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2018-04-15 作者: 张爱国
进城

大公鸡刚张开口,瘪爷就从床上弹起来。瘪婶惊恐地问:“啥……啥事?”

“鸡叫了,误车了。”瘪爷一边“哗哗哗”撒着尿,一边回答。

“神经病,天还没亮,哪会误?”瘪婶说着又躺下去,嘟囔着,“人家都没进过城?就你儿子在城里工作?现世宝……”

瘪爷穿着裤衩子,从水缸里舀一瓢水,抹一把脸。瘪婶又说:“用毛巾洗,今儿光鲜点,不能给儿子丢脸……”

院子里静悄悄,夜风凉飕飕。瘪爷吸了几口凉风,就挑起粪桶往茅厕走去。瘪婶急忙问:“你干啥呀?”

“天还早,趁凉快,挑几桶粪。”

瘪婶踢踢踏踏跑出来:“死脑子!马上进城了,还带一身粪臭,成心丢儿子的人啊?”

“哪里哟,今儿进城,儿子一定要带我们在城里玩。城里那么大,一两天肯定玩不完。兔崽子要是有了相好的,就更要把我们多留上几天了。粪错过这几天毒日头,虫卵就晒不死。”瘪爷说着又向前走,“挑几担后我就洗个泥巴澡,不会有臭味的……”

瘪婶索性不睡了,拿起昨晚叠好的衣服,轻轻穿起来,还不时拉啊抹的。穿好衣服后,瘪婶又认真洗了脸,然后用那把老式的木梳子,蘸着洗脸水,在头上梳了又梳,直梳得地上一层花花白白的碎发。瘪婶又打开那些大包小包,咸鸭蛋、干豆角、红小豆、腌莴笋、炒南瓜子……一个个都还安静地呆在包里,瘪婶放心了,开始烧早饭。

瘪婶喊瘪爷吃早饭的时候,太阳还没露脸。瘪爷光着身子站在水塘边,大把大把地将泥巴往身上抹。瘪婶过去帮忙,才碰到泥巴就惊叫道:“泥巴这么凉,不会感冒吧?”

“没事。”瘪爷直打寒颤,“老婆子,都说女人啊,头发长见识短,这话说别的女人,我信!说你嘛,打死我也不服!”

“啥神经啊?”瘪婶将一把泥巴抹在瘪爷后背上。

“那年,就是你病了我也伤了腿那年,儿子心疼咱们,要不念书了。说实话,当时啊,我心里吧,还真有了装孬的想法。好在你倔得像驴,不同意!”瘪爷跳进塘里,一边搓洗一边说,“要不然,儿子今儿能在城里工作吗?我们今儿能进城吗?”

“你可晓得我当时为啥那么坚决?”瘪婶轻叹一声,“还记得你那腿是挑大粪跌的吧?你躺床上那两个月,你身上、床上、整个家里,都是大粪臭,院子里的苍蝇更是赶不尽。我心里就发狠:一定要让儿子远离大粪……”

瘪爷吃面条时,瘪婶又用抹布在那大包小包上擦来擦去——她晕车,不敢吃东西。

去车站的路上,遇到邻村一个挑大粪的,瘪爷老远就大声招呼,还跑上递一支烟。对方问:“哪去啊,穿得这么精神?”

“去合肥!儿子毕业了,在合肥上班呢。”瘪婶迫不及待地说。

“啥?公子在省城上班啊?”对方既吃惊又羡慕,“上啥班啊?坐办公室吧?”

“管他呢,反正不会像你我这样挑大粪了。”瘪爷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给对方点上烟,“上个月才上班,具体做啥我们也不晓得呢……”

车到城郊车站时,地上像烧着火,两口子迫不及待下车——一个早晨受了凉急着上厕所,一个晕车黄疸都要吐出来了。

瘪爷刚进厕所就拎着裤子跑出来,凑到“呕呕”吐着的瘪婶身边,脸色惨白,哆嗦着说:“上次,你到村长家接电话,儿子到底说没说,他……他上啥班?”

“我都说一万遍了——没说!”瘪婶忽然惊慌起来,“你干啥这样子说话?你干啥这样子看着我?吓死我啊?”

“厕……厕所里,几个掏大粪的,只露着眼睛,有一个,走路、说话,咋那么像……像咱们儿子?”瘪爷说着就“啪”地给自己一个耳光,“不可能,咱儿子是大学生!”

“要死啊你!”瘪婶胳膊肘猛地拐到瘪爷脸上,“你明明晓得不可能,为啥还这么说?要我命啊!”

“我……我……”瘪爷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说,“我发烧了,说胡话呢……”

“烧……烧死你哟……”瘪婶“哇”一声,又吐了——直吐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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