬷有什么事情吗?”颜姒花开门迎上那张严肃苍老的脸,不知怎么,心就一惊。下意识的联想到刚才出现的那个少年,看似天真幼稚的笑脸,却是高深莫测的伸手,来无影去无踪。
“苑子里出了人命,还请姑娘到庭中集合!”嬷嬷手一挥身后进来两个强壮的太监。
“搜!”
颜姒花还没有反映过来,身体已经被嬷嬷一把拽出屋子,两个身高体壮的太监闯进屋子里,四处搜索。
“哎,你们……”风渊祭那厮,有毛病啊!好好的安全房梁不躲,躲到屏风后面去!
“姑娘为何惊慌,若是心里坦荡,怕什么?”严厉的声音居高临下,像是审问犯人一下。
颜姒花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嬷嬷误会了,全因我刚才沐浴之后还未来得及清理换洗的衣裳,有些小衣,放在屏风后面,这太监虽然不算男……可是……”
嬷嬷略一沉吟,对那两个正在床上桌边翻动的太监吩咐道:“姑娘屏风后面是沐浴的地方,你们且不用去了,好好检查房梁和床下。”
“你,跟我来。”嬷嬷转身看着颜姒花,示意她跟着自己。
颜姒花低低应了一声道:“是。”
苑子本就不大,穿过中门之后就是前院,新进的秀女们都住在后院。暂时不用担心风渊祭的问题了,颜姒花将心思全部放在嬷嬷刚才说的事情上。
苑子里出了命案?难道有人这样急不可待的想要除掉未来的竞争对手?可是闹出人命未免也太明显了,依照刚才嬷嬷说的那些筛选条件,有心人只需在看不顺眼的人身上弄出个半大不小的瘢痕,明日就会被逐出苑子,身份地位一落千丈……
前院已经有不少姑娘们站着,远远的围着在看什么东西,颜姒花看着身前嬷嬷坚实的背影,眼里扫过疑惑,紧紧跟着。
月色轻淡,月光轻飘飘的洒在前院里,照的并不清晰,好在前院庭中有灯火点着,颜姒花跟着嬷嬷走上前才看清楚姑娘们围着窃窃私语的那个事物。
一抹明亮的宝蓝乍然穿透浅淡的月色,撞进颜姒花的视线中!
竟然是他!
“姑娘们!”主事嬷嬷敛眉大声一喝,手里提着的马灯照在地上那个容颜稚嫩的少年含着笑意的脸上,他前一刻还轻笑随意开着姑娘家闺房的窗户,这一刻却冰冷在躺在地上,嘴角含着最舒心的笑容,一动也不动。
“你们不久之后就是皇宫里尊贵的妃嫔!能享尽世间一切荣华富贵,断然是不会在今日发蠢,作出这般傻事的!”
颜姒花紧紧的盯着蓝衫少年颈间的一抹凝结的血迹,一刀封喉的功力,不是平常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就能做到的,要不是这批秀女中有人隐藏的太好,就是有人在暗中操作,想要嫁祸某人。
“嬷嬷!”一个青衣太监慌张的从后院跑来,手里高举某物,夜色掩着来人匆匆的步伐,所有人的眼光都紧盯着那太监手里的事物,这个时候,从后院里呈上来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能是斩断她们一声荣华富贵的利器!
“嬷嬷,奴才们搜查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物,是从薛家小姐房里搜查出来的!”
他话音一落,有人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有人心里浮上一丝鄙夷,有人低垂着眼帘,不动声色的看着地上安静躺着死去不久的蓝衣少年。
一柄套着精致刀鞘的短刀被呈到主事嬷嬷的手里,刀身细窄,做工精良,镌镶着不少细碎的宝石,刀鞘华丽却掩盖不了武器本身的戾气。
再华丽的武器也是武器,断然不会因为它花俏的外表而失去内在的狠毒。
主事嬷嬷眼神一冷,看向一旁低垂着眼,不动声色的薛雪,冷声问道:“薛姑娘,你作何解释?”
