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是有不少乔派的战士脱离了战场:有的带着枪就跑到了李派的势力范围,公开去投李小兵:有的胆小,或者不敢与乔大名成为敌人,纷纷放下武器逃回了家……更多的是将信将疑,处于观望状态。
是啊,广播局被李小兵的人控制着,他们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些消息的真实性很让人怀疑。即使是真的吧,大家想离开这里就能离开的了吗?想跑就能跑的了吗?那批神秘的人物手段可是不一般!厉害的很啊,我们大家怎是他们的对手!……
县委大院,秘密会所。乔大名和杨娃子在唧唧喳喳地密谋着。
很快,乔派控制的街道上那甜美的广播员的声音消失了。不久,喇叭里也响起了一阵阵滋润的甜美的声音:“乔派的同志们,请注意!乔派的同志们,请注意!我们千万不要上了姓李的那个坏蛋的当!
“同志们,我们都是伟大领袖**的最忠实的红色卫兵,我们都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员!我们决不能被李派的反动宣传所蛊惑!
“前些日子,我们乔派的革命力量受挫时,乔县长向北京打了一个电话,请求党中央支持!党中央亲自下了命令,向我们县派来了一只精干的队伍!这支队伍,久经战争的考验,是我们红卫兵的亲密战友!叛徒、反革命、大走资派谢本来,为了叛党叛国,反抗中央,他故意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其心当诛!其心当诛!
“同志们,我们在半年前就已经认清了谢本来的真实面目,他们的反动言论不堪一击,不堪一击!不堪一击!
“同志们,我们要认清谢本来和李小兵为代表的反动本质!在朝鲜战场上,谢本来置革命战友的生死于不顾,独自抱头逃命,不料被美帝国主义活捉,从那时起,他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反革命!他是混进中国当权者中的一个大叛徒、大走资派!中央有一个大叛徒大走资派,在山东,谢本来就是最大的叛徒,最大的走资派!
“**号召我们,坚决同大叛徒、大走资派做斗争!斗争到底!斗争到底!我们绝不妥协!绝不妥协!
“乔县长和杨娃子同志,是**忠实的红色卫兵,这一点也不容置疑!前段时间,他们双双组织红卫兵到达北京,**亲切接见了他们!**握着乔大名同志的手说:‘大名同志,你在乌龙县干得不错!有你在,我放心!……
“听听,这就是我们伟大领袖**对乔县长的肯定!英明领袖**万岁!万岁!万万岁!中国**万岁!万岁!万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让我们一起祝愿**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这些坏蛋说的真像啊,颠倒是非,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真是可恨!
哎,你还别说,这些话居然有人相信了,啊,**接见了乔县长?!**!我们伟大领袖**!他老人家说的话当然是对的!他连**啥样都不知道,怎么还会接见他呢,真不可思意。
乔派红卫兵仿佛一下子注入了兴奋剂,一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仿佛一个垂死的人重新注入了生命的力量!他们一个个紧抱钢枪,雄赳赳气昂昂……
“同志们,向**表示忠诚的时候到了!
“同志们,让我们与李派反革命分子斗争到底!让我们冲在革命的最前线,前赴后继,我们将所向无敌!”
“冲啊!”大街上,一群群乔派的红卫兵高呼着口号,向李派的势力范围冲杀过来。
“哒哒哒……哒哒哒……”“突突突……突突突……”李派的红卫兵躲在沙袋堆成的街头堡垒之后,向冲过来的敌人进行了疯狂的扫射!
一排排的年轻人倒下了,一排排的年轻人又冲了上来……大街上,尸首如山,血流成河!两边的红卫兵都在高喊着:**万岁!
突然,乔派方面多出了一些面目狰狞的人。他们一个个躲藏在角落、旮旯里,向远方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叭--”“叭--”“叭--”一连声的阻击步枪的声音,每声枪响后,街垒后露着的半个脑袋上便冒起一阵血雾!直打得李派红卫兵小将们抬不起头来。
“冲啊!同志们,消灭叛徒反革命谢本来、李小兵的时候到了!”
“**他老人家正看着我们呢!”
“**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冲啊!”
在口号声中,这群年轻人嚎叫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冲破了李派的堡垒,突破了他们的阵地!
