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上山

上山的路，开始很平缓。县长打头，导游小姐一侧相伴，一群人紧随其后。县长不时停下脚步，或向导游小姐提问题，或质疑导游小姐的解说，或替代导游小姐做解说。一群人不时附和着，感叹县长学养丰厚、见解独到、思维敏捷。

山路逼仄陡峭起来。导游小姐刚提醒县长和一群人注意安全，就“噔噔噔”跑上一个人，站到县长一侧，双手抱起县长的一只手臂。又“噔噔噔”上来一个人，推开导游小姐，紧抱县长的另一只手臂。县长左右看看，笑了：“王局长、李镇长，你们这是干什么？”

“保护县长！”一个说。

“保证县长安全是我们的工作！”另一个说。

“我没事，比你们都年轻，大学时还是学校的登山队长呢。倒是你们俩——”县长拍拍两人肩膀，又回头对一群人说，“还有你们，岁数都大了，千万注意安全！摔下去，我可不追认烈士哦。”

“谢谢县长关心。”又一个说着就挤上前，面对县长，哈着腰后退着，两只手前伸着，做好随时扶县长的准备。又一个挤来……于是，逼仄的山路上，县长被众星捧月地围起来。

导游小姐已无说话的机会。一群人一边保护县长，一边聆听或赞叹县长的高谈阔论。山路上不时爆发一阵阵夸张的笑声。

山路又平缓了，县长看看前后左右的人：“看你们都呼哧呼哧成牛了，还保护我呢。都停吧，歇一会儿。”一群人喊一声“县长英明”，就围着县长瘫坐到石阶上。

县长没坐，站在一群人中间，鹤立鸡群，这儿看看那儿瞅瞅，还不时举起相机。

一阵风吹来，县长“呀”一声。一群人急忙看去，县长的遮阳帽正被风刮下山谷。一个人“嗖”地冲过去，跳着脚想抓住帽子，但徒劳。一群人都跳着脚，伸长手臂，抓着叫着。

“算了，不值钱的。”县长忽然惊叫起来，“王局长，你干什么？危险啊，快上来……”

王局长仿佛没听到县长的喊叫，抓着嶙峋的山石，往县长帽子落下的地方爬去。

“小心啊王局长！”县长一边大叫，一边阻止着还要往下爬的人。

眼看就接近县长的帽子了，王局长脚下一滑，骨碌碌滚了下去——好在快到了谷底，只受了点皮外伤。王局长来不及擦拭嘴角的血，捡起县长的帽子，又艰难地爬上来。

县长接过王局长双手捧上的帽子，看着他额头的血，说：“何苦啊王局长，这大把年纪了，为个帽子，值吗？”

“值！为县长，啥都值！”王局长喘着粗气，坚定地说。一群人默立一旁，表情复杂。

山路又逼仄陡峭起来，一群人更加紧密地围着县长，一双双眼睛直盯着县长的帽子，不知是希望还是害怕它再被风刮下去。

“花！县长请看，多漂亮的花啊！”不知谁指着路边的一朵野花惊叫道。

“都别动，是我的！”县长说着就伸手去摘花，可刚挨到花，就一头栽了下去。

一群人塌了天一般“县长、县长”大叫着。王局长和几个人就要爬下去，导游小姐赶紧挡住：“这底下是悬崖，你们千万不能下，等我……”导游小姐抓着山石，慢慢向下爬。

王局长和几个人紧跟着导游小姐，往下爬。

一群人跪伏在山道上，探头向下，拍打着山石，嚎叫着：“县长，县长……”

山下，导游小姐大叫：“王局长，快过来啊，你们县长……”

王局长一惊，趴在半山腰上不动了，犹豫了一下，又试探地问：“我们县长怎么啦？”

“好像……好像……”导游小姐哭叫着，“完了，你们县长！快来人啊……”

山上山下，一片寂静。好一会儿，李镇长仿佛自言自语：“难道……他……他真完了？”

“死了！为一朵野花！”王局长爬上来，愤愤又得意，“老子早就知道他要死在这道上！”

山下，导游小姐还在哭叫着：“来人啊，快来人啊……”

山上，一群人，坐着，聊着，笑闹着，若无其事，谁也没有向下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