“回嬷嬷的话,薛雪认为,没有必要解释。”薛雪一身紫色的碎花长衫,婷婷而立,这一群围观的女子当中,虽然人人看似平静,没有被死人吓到。一方面是因为地上死去的蓝衫少年与其说是死了,忽略颈子上那一道细微的血迹,更像是睡着了。另外一方面,畏惧嬷嬷们的威严,姑娘们的外圈紧密的围着十几个身体壮实的嬷嬷,因此无人敢后退一步,只好撑着眼皮,围观死人。
薛雪不同,她出身将门世家,从小血雨腥风见识的自然比其他姑娘更多一些,此刻见自己的短刀被呈了上来,平静的脸上丝毫没有慌乱:“薛雪自小习武,身边刀剑棍棒多的是,嬷嬷就因为薛雪的一把贴身短刀,来判定是我杀的人,未免也太武断了!”
嬷嬷将刀端平,苍老粗糙的手缓缓拉开华丽的刀鞘,露出里面泛着寒光的刀刃,一字一句缓缓道:“现在,薛姑娘作何解释?”
细窄白色刀刃上,寒光反射月影的惨白,风中轻扯着微弱的叹息,像是不屈的冤魂在周围游荡。寒光被粘稠的液体加重煞气,一滴殷红的血,随着刀刃出鞘,沉重的滴在地上蓝衣少年的身上,盖上坚决的印证!
风在深秋的夜里吹得让人格外的心凉,风吹树梢,簌簌的枝叶相互摩擦,凉月经不住风的寒冷,也拉了一片薄云盖住,清浅的月色,淡淡的偷看皇宫这一角发生的故事。
颜姒花淡淡的站在人群之中,只有她目光微垂,没有抬眼去看那沾满鲜血的短刀,她不用看,也不想看。
地上那个安静的少年眼眸轻闭,颜姒花前一刻还在听他轻笑自大的说:“今晚……就放过你一条小命……”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这个俊秀的少年就横尸前院,用一种静默的姿态分解着即将入宫的少女们。
今晚,不管查出哪家的小姐是杀人的凶手,明日的朝政上,都将不了避免的掀起一场势力纠缠的风波。
薛雪双目紧盯着自己从不离身的短刀,想到刚才她被嬷嬷唤出来时,被命令什么都不允许带,接着就有两个人身高力壮的太监进屋搜查。
“有人想陷害我!”她在看到血染白刃的那一刻,一脸平淡转换为满脸怒意,食指怒指威严的嬷嬷,怒身道:“你让我卸下从不离身的短刀!你明知前院死人了,为什么当时不看我的刀,现在刀是你的人从我屋里翻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这个小太监动了手脚!”
她几乎是怒吼着出声,一字一句夹着凌厉气势化作满心的不甘,陡然又指向嬷嬷身后躬身将短刀送来的小太监。
青衣小太监本就颤颤巍巍的站在嬷嬷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此时怯怯的看一眼盛怒中薛雪,吓得一个激灵就跪了下去,身前的都是贵人,他一个小太监,怎么惹得起!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才奉命行事搜查诸位姑娘的住房!万万不敢加害姑娘们啊!”他瘦弱的身子瑟瑟地跪在地上像是一片不停颤抖的树叶。
众家小姐们看着跪在黑色土地上的颤抖的小太监,又看向满脸盛怒的薛雪,不禁摇摇头。
早就听说薛家将门虎女满身戾气,脾气甚是不好,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仅屋藏利器,而且面对铁证如山,反而倒咬宫里资深的嬷嬷一口,更是胡乱指责连罪小太监,这种人若为后宫嫔妃,一朝得势,还指不定如何欺负霸凌下人……不可与其同友……
“不用怕,你且先起来。”一绯色衣裳的女子从围着的人群中走出来,弯腰扶起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轻声细语的劝他:“嬷嬷自然会为你讨回公道,你没做坏事,就不会得到惩……”
那绯衣女子突然急急后退,很是惊慌的后退一步,艰难的吐出未说完的一个字:“罚……”
不太明亮的月色里,朦胧着颜姒花单薄娇小的身影,她一脸惊慌的看着被她扶起来的小太监。
而青衣小太监却惶恐的看着地下,漆黑的土地上,刚才他跪过的地上,一锭雪白银子闪亮的灼痛了他的双眼,他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喉咙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众家小姐都轻掩樱唇,她们认识绯衣女子,那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颜玉容。听说从小性格内向,甚是娇怯,原本在裕王爷那里是不太同意进宫的,但是皇上挑明了说觉得她不错,而且她也爱慕皇上多年,这才跟着众家小姐一起,入了宫。
原以为是个娇怯胆小的小姐,现在看来,还是个了无心机的傻小姐!