“举起手来!”
“缴枪不杀!”
“突突突……”举手缴枪稍慢的人马上就被打成了马蜂窝。已经举手投降的人,也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的伺候!
乔派红卫兵小将们继续乘胜追击,向李派的根据地--武装部推进!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红卫兵冲进了武装部办公室,“乔大名的人冲破了堡垒,杀过来了!”
“慌什么!”谢本来说着,稳稳地端坐在椅子上,右手轻轻地敲击着桌子。李小兵着急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看一眼谢本来,似乎在询问,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反击?看来,他已经完全服从谢本来的领导了。
报告的人接二连三地进进出出,李小兵再也坐不住了:“谢县长,我们该反击了吧?”
“好,真的没办法平息这场战争了,反击吧”谢本来不想看到这种场面,可被逼无奈只好反击了,看着这些无辜的伤害,他痛恨急了
一声令下,从大街小巷各个角落里涌出了无数的红卫兵,个个抱着枪支,把乔大名的先头部队一二百人全部包围了起来……并以重型武器,切断了他们和后续部队的联系!枪炮声声,眨眼间,先头部队便被消灭殆尽……
乔派的人数虽然越来越少,但是没有一点投降的意思:“同志们,誓死不投降!杀呀!”
一时间,大街上,枪弹横飞,血流成河……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枪声也渐渐地稀疏下来,最后终于陷入了一片静寂。县城里,四处都是血腥的气味……是这些坏蛋自造的这场战争,谢本来看着这一幕,心不能平静,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些坏蛋铲除,给党和国家带来安宁,那怕再难,甚至是用自己的生命,他也要去完成,给党一个交代,给人民一个交代。
夜晚,天阴沉沉的,大街上仅有的几盏路灯也早已被流弹击爆,整个县城陷入一片黑暗。
激战刚过,街道上偶尔有几只狗跑过,它们东闻闻,西啃啃,再“汪汪”地叫上几声。除此之外没有一丝人声,没有一个人影。
忽然,从城外走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好像不知道刚才在城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激战,大街小巷到处弥漫着那股难闻的血腥气,也没有阻挡他进城的脚步。他,就是进城来寻找娘的小财!
阴冷的秋风呼呼地吹着,小财缩了缩脖子,袖起了双手。到哪里去寻找娘呢?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人可以告诉他。小财向街道的两侧看着,沿街的房子大多是一层的平房。他曾经听李阳说过:乌龙县城只有一座三层楼房,那就是县委县府。因此,小财寻找娘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寻找县府大楼,因为他知道,杨娃子一定在县府!
可是,县府在哪里呢?这对第一次进城的小财来说,还真是颇费周折。
县城里到处漆黑一片,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丝人声。今天,小财走了整整一天才到达县城,真是又渴又饿又累,实在不想动了!他想:找个地方歇一歇吧,明天再找……可是,偏偏有人不让他歇息。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大喊:“什么人?举起手来!”远处,有人照着手电正向这边走来。
小财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只是吃了一惊,吓得赶紧跑了起来。
“站住,不站住开枪了!”“砰--”话音刚落就响起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呼啸着从小财的头顶飞过!
小财大骇,吓得一跤栽倒在地……倒在一个软软的东西身上,用手摸了摸,原来是个人!小财感到手上黏黏的,有一股浓浓地腥臊味儿,啊,是血!是从这个人身上流出来的血!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被小财的身体一砸,发出“哼哼”的声音,看来是受伤不轻。“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砸你的。快起来啊……”可是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哼哼”了几声。
“嘿嘿,看我的枪法怎么样,一枪就把那家伙潦倒了!”远处,有人照着手电,走了过来,越来越近。听声音,只不过是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子。
“组长,小心点,说不定那家伙还没有死!”另一个声音说,“今天,在这里打得太激烈了。我们李派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局面。可惜,天已经黑了,无法消灭乔派的余孽,让一些人逃跑了。连长交待过:我们打扫战场也要时刻小心,说不定还有受伤没死的敌人!”
“说的是。”第一个人说,“刚才,我一枪打中了那家伙的头,应该没有问题……”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小财的身边,竟然看到小财正端正地坐在那里向他们咪嘴笑呢。
“哗啦……”一声,两个人把枪栓拉动了一下,“别动,再动一动打死你!”这次,小财听懂了,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把手举起来。”
“站起来!”
