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现在最主要的事,是治丧。
治丧……
想到这个字眼,她的心顿时刀割样的疼,本已肿胀不堪的眼睛又有发酸的迹向,她赶紧仰起头,将泪水生生的逼了回去。
她理一理衣裙,在龙椅边的台阶上席地而坐,目光掠过群臣,哑声道:“皇上驾崩,战事纷乱,这些事,本宫无须赘言,尔等自然明了,今日在这里,要议两件事,第一,死者为大,皇上不幸遇难,应尽快入土为安!本宫身怀六甲,不宜过多操劳,因而治丧之事,便由林冲之大人全权处理。”
“谨遵娘娘懿旨!”林冲之俯身回应。
云不染点头,平静道:“第二件事,自然便是另立国主,国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在现在这种特殊情形之下,皇上生前并无子嗣继位,唯一的一点血脉,便是本宫腹中之子,等皇子诞生至长大成人,尚有很漫长的时间,这代国主之事,各位以为由谁来做最佳?”
“自然是皇后娘娘了!”林冲之上前一步,高声道:“皇族人丁凋零,已无堪继承大统之人选,娘娘文韬武略皆有过人之处,原是继位的第一人选!若是易手他人,日后只恐生变!”
丞相何叔同亦朗声应和:“吾等愿遵娘娘懿旨,唯娘娘马首是瞻!”
一老一新两位臣子已然表态,余下人等亦喏喏连声,然而朝中有百官,便有百样肚肠,萧逸庭在时,或许还能俯首听命,如今他一驾崩,本就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自然也就要粉墨登场了。
“臣以为不妥!”一人高声叫道。
云不染懒懒的望过去,果不其然,是尚书右仆射明伦,她淡淡的问:“请问明仆射,哪里不妥?”
“皇后娘娘贵为国母,身份自然极为尊贵,然终是一介女流,怎可继承大统?这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我大萧无人?青牙王谋朝篡位,已被人戳尽脊梁骨,臣斗胆进言,为娘娘清白计,这代国主之位,还是另择人选为好!”
“另择人选?”林冲之冷哼一声道:“你倒说说看,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林公好像忘了,大萧皇族,还有一位端王爷尚在人间。”
“端王爷云游四方,已有数年不知形踪何处,再者,你也是两朝老臣,也该知道,端王爷可有帝王风范?他早年迷恋炼丹之术,不惜拿初生婴儿作药引,这等残忍毒辣之事都做得出来,若这江山落到他手里,大萧子民恐怕难以为生了!”何叔同忿忿道。
“何大人怕大萧子民难以为生,就不怕大萧易了姓吗?”明伦阴恻恻的回。
云不染不动声色的说:“本宫说过,待皇子长大成人,自会将皇权回归大萧后人!”
“这可说不准!”明伦吊儿郎当的拱拱手,道:“娘娘,恕臣直言,北玉百花宴之后,娘娘可是嫁给了玉无痕为妃,后来,又被立为北玉的皇后,娘娘一个女人,在短时间内,竟为两国之后,臣很困惑,若娘娘执掌大萧朝政,今后的大萧,到底是姓萧,还是姓玉呢?”
“大胆明伦!”林冲之闻言大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连皇上都不曾置疑过皇后的清白,你一个小小仆射,竟敢以上犯下,口出污秽之言,来人,把他押下去,掌嘴!”
“我看谁敢?”明伦牛眼一睁,样子十分猖狂,“她本就不清不白,先与南宫烨勾搭成奸,后又与玉无痕不清不楚,明眼人全都看得清楚,也不知皇上中了她什么邪,这么一个又丑又淫荡的女人,也敢称帝吗?”
此言一出,众皆震惊,一直站在云不染身边的白狸实在忍不住,上去连甩几记耳光,嘴里骂道:“你丫吃错药了吧?皇上尸骨未寒,你这边就要诋毁他的皇后,怎么着?她不配做代国主,你他妈配呀?你什么意思?想造反自已当皇帝还是怎么着?老子还跟你说了,轮谁也轮不到你!”
他边说边抽,明伦的脸很快就肿得像个猪头,云不染冷眼相看,并不阻拦,她十分困惑明伦今天的反应,依萧逸庭昔日的看法,此人心机深沉,深藏不露,又最善溜须拍马,屡有贪污受贿大兴冤监狱之举,为萧逸庭所不喜,是以,掳去他吏部尚书一职,但其父对大萧有功,故仍给他一个虚职右射。
右仆射并无实职,他自被降职之后,一直闷头闷脑的,此时怎么竟然如此冲动?
