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九华轻轻念着,而后沉沉一叹。
重鸾不由弯了弯眉,道:“何来泪痕?”
“我倒是希望你有泪痕,也不至这般辛苦。”九华说着目光落在她隽秀的眉上,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将它抹平。
重鸾先是一愣,继而下意识地向后一躲,九华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进退皆不是。
就在重鸾愣神之时,九华已经收起方才的深情,浅浅一笑,起身道:“随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文一阁,莫凉城最大的藏书楼。
虽然在莫凉城内藏书楼随处可见,但是像文一阁这么大、又得皇上亲笔题字、更被御封为“第一书楼”的,全离朝内仅此一个。而文一阁也是名不虚传,阁中藏书确属同类中之翘楚。
便也因此,这文一阁并非是谁想来都能来的地方,对身份地位要求颇高,最重要的是,这里不看钱财办事。是以,重鸾得知这里藏有不少关于古琴的古籍,之前虽曾经尝试过,但却未能如愿得进。
而今,文一阁就在眼前,门童非但没有阻拦,反倒笑脸相迎,重鸾心中自是明白,这是因为九华的缘故。
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不再劝她放弃寻琴,更不会再说一些让她气馁的话,他只是这么无声地,将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中,而后尽力帮她。
尽管心中早有所察觉,九华对她的帮助绝非是因为那一个交易这么简单,可是她却宁愿这些只是一个交易。
步清倬说过,她不该有朋友。
只是她不知道,步清倬真正想告诉她的是,她不该有交好的男子。
从二人出现在文一阁门外,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被一双妖魅的眸子尽收眼底,眼看着两人相视一眼,进了里去,这人嘴角拂过一抹冷然笑意,伸手招来一个下人,在他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而后便让他去了。
与文一阁只隔了一条街的,是澜玥阁三楼十二庄中的聚宝楼。人人都说:三楼十二庄,吃喝嫖赌娼。万和楼主吃与和,岚音楼主嫖与娼,而这聚宝楼主的便是一个赌字。
先且不说每一把的赌注,便是能入得了这赌场的人,身上没有超过百两银子,便不好意思站在这聚宝楼的门口。
因为那里有一个身着红衣的美艳女子,她一眼就能看穿哪些人身上有多少银两,对于银两不足之人,她总是笑盈盈迎上前去,道:“阁下若是缺银两,便与我说说可好?我可以先且借给你,待你赢了钱再还我。”
起初还有人会像她借钱,可是那些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再赢钱回来,而还不回欠债的人,系数会被那红衣女子取走一根手指。
那女子,名叫倾月。
后来众人方知,她便是这聚宝楼的楼主,澜玥阁三大楼主之一,亦是江湖上在传的澜玥阁阁主夫人。
自从五年前她出现在聚宝楼,接连取走六个人的右手之后,便没人敢在聚宝楼的赌桌上动手脚。是以,虽然聚宝楼的规矩有些古怪,但仍是京中的达官贵人爱聚集之所。
日落西山之时,离开去传信的那人回来了,悄悄对倾月说了些什么,只见她如桃花之面上闪过一丝阴郁,继而冷冷一笑,挥手示意那人离开。
开了一坛酒,独饮了一会儿,她突然起身,一撩红色衣袍,转身大步出了门去。
快马疾驶,加上她骑术向来很好,不到一个时辰人便已经出现在落涧峰澜玥阁。值守的护卫看到她,全都吃了一惊,继而低下头去连忙行礼,而她则似没有瞧见一般,大步朝着后山而去。
她与步清倬的关系最亲密,亲密到这个世上没有其他人可及,所以她了解步清倬,比谁都了解。
听到里面隐隐传出的水声,她脚步微微一顿,低声自言自语道:“你果真,又不开心了?是因为她?”说罢,径自入内。
冬夜,天寒地冻,而这里显然要比外面还要冷许多。然而那个男人却是一衣未着,将自己浸在冰冷的水中,任由那剔骨的寒冷将他包裹、掩埋。
突然,他感觉到脖子里一热,一双手臂紧紧环上他的脖子,继而一道温热的气流从他耳边擦过,缓缓道:“你果然在这里。”
许是因为冰泉冷得彻骨,他的脸色微红,青筋突起,可是全身上下却没有一丝颤抖。
这样的寒彻骨他早已习惯,每一次心痛症发,难以忍受之时,这里便是他唯一的去处,唯有将自己浸在这样的冰水之中,他才能抑制住那种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而这九年来,他已然忘记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一如重鸾已经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澜玥阁的梅花林。
也许,并非忘记,而是不愿想起。
“你来干什么?”俊挺的面上神情一如身边的水一样冰冷,他语气平稳,神色并未因为她的出现有什么变化。
“我知道你痛。”她轻轻吐气,嘴角笑意妖冶,“她只会让你痛,而我,能让你忘记这痛。”