“我……我是刚从乡下来的!”小财申辩着说,“我可没有杀人!”
“废话少说,站起来!”小财只好举着手站了起来。
“呜--”一枪托击在小财的脸颊上,只打得他双眼直冒火星;随后一脚踹到小财的腹部,直踹得小财接连翻了两个跟斗。
“呵呵,原来是个小脓包!当个活靶子也不行。”一个小将叫嚣着,“臭小子,爬起来,过来陪小爷玩两手!”听上去脆生生的,刚刚脱离了童音,可是语气里竟是这样老气横生。这个红卫兵小将潇洒地把手里的枪扔给了伙伴,挽起了袖子,“来来来……”
小财刚刚爬起来,就被对方抓住胸口,“啪啪啪……”左右开弓,一阵耳光,直打得头晕脑涨,意识不清。没等小财清醒,跟着接连几脚踹过来,把他踹倒在地。
小财不停地哭叫着:“为什么打我?呜……你们还讲理不讲理?”
“哈哈,小子,老子就是不讲理,老子就是想揍你!怎么着?”
小财爬起来,又被踹倒了,爬起来,又被踹倒……终于,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是,那个红卫兵还是没有打够,他抬起大皮鞋,不断地踹在小财的身上,小财被他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嗷嗷只叫,可是对方还是不罢休。小财已经爬不动了……
“哈哈哈哈……快叫老爷,叫老爷我就不打你了!哈哈……”
小财右手抓到了一个东西,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对方扔去!只听“啊--”地一声,那个人的大笑戛然而止,接着“咕咚--”栽倒在地。一把匕首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脏,背部露出了尖尖的刀刃!
“小组长,你怎么了?小组长……”后面的那个人叫着,可是他的组长已经听不到他的叫声了。
此人惊怒交加,恨恨地端起了枪--完了,小财闭起了眼……
“啪--”奇怪,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小财睁开眼一看,举枪的那个人头上爆起一阵血雾,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小财这才发现,刚才绊倒他的那具“尸首”已经坐了起来,右手正紧紧地握着一把袖珍小手枪!
“谁在那边开枪?”远处一群人照着手电,向这边高声地叫喊着,“怎么回事?”没有人答话。
“你去……把他们左臂上……的白毛巾……解下来!快……”那具活过来的尸体艰难地说。
“什么?这个时候你要人家的毛巾干什么?”小财心里想着,可是看他那着急的样子,也不敢多问。爬过去,把那两个死鬼左臂上的白毛巾解了下来。
“快,绑到我们的左臂上!……”
“把毛巾绑到胳膊上干什么?”小财来不及多想,就把毛巾和原来一样,绑到了他们两人的胳膊上。
“快来啊,救命!”身边的那个人忽然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我们在这里!”
不远处,那伙人听到了叫声,纷纷照着手电聚拢了过来。他们向小财两人的身上照了照,有人说:“我们的同志负伤了,快送医院!”接着有人俯下身把他们抬到了担架上。
小财发现:这些人左臂上个个都缠着白色的毛巾。这才明白,那白毛巾感情是个标记啊。
几只手电筒在地上照来照去,照到跟前的两具尸首上。一人头上的血还在汩汩地冒着,不时升起一丝丝的热气。
“咦,这两个人刚死啊?”
“一定是这两个同志打死的。”
“一定是,你没听到刚才的枪声吗?”
“奇怪,我看那个家伙怎么这么面熟?”
“我也好像见过他们!”
“见过有什么稀奇?就是以前的好朋友也没有什么稀罕!谁让他们是乔派的?”
“不是,我是说,有点像我们这边的同志……”
小财没有心情听他们拉呱,这一阵子正吓得全身发抖,心里一阵翻腾:老天爷,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老天爷!我随手抓了个东西扔了出去,怎么就杀死了一个人?!我可没有诚心要杀他……谁能想到我随手抓到的是个匕首啊,谁能想到随手一扔就能把他一击致命?阿弥陀佛……
小财的脑子嗡嗡乱想,心烦意乱!一个声音在心里告诫他:那个人是个大坏蛋,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呢,该杀!真的该杀!这样想着,心里便平静了不少。
这些人的左臂上也扎着白色的毛巾,看来和刚才那俩是一伙!原来,这些红卫兵大多都穿着本身自己的衣服,为了区别敌我,李派的人左臂上都扎着白毛巾或者白色的布料,仅此而已。如果刚才没有扎上他们的白毛巾,那可就糟糕了!
