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良久,泉老爷突然轻轻一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这老婆子想不服老都不行了。”
乌孙婆婆笑道:“可不就是。你盼这一天可盼了好多年了吧,你早就恨不得我变成这般苍老可怕的模样,这下,可算遂了你的心愿。”
泉老爷在床边坐下,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颤巍巍地握住乌孙婆婆的手,“放心吧,我不会说你这个模样丑,也不会嫌你长得可怕,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只有一个模样……”
他说着微微抬头,像是想起了往事,微微一笑,道:“清丽绝美,世人难及。”
乌孙婆婆眼角微微一动,面上却故作不悦,嗔道:“都是老得躺在棺材里的人了,不知庄重,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无耻。”
泉老爷叹道:“庄重也好,无耻也罢,如今,总也算是走到头了。老婆子,你可有什么未了心愿?”
乌孙婆婆想了想,抬眼看向重鸾,那种眼神藏有太多深意,重鸾看得疑惑,九华却似心中明了般,下意识地向重鸾靠近了些。
泉老爷顺着乌孙婆婆的目光看来,继而与乌孙婆婆四目相视,见她点了点头,他便似明白了什么,顿然会心笑开。
“重鸾,答应我,不要再找忘魂琴。”乌孙婆婆幽幽说道。
如此情景,重鸾怎忍弗她心意,重重点点头。
见之,乌孙婆婆终于笑了笑,微微摇头,“一切皆遂愿,死而无憾。”
闻言,泉老爷不由得弯起嘴角淡淡笑开,“无憾就好,无憾就好啊……”
言罢,两人都不再出声,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
重鸾只觉心中酸涩不已,扭过头去悄悄拭泪,九华便与她一道回过身来。
如此静静地等了好半晌,身后都没有在传来一丝响动。
顿然,重鸾抬眼看了看九华,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之色,身体微微颤抖,九华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稳住重鸾的双肩。
重鸾不由得把脸埋进九华的怀里,瞬间泪如雨下。
竹泉镇并不大,有人去世了,镇子上的人都会知道,更勿论是这个镇子上最特别的两个人:泉老爷和乌孙婆婆。
镇子上的长官命人一大早把这消息传遍竹泉镇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好久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这两个人说没了就这么没了。
但转念一想,两位都是高龄老人,突然去世也不足为奇。
这一天,全镇的人家门前都摆放着白色的花,山茶、琼花、芍药、海棠……
镇南竹林深处,两座墓冢静静站立,这里摆脱了镇子上的喧闹繁华,显得静谧安宁,伴随着他们的,只有阵阵风吹竹林的声音。
两道白色身影静立墓前,静默的面上不见悲喜。
许久,重鸾缓缓蹲下身去,将手中的一抔土撒在墓前,幽幽道:“晚辈知道婆婆素来喜静,不愿打扰别人的生活,所以便将二老安葬在此。上一辈子,有太多是矛盾和鸿沟隔在你们之间,阻你二人,而今,生不同衾死同穴,但愿来生,你们的路是平平稳稳坦坦荡荡。”
顿了顿,她沉了脸色,想起乌孙婆婆临终前与她说过的话,“可是婆婆,请恕晚辈不能从命,忘魂琴我一定要找到,也许等我老了,到了像婆婆这样年纪的时候,也会跟婆婆有同样的想法,也会觉得我今日不该寻找忘魂琴,可是,那毕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今,我做不到。”
闻言,九华眼角动了动,看了看重鸾纤弱消瘦的身形,心中没由来的狠狠一跳。
重鸾稍稍回身,瞥了九华一眼,问道:“绍姑娘可还好?”
九华点点头道:“放心吧,有四哥在,她不会有事。”
重鸾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来,与他并肩而立,九华看出她眼底极力隐藏的悲痛,便道:“你若是不想回京,我便陪你留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不必了。”重鸾深深吸气,而后冲他淡淡一笑,“绍姑娘的事情最重要,事关身家性命,你下午便动身回京去,先处理好她的事情。至于我,等头七一过就回去。”
九华断然摇头,道:“有四哥在,一切都无需担心。更何况,这次的事情,非四哥出面不可。”
重鸾挑眉,斜视着九华,待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不由得跟着淡淡一笑,道:“如此看来,当初,我赌对了。”
九华凝眉问道:“什么?”