虽然众人看到那银子是从小太监的身上掉出来的,可是只要他开口说是颜玉容接近他的时候,塞到他怀里,想要陷害他。今晚不仅是薛雪会被逐出宫,连带这个傻小姐,也会一并被逐出宫。
果然,薛雪见到银子从小太监的身上掉出来,更加有肆无恐喝道:“快说!是不是你收了别人的贿赂,妄想栽赃本姑娘!”
众家姑娘都抄着袖子,等着看好戏,就连主事的嬷嬷,也微微蹙着眉头,看着青衣小太监。
颜姒花几步退到一旁,孤零零的站着,双眼怯怯的看着地上雪亮的银子,也不说话,像是在等待他人泼来一盆脏水。
月色缭绕下,她孤零零的影子,落在苑子外一个人的眼里,挑起玩味般的兴致。
青衣小太监痛苦的看着眼前的众人,哀求一样的眼神投在主事嬷嬷严厉的脸上,他张了张嘴,双眼就快要掉下眼泪下,却什么都没有说。
众人落下失望的神情,提起来的一股兴致低低的放了回去,又因为意识到另外的一个问题,刚落下的心,高高的悬了起来。
“拖下去,交给掌刑的嬷嬷处理。”主事嬷嬷不耐烦的挥挥手,众家姑娘身后的嬷嬷走出来两人,将指手画脚不断挣扎的青衣小太监拖了下去。
那锭雪亮的银子还在黑色的地上,散发出诱人的白光。
主事嬷嬷弯腰拾起银子,轻轻一抬手,一道白色的弧线在夜色里流利的划过,越过苑子的围墙。
“咚”的一声,沉甸甸的银子入水的声音。苑子后面,靠着是,是湖。
等到小太监被拉走,嬷嬷将银子扬手丢入湖中。已经有不少人抱着胳膊在深秋的风里瑟瑟发抖了。原因有二:第一,夜风实在是太冷,她们未着长衫,穿的只是纱裙。第二,吓的!原以为抓到了凶手,自己能洗脱嫌疑,没有想到那个母老虎一样的薛雪不但洗脱嫌疑,又还加了一条罪状在这其中。
现在加起来,可以说是贿赂宫人,陷害薛家忠良,以及杀害宫人的罪名……
颜姒花低着头,想着怎样能够低调一点的把话题引诱到她所思考的问题上……
“敢问嬷嬷!这苑子里,住的可都是进宫的秀女!这人是如何进来的?又是什么身份?如此胆大妄为的擅闯进来,小命丢在这里,就怀疑是我等下手杀人!嬷嬷你也忒不严谨!”敢这样质问加指责的,也只有刚才蒙受了不白之冤的薛雪了。
颜姒花眼睛一亮,这女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倒也不傻……
“老奴在姑娘们居住的苑子里面发现了命案,自然要先问清楚苑子里的姑娘们,出了这苑子就不是老奴的管辖范围,老奴也不知道这人身份,既然弄清楚不是姑娘们的过失,还请姑娘们回屋就寝,至于这件事情,姑娘们还是少言的好,宫里不比外面,要知道,祸从口出……”说完主事的嬷嬷格外撩起眼皮看了薛雪一眼。
别的姑娘卸下嫌疑,心里欢喜不已,哪里还会管死的是谁。这深宫大院里,只要自己的生命不受威胁,哪里有那么多的闲心管这些闲事!于是纷纷向嬷嬷请安告别,各回各屋。
不就是死个人嘛……哪家深府里一个月不死个把人……少见多怪!
薛雪低着头,看着地上冰冷的蓝衣少年一眼,又从嬷嬷手里拿过自己沾血的短刀,狠狠的插进刀鞘里,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月色微凉,颜姒花踏着月色最后一个离开,她心头疑惑未解,不免回头多看了两眼。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这月色实在是太欺骗人,她转头的那一刻,突然看见,地上已经死了的蓝衣少年,冲着她离开的方向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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