“哎吆--哎吆--”死而复活的那个“尸首”忽然大声地呻吟起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说,“我们的同志负伤严重,快抬他们去医院。”
“是,班长!”
“你们四个,抬着担架,张三你去用手电照路!”班长说,“其他的同志,跟我继续打扫战场。”原来,这十多个人是李派红卫兵来打扫战场、抢救伤员的。
一个红卫兵在前面照着路,每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一行五人缓缓地向前走去。手电光下,真是触目惊心:街道上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路上、路下、墙角里、垃圾桶后,路灯杆下……到处都是尸首,到处都是鲜血,一堆堆、一滩滩、一片片,有的血汩汩地流出老远,有的积了很大的一汪,血凝结成伽,黑紫黑紫的……
一些尸体旁还有没来得及收拾走的枪支弹药和匕首之类的武器。他们发现了,便捡起来,放到担架上。不一会儿,这几个人的身上、担架上便放满了武器:有手枪、步枪、冲锋枪、匕首,沉甸甸的,担架几乎已经不堪重负了。
天已经很晚了,被动地躺在担架上的小财又累又饿有困,晃晃悠悠中,竟然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噗通--”小财忽然感到身上一阵疼痛,登时清醒过来。原来抬着小财的一个人被街上的尸体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
“奶奶的,死了还要祸害人!”那人爬起来,狠狠地踢了一脚面前的尸体,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哎吆……疼死我了!你说伤员这么多,医院里都住不下了!还抬什么抬?”
“小李,你发什么牢骚?”打手电的张三说。
“组长,没……没说什么。”小李说,“俺都抬了十几躺了,累死了,咱们歇歇脚吧?”
“歇什么歇?”组长张三怒斥,“这里离乔派的范围不远,小心碰到敌人!不想死的快走!”
“是,是!”小李抬起小财,一边走,一边向小财闲聊,“我说负伤的这位同志,你是哪个连的?”
小财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我……我……”坏了,冒充李派的人要露馅了!怎么办?
小李笑骂道:“你小子,是不是被人家打傻了?连自己是哪个连的都不知道?”
“我……我不是……”小财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凭直觉,他知道如果说了实话一定会有生命的危险;要撒谎吧,又不知怎么说是好。
“呵呵呵呵……”前面的那个担架上的人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声如清脆的铃铛,哪里像个男子汉?“我没有傻啊,你们怎么不问我?”
“哦,你俩是哪个连的?你们的连长是谁?”那个叫张三的组长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从担架上摸起了两把手枪,黑黑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小兔崽子们,你们抬错人了!我们不是李派的人!”
“啊!”五个李派的红卫兵登时惊慌失措,不是李派的,那就是乔派的了,那可是他们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是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冤家对头。
张三傻了,抬担架的人也傻了--他们的手抬着担架,怎么也无法取武器啊。
“都别动!”担架上的人笑眯眯地说,“谁动我打爆谁的头!”
小组长张三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抽出了短枪,可是他的短枪刚刚举起,只听到“叭--”地一声,眉心上多了一个红红的圆点,血,顺着脸缓缓地流了下来,尸体“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正倒在一个抬担架的人的脚下,那头红红的白白的东西喷洒了他一鞋……直吓得那人“嗷--”地一声长嚎,扔下担架就跑,什么也不顾了,当然另一个也撒开了丫子。
担架上的伤者被抛到地上,被摔得头昏脑胀,手里的枪也被摔得差点丢掉,可是,一霎那间,“叭叭……”只听到两声枪响,逃跑的两个家伙都已经栽倒在地。
抬小财两个人把担架一扔,抓过了长枪。两派的人早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手电已经熄灭了,四周漆黑一片。但小财还能清楚地看到面前的两个人,正弓着腰,端着长枪,齐齐对准了他--
“小子,还不出手?!”