说话间她已经将整个身体都贴在步清倬的后背上,手臂环紧,生怕他会逃走,同时也想用她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步清倬依旧面无表情,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臂,肤如凝脂,白皙光滑,吹弹可破,在烛光的照耀下,似乎闪着诡谲的光芒。
他微微眯起眼睛,却遮不住眼中渐渐燃起的火苗。
“倾月。”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压抑,“你不必如此。”
倾月勾起嘴角,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任由他身上的水沾湿自己的身体,“我愿意。”
缱绻嗓音,三分柔软,七分魅惑。
步清倬眸子骤缩,手上用力一拉,倾月整个身体突然失去重心,向水中跌去。她的面上没有丝毫害怕,因为她从未如自己预料之中那般,真正跌入水中。
一只大手突然揽上她的腰,将她稳稳接住收在怀中,而后他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印上她的双唇,力道强硬,没有往日的温柔,也没有往日的迟疑。
心里似乎有一股抑郁急于宣泄,一直在寻找出口,而倾月的出现,无疑就是那个最好的宣泄口。
为何会这样?为何?
这一次他并没有伤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意欲杀她,更没有伤她分毫,而是大大方方放她离开,然,却是为何,这一次他会比每次出手伤了她,还要痛?
痛得,让他快要失去理智。
倾月显然感觉到了他的情绪,那种压抑与悲伤,她能感觉得到,却分担不了。
第一次,步清倬会出现这种近乎疯狂的掠夺,完全不顾她的感受,而此时倾月也顾不得他力道太重,弄疼了自己,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另一个想法。
对于重鸾,他可以任由自己百般欺负伤害,任由她受尽苦楚,自己再对她冷嘲热讽一番,任由她耍小聪明、小心机、小手段,任由她寻找各种方法来杀他,他都可以置若罔闻,但是,他唯独不能容忍她走到别人身边,尤其那个人还是一个那么出色的男人。
她忍不住苦苦一笑,却笑不出声。
步清倬冰冷的手臂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了停,而后运功跃起,抱着倾月上了岸,一步步走到床榻旁,将她轻轻放下,而后不看倾月蹙起的眉,欺身覆上。
没有准备,没有预料,倾月对这突来的侵入之痛下意识地抵触,然念一转,她便又忍了下来。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知道他心中所想,而自己的痛与他的痛相比,她宁愿是自己痛。
有些事情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下来,从她随父亲前去澜玥阁复命,从她在澜玥阁见到步清倬第一眼,就注定了她的心这辈子都要为这个男人所牵。同样的,她的痛也必是为他所伤。
只是……
“为什么……”
轻轻的一声呢喃,带着哽咽声,她紧紧闭上双眸,两行清泪顺颊而下,滑过嘴角,咸咸涩涩。
从小到大,她对他的好,从未输给重鸾,一直以来,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给他安慰的人是她,为他疗伤的人是她,最知他、懂他的人也是她。
可为什么,除了身体,他的心却从不属于她……
轻纱幔帐低垂,隐约可见两人双双而卧。
倾月伸手,纤细手指缓缓抚过步清倬的下巴,摸到他扎手的胡须,不由得弯眉一笑,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怎么了?”身边的人突然开口。
倾月抬头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醒了。”
步清倬沉默以应,半晌,他方才缓缓道:“对不起。”
倾月笑出声,再度摇摇头,而后便枕着他的胳膊,许久不说话,若有所思。
“清倬。”五年来,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自从她接任聚宝楼楼主之位后,他便是她的阁主。尽管倾月心性高傲,然一直以来,她也都乖乖地喊他一声“阁主”。
步清倬微惊,垂眸看她,只见她双颊微红,眼眸如水,稍稍犹豫后缓缓说道:“你娶我吧。”
闻言,步清倬神色一滞,眉峰微蹙,定定地看着她,“澜玥阁的阁主夫人,只可能是你。”
“步清倬!”倾月骤然起身,凝眉盯着他的眼睛,“我要的不是阁主夫人这个身份,我要的是你。”
“我是澜玥阁阁主,是天下人皆知的叛逆杀师恶徒,我的命是属于我所有的仇人,却不属于哪一个人。”他说着挑起唇角,露出一抹冷冽笑意。
倾月看在眼中,凉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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