重鸾学着他狡猾一笑,摇摇头道:“有些事情我不会告诉你,正如你心里藏了事情,现在也不会告诉我一样。”
九华不由得轻呵一声,明白她指的是那天夜里乌孙婆婆私下里与他的谈话。由始自终,重鸾都没有开口问他,那天晚上到底说了什么事儿,他便以为重鸾因为乌孙婆婆的事情,身心受累,无暇顾及。
原来,她一直都把这事藏在心里,却不挑明,为的只是等他亲自开口说明。
而照眼下的情况看来,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坦白时机。
一辆马车疾驶至莫凉城门下,守门小将上前拦住马车,正要询问,突然只见马车门帘撩起一角,一张冷峻的面孔探出车外,冷冷地扫了小将一眼。
小将一见这人,顿然吓得脸色苍白,连忙退下,乖乖放马车进城,更是低头躬身地相送,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
“时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相府。”看了一眼满脸倦意的绍君瑶,华珩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绍君瑶安坐不动,摇摇头道:“不。”
顿了顿,她直视着华珩,嗓音澹澹道:“先带我回珩王府。”
华珩一怔,很快便回过神来,点点头,撩起门帘,小声吩咐道:“回府。”
“你说什么?”紫宸内殿,帝王一怒,怒不可遏。
夜风习习,宫灯烛火摇曳,照在正跪在殿下的男子脸上,也照在堂上君王的脸上,截然不同的是,一个平静镇定,一个却怒形于色。
万明帝双眸收紧,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没想到他夜半闯宫,为的仅仅是这事儿。
“胡闹!”一声厉喝,让已经走到殿门口的王坤脚步顿然停下,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只听万明帝继续道:“君无戏言,一言九鼎,你竟然让朕撤回已经说出去的话,而且,只为了你的一己之私!”
说话间,他抬手一指,被指的华珩神色冷静,俯身道:“父皇息怒,还望父皇能听儿臣解释。”
万明帝努力压下心头怒火,却依旧冷着一张脸,心中却暗自琢磨这件事的缘由。
他这个四儿子,母家没有什么靠山和背景,他母妃死后,多亏有闵皇后愿将他收留道是他与三皇子华瑜年纪相仿,两个孩子可以一起读书一起练武,好有个伴儿,这才在这深宫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不过,万明帝不得不认,这个儿子出乎他的意料,聪明异常,办事手段尤为老练,自十五岁之后,他便渐渐开始显现出他的不凡能力来。
然而,他却似刻意保留一般,一件事他明明可以做到十分好,他却偏偏只做到八分,这样一来,他依旧很优秀,依旧能赢得别人称赞,然却没有那么出类拔萃,更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别人不明,身为一朝天子、他的父亲,万明帝却早已不动声色地将一切都看在眼中。
多年来,华珩无声无息地跟在华瑜身侧,替他想了多少主意、办了多少事,早已经说不明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儿子别任何人看到的、想象中的都要聪明,他早早地便学会隐藏锋芒、安分守己,而不似华瑜和华玴两人那般,处处抢头阵,事事争输赢。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个儿子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理智、最有分寸的一个,是以现在华珩做出这样的举动,教他震怒之余,也忍不住去猜想他这么做的原因。
想到此,他沉了沉怒气,道:“说。”
华珩直起腰,神色肃然道:“儿臣这么做,并非是为了一己之私,确切地说,儿臣是为了三哥,为了绍相,归根结底,也是为了父皇。父皇可记得,赐婚旨意刚下的那天,京中无论是在朝百官还是平头百姓的反应?”
万明帝皱了皱眉,这个他倒是真的没有在意过。
华珩继续道:“虽然儿臣明白,父皇此举是为了表示对绍家的器重,也为了稳绍相的心,毕竟,初云和宁曦的事接连而来,绍家不会不为之所动。然而,儿臣明白,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明白,尤其是君瑶,君瑶固然最善解人意,然而发生此等大事,她一个姑娘家,难保心中会有很多想法。父皇许是不知,因为初云和宁曦的事情,君瑶身心受创,患了失心症。”
“失心症?”万明帝顿然一惊,虽然不是很明白这失心症为何病,不过听这名字也隐约能猜到些许,“怎么回事?”
华珩叹息一声,道:“前段日子君瑶其实并不在京中,她心神失常,不知为何竟会出了城去,精神恍惚之中险些遭人杀害,多亏清玉公子和他的一位朋友遇见,认出了君瑶,将她救了下来。虽有清玉公子医治,然而失心症是一种心病,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君瑶自己的意识。”
万明帝沉吟,道:“清玉公子可是那位少庄主段干彰?听说,他也是白袍神医的徒弟。”
华珩点点头,“没错,清玉公子与止息公子其实是师兄弟。”
“唔……”既是白袍神医的徒弟,想来医术不差,他若是是失心症,想必就真的是失心症。想到此,万明帝又一皱眉,问道:“君瑶好好的,为何会患上这种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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