不好!小财一滚,从担架上滚下来,抓起担架上的一把匕首就扔了出去。匕首的柄击在一个人的脸上,“哎吆--!”与此同时,“砰--砰--”两声枪响,打在小财的身侧,泥土飞扬,溅得他满脸都是。混乱中,小财摸到了一把手枪,对准了敌人,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枪!这时,一支长长的枪筒对准了小财的脑袋,几乎碰到了他的头皮,小财闭上了眼睛,心想完了,完了……
“啪--啪--”又是两声枪响,小财面前的两个人,都扑倒在地,热乎乎黏糊糊的东西喷洒得小财一脸。
“你真是个……废物!”话音刚落,那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啊--”,接着就是“噗通噗通”一阵的拳打脚踢的声音。
小财定睛一看,那人已经和一个红卫兵扑到一起,成了近身搏斗的局面。原来,刚才有一个红卫兵并没有被打死,仅仅负了一点轻伤!
小财冲了过去,想帮帮手,可是只看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黑影,哪里分得清呢?小财想帮也不知帮哪个是好!只好怔怔地站在那里,寻找机会。
两个人在地上翻滚着,一会儿这个翻上来,一会儿那个翻下去,扭打抓扯中不时传出女人般的呻吟声。最后,一个黑影翻身压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下面的那个再也翻不上来了。
上面的那人色色的笑着说:“嘿嘿,老子真发财,原来是个女的!”
女的?刚才担架上的那个人的说话声,不就像女的吗?
“呜呜--”女人哭了起来。
小财气血上涌,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枪,“呜--”地一声,向上面的那人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下来。
“咕咚--”那人吭也没吭就栽倒在地。
小财把那个人打倒了,躺在地上的女孩大叫起来:“臭小子……你怎么不早来帮我?”女孩凶巴巴地说,“我……都救了你两次了!”
“我……我分不清哪个是你,我好害怕……”
“哦……”女孩凶巴巴地问,“你小子没受伤吧?”
“没。”
“那你……还不过来扶我?”
“哦。”小财站也站不稳,就那么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靠近了她,用手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和手。女孩的小手软软的、滑滑的,握上去很舒服。
“哎吆--”女孩疼得叫了起来,“你想杀了我啊,这么用力。”小财扶也扶不住她,又滑到地上。
小财定睛细看,女孩的左肩窝脏乎乎的,好像是血,怪不得,她负伤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有什么用!”女孩凶道,“我杀了你再给你说声对不起,行不行啊?”
“我……我……”小财嗫嚅着,“那好,你自己走吧,我可先走了!”说完,小财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女孩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别走!……我中了枪……流了很多血……”
“哦,”小财问,“你不要紧吧?”
“临时还死不了。”女孩说,“可是,我流了很多血,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站不起来了……我……可能快……要死了吧……”说着说着,女孩的声音由凶巴巴的变成了颤抖的哭音。
“怎么会呢!”小财说,“你身体那么棒!几个大个子男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我看上去很凶吗?”
“不凶,就是有点害怕!“
“呵呵,哎吆--”女孩的笑声牵动了伤口,“你小子还挺幽默的。老实说,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财。”
“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是哪个连的?”
“我不是哪个连的。我是乌龙的,刚进县城。”
“你是乌龙的?”
“是啊。”
“好熟悉的地名。”
“十几了?”
“十三。”
“咦,你怎么不问我啊?”
“我不问。”
“为什么?”女孩似乎生气了。所有的女孩都不能忍受别人对她的漠视。
小财说:“你想告诉我的,你自然会给我说;不想告诉我的,问你,也没有用。”
“呵呵,小子你行啊,满有一套的。”女孩说,“那我就告诉你,我叫小燕,十……以后你就叫我大姐吧。”
“大姐?”小财说,“俺不会叫姐姐。俺没有姐姐,也从来没叫过姐姐。不过,俺有个妹美,你妹,俺可是会叫妹妹。”
“臭美想当我哥哥啊?
“不行吗?”
“我哥哥可是个大人物。”小燕说,“你臭小子怎么能和他相比?”
“哎,小财,这么乱,你来县城干什么?”
小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来找娘。”
“你娘在哪里?”