一个素日谨小慎微的人,若是突然冲动起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气坏了,另一种是,他有恃无恐。
明伦从来都不像是容易气坏的人,所以,他有恃无恐。
果然,下一个瞬间,明伦对着太和殿大叫:“你们还不动手?真等着这大好江山被一个女人霸占吗?”
他的话音刚落,太和殿四周突然轻飘飘的落下数百条黑影,他们像一群黑色的乌鸦般,将众臣和云不染围住了。
“你还真是等不及!”云不染冷哼一声,说:“皇上驾崩的消息,是今天上午传来,你却那么快就在太和殿布置好人,明伦,看来,你的消息,比本宫灵通!紫月门那伙贼人,跟你关系匪浅吧!”
“你现在放这马后炮有什么用?”明伦张牙舞爪的走过来,得意的说:“我等今天等得太久了!是萧逸庭先不仁,你就不能怪我不义!来人,先把这娘们给我剁了,老子看她最不顺眼!”
云不染撇撇嘴:“彼此彼此!你看本宫不顺眼,可知本宫也早已看你不顺眼?对于看不顺眼的人,我从来都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所以,拜托你,张开你的那双狗眼,看看这些人,到底是本宫的人,还是你的人!”
明伦一惊,再往那群黑乌鸦望了一眼,哪里还有一张熟脸?不,应该说,全是熟脸,全是云不染身边的人,而其中的一个粗壮汉子,正是一直在护卫在云不染身边的岳楠。
岳楠提着剑,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来,剑尖犹在滴血,明伦一步步往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敢跟娘娘作对的人,都得死!”岳楠咧着嘴笑,身后云闪何明等人亦缓缓走了过来,只听“噗哧”连声,群臣中接连有数人倒了下来,当然,其中包括明伦。
云不染缩起身子,抱起双肩,这种杀人的场面她真心一点都不想看,她的目光仍落在那只龙椅上,冰冷的却辉煌的龙椅,原就是由鲜血浇灌而成的。
萧逸庭临走时,将皇宫交给她,她自然要用心看守,等他回来,仍还他以清明安定,是以,他走后的日子,她虽然吐得厉害,仍没忘记安排该安排的事情,萧逸庭要她盯的人,她一定得给他盯好,可是,他却食言了,他走了,就不再回来。
泪水渐渐又模糊了视线,她的泪水在无声滴落,太和殿中,也不断有官员无声倒下,她不知道,如果萧逸庭在天上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又怪她是个火爆性子,可是没办法,她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
林冲之急急上前,语气中略有惊惶:“娘娘,为何要杀那些人?”
“林大人是当局者迷,可本宫的人,却是旁观者清!”云不染耐心解释,“刚刚在明伦得意猖狂之际,这些人,全都一脸的幸灾乐祸,他们是一伙儿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宫既要做这女帝,自然得先清除异已之辈,你说对不对?”
林冲之愕然,半晌,跪伏于地,道:“微臣对娘娘绝无二心!”
“林公快快请起!”云不染忙伸手扶起他,“你是皇上的心腹之臣,本宫与皇上是一体的,他信的人,本宫从来都无条件相信!”
“娘娘打算何日举行登基大典?”林冲之又问。
“登基大典?”云不染笑得比哭还难看,“林大人,本宫并不想登这个基,更不想要什么大典,一切,从简吧!”
这一晚,云不染大开杀戒。
明伦的家人,亦在当晚被尽数诛杀,而经查实确与明伦来往密切的官员,包括他的家人,亦是杀无赦,没办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现在要面对的麻烦实在太多,不想再在这些人中横生些不必要的枝节来,为了避免这些人的儿子孙子女儿的什么寻仇,只好一锅烩。
而对她的决绝和冷血,林冲之等一干臣子十分不安和惊诧,在他们的印象中,云不染一直是那个满脸笑容的小丫头,时不时的搞个怪做个鬼脸,跟龙椅下这个冰冷残酷的女魔头,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人若怀了敬畏之心,就会不由自主的说奉承话,群臣齐声赞扬:“娘娘杀伐决,利落果敢,确是做帝王的极佳人选!”
极佳人选?
云不染勾唇轻笑。
其实她只是恨。
得知萧逸庭的死讯,初时是痛,痛不欲生,痛得麻木了,便只剩下了恨。
恨风蔓萝,恨所有跟萧逸庭作对的人,恨所有试图动他的江山人的人!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头落地,不知多少妇孺孩童啼哭惨号,云不染却睡得异常安稳。
她再也没有做恶梦。
因为,她本身就置身于一场极可怕的恶梦之中,这一生,都将无法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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