“在……我也不知道。”
“呵呵,你不是个傻瓜吧?”
“说谁傻瓜呢?”
“这里还有谁啊?”小燕说,“你不傻怎么连娘在哪里都不知道?”
“哼!我娘是被人抓来的,我也不知道她被带到了哪里。”
“哦?有这样的事情?”小燕疑惑地说,“是谁抓走你娘的?”
“不知道。”
“那你怎么寻找?”小燕替小财担忧了起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阵阵夜风袭来,小财不禁打了个寒噤,小燕得得地打起了哆嗦。
“哦,好冷。”小燕说,“小财,你帮我找件衣服给我穿上吧。”
“你穿我的吧。”
“不用!你不是也冷吗?”小燕说,“从地上这些人的身上扒件衣服就行……”
“啊,你不怕啊,也不嫌脏?”
可现在小财什么也顾不上了。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的死尸身上扒下了两件军装上衣,给小燕穿上了一件,自己也穿上了一件。
“我们快走吧。”小燕说,“这里是李派的势力范围,敌人随时会来巡查的。碰上他们可不好办了!”
邪了!说曹操,曹操到!忽然,从远处传来几束手电的灯光,还隐隐约约有人在叫:“张三!张三!你们在哪里?”
“坏了,他们找过来了!”小财紧张起来,“你教教我,怎么使枪。”
“来不及了。趴在地上,别动!”小燕说,“这么多尸体,他们哪能那么容易找到!”他们俩趴在地上,头靠着头,身靠着身,彼此连呼吸都能听得到。小财似乎看到了小燕的笑脸……小燕的手就在面前,小财有一种想摸一摸的冲动。
他们俩和大街上的尸体一样一动也不动……
寻找张三的人从远处越走越近,只吓得小财心脏“砰--砰--砰--”只跳。他们和许许多多前赴后继的英雄们一样,面孔朝下地躺着,小燕两手握着枪,藏在身体下面。几个人,照着手电,四处打量着,渐渐地又越走越远了。
过了许久,小燕还是一动不动。
“小燕,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女孩咧咧嘴笑了笑:“我……我……好冷,我的血……要流尽了……”
“不!小燕,不会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小财说。尽管这个女孩和他素昧平生,仅仅相处了几个小时,但在小财眼里,她非常亲近,亲近得就像自己的娘一样。小财绝不能让她有事!
小燕吃力地翻了下身体,仰面躺着,仿佛已经精疲力竭,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兄弟……你……能帮我……捎个话吗?”
“不,我不给你捎话,呜呜呜……”小财忽然哭了起来,“你一定没事的,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走!来--”小财的身上忽然来了一股无穷的力量,他弓下身,把女孩的两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两臂揽住女孩的腿就把她背了起来。
“揽住我的脖子。”小财一边交待,一边问,“我们向哪走?”
“兄弟!”女孩感动地说,“从这里……向北……走出一里路……就安全了!”
一里路!一里路!我一定要背着向北走出一里路!小财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小财背着女孩,一瘸一拐,晃悠晃悠地向前走着,每迈出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小财艰难的走着,他感到背上的女孩越来越沉,自己的双腿也越来越重,重得就要抬不起来了。这哪里是走啊,一步迈不四寸,与其说走,倒不如说挪恰当。
“噗通--”小财被脚下的一具尸体绊倒了。他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脸着地。他不能再摔着这个身负重伤的女孩了,那会使她的伤势恶化……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了……小财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但他依靠着坚强的毅力始终坚持着。女孩伏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朦朦胧胧中,小财似乎听到“什么人,站住!有人回来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中,小财只感到周围一片洁白,似乎有人在说话:“咦,奇怪,这个同志没有受伤,哪里来的这么多血?”
“没负伤?那他怎么会昏迷不醒?”
“嗯,应该是脱力吧。打一针,睡一会,就好了。”
“乔连长怎么样?”
“她肩窝负伤,失血过多,正在全力抢救。”
“脱离危险了吗?”
“还不知道。”
乔连长?就是小燕姐姐?朦朦胧胧中,小财又昏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财终于清醒了过来。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就连自己的衣服也被人给换成了洁白的了。我的那身衣服呢?谁给我换的?
整个房间二十平方上下,还有一个病床,床上的那个人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整个人都用洁白的纱布包裹着,好像一个熟透的大粽子。一个身穿白大褂、头戴小白帽的女子正在床前忙碌着。
“小燕,小燕!”小财叫着从床上跳起来。护士笑着说:“呵呵,他不是小燕。乔连长没在这间病房。”
“她在哪里?”
“乔连长就在右侧的特护病房!”
“我能去看看她吗?”
“临时恐怕不行。”
“我这是在哪里?”
“当然是在医院里啊。”
“这里离县府远吗?”
护士奇怪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吗?这里就是县府大院啊。”原来,乌龙县的县医院被李派把持着,乔派红卫兵为了救治伤员,乔大名便在县府大院里成立了这么一处小医院,由于他的神通广大,医疗设施却是一应俱全,医务人员也很富余。
“哦。”小财想,这里是县府,那么我寻找娘就好找了。
小财走出病房。原来,这里是一溜十几间瓦房,每间都是单间,权作了临时的病房。院子里,阳光灿烂,刺目的阳光使小财睁不开眼睛。定睛四望,院子非常大,搭着无数的帆布帐篷。帐篷里住满了各式各样的伤员,有身穿大褂的人在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就连帐篷外的空地上,也躺满了浑身是血的伤员。整个大院里,到处是呻吟和痛楚的叫声……
小财叹了一声,走出了院落。不远处就是一座三层的楼房。小财知道,那就是乌龙县的县府大楼。杨娃子一定就在里面。娘和弟弟一定也被他带到了这里。小财想也没想,径直向大楼奔去。
离大楼老远,就有人叫道:“站住!”小财定下神,发现有两个红卫兵怀抱着冲锋枪正向他打量着。
“同志,你到哪里去?”
“我上楼。”
“你是那个连的?”一个卫兵问,“到楼上干什么?”
“我去找人。”
“找人?”卫兵仔细地打量着小财,“你们连长没有告诉过你吗?这楼上是不许人随便出入的。”
“哦,我只是随便看看。“
“哼,随便看看?”卫兵斥道,“你们连长是谁?”
“连长?”小财灵机一动,“我们的连长是乔连长。”
一听乔连长,卫兵的神色马上恭敬了起来:“你就是那个背着乔连长只身回来的同志吧?”
“呵呵,是啊。”
“啪--”两个红卫兵一个敬礼:“英雄!同志,你是个大英雄!你们全连全军覆没,乔连长也身负重伤,没想到你能在敌人的千军万马中分毫未伤地背着乔连长冲了出来!”
“呵呵,”小财笑了,“同志,我为什么不能进大楼?”
“上面有规定,连长以下的人不许上楼。我们乔派红卫兵千千万万,谁都可以上楼,那楼上岂不是乱套了!”
“哦,是是。”小财无可奈何地调转头,回到了医院。没办法,看来要找乔燕帮忙了。
院子里,小财碰上了刚才病房里的那个护士。护士说:“同志,刚才县长过来看望你了,你正好不在。”
“哦,是吗?请问乔连长在哪个房间?”
“喏,就在你的房间的右面。”
特护病房里,只有那么一个床位。一个护士正在从架子上换下一只血袋,把另一只血袋挂了上去。殷红的血浆顺着细小的管子汩汩地注入了病人的血管。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十**岁的样子,苍白的面孔,长长的头发散在洁白的床单上,正面含微笑地和床前的一个男子说话。
忽然,女孩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小财身上,眼里露出一片茫然。床前的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大声斥着:“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特护病房!滚!……”
“我……我……找……”
听着小财的声音,那女孩眼睛一亮:“哥,就是他,是他把我背回来的。好小子,长得蛮帅的嘛!”小财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但身体已经长高了,看上去是一个清瘦的机灵的小伙子。
“小燕……你……你好点了吧。”
“好多了。”小燕笑了,“你恢复的不错啊。”
“嘿嘿……”
“这是我哥哥,”小燕说,“哥哥,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叫……小财。”
“哦,呵呵……”小财又是一阵傻笑。
床前的男子向小财伸出了手:“英雄!你是我们乔派红卫兵的孤胆英雄!你是我们伟大领袖**最杰出的战士!”他握住了小财的手,“我代表乌龙县委县府对你表示感谢!
代表乌龙县委县府?这个人是谁?
“小财,你不知道吧,”小燕自豪地说,“我哥哥可是乌龙县的县长、县委书记乔大名同志!”
哦,明白了!原来他就是乔大名!乔派红卫兵的领袖!
“乔县长!”小财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是好。
“好,好!”乔大名拍拍小财的肩膀,“你们好好聊,我去办公了。”
“哥哥再见。”小燕调皮地说,“县长同志再见。”
“呵呵呵呵……”小燕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牵动了肩窝的伤口,“男子汉,还害羞呢!不嫌丢!呵呵,小财,你真好玩!……”
小燕,别取笑我了。”小财红着脸,“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小燕正色地说,“经过昨晚一战,我们就是生死之交的战友了。只要能帮得上,我一定帮你!”
“等你身体回复了之后我再告诉你吧。”小财犹豫起来。
“你说啊,说不定我现在就能帮你。”小燕笑着说,“我哥哥可是县长,大家都给我面子。”
“哦,是这样,我想进县府大楼找人。”
“找谁?”
“找杨娃子。”
“杨娃子?”小燕吃惊地说,“你找他干什么?这个人神神秘秘的,呆在楼上从不和外人见面。”
“我……我……”小财吞吞吐吐地犹豫着,娘的事情毕竟很丢人,怎么能给她说呢。
“记得你那天晚上说:你是来找娘的,怎么又找起那个怪人了?”
“我娘就是被他抓来的!”
“哦?想起来了,你们都是乌龙大队的。”
“是啊。”
“可是杨娃子住在三楼,整个三楼全都是他的人。除我哥哥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外,任何人不许到三楼去。”小燕忧虑地说,“你想见他还真不容易呢。”
“那……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
“嗯……”小燕眼珠一转,说,“行,办法我可以给你想,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见杨娃子?这个杨娃子是什么来路?传说他是‘党中央的特派员’呢!?”
“杨娃子……他哪里是什么特派员。”小财着急得两颊通红,“他不是个好人……”
“哦,不会吧?”小燕好奇地问,看哥哥对杨娃子的态度,他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怎么回事?告诉我好不好?”
小财伸出头,向门外看了看,关上门窗,回到小燕的身旁说:“好,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小财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只听得小燕时而愤怒,时而悲哀,时而拍手称快,时而心酸……原来,大麻子、谢本来、李国栋等人早已经把杨娃子的真是面目告诉了小财,再加上小财在乌龙的见闻感受,更是讲得感人肺腑、荡气回肠!
“你说的是真的吗?”小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亏得他表面上冠冕堂皇,像个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他才是美帝国主义的走狗、大叛徒!可是,外面的传言说:他是从北京来的同志。”
“扯蛋,杨娃子这些年一直就在我们乌龙呆着。”
小燕心里忽然忧虑起来:哥哥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是故意帮他隐瞒的?哥哥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那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小燕第一次为哥哥担心害怕了起来……
“小财,你放心!”小燕最后下定了决心,“只要真和你说的那样,我一定想办法救出你娘!”
“谢谢你,小燕姐姐。”
“可惜,我现在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小燕叹息说,“小财,你别着急,不要轻易妄动,这几天先熟悉熟悉地形,过天我们一起去!”
“哦,好的。”
“记住:他们中的人恐怕有不少认识你!如果被他们抓住,可就糟糕了!”
几天过去了,小燕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乔大名又来过一趟,说:“燕子,好好养伤,等身体恢复了,再给你一个连的红卫兵指挥。这次可不能再冒险了!哦,这个小财就给你做助手吧,小伙子挺机灵的。”
“哥,怎么不见楼上的杨同志出来啊!”
“呵呵,他有老婆孩子陪着,才不出来呢。”
“他带老婆孩子了?”小燕问。
“是啊。”
“他的孩子多大了?”小财问县长。
“两三岁的样子。”乔大名说,“怎么你对杨同志也很感兴趣吗?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在小燕的记忆里,哥哥可是从来没有这么赞赏过别人!小财听到这话以后,心想:难道娘真的跟这只豺狼一起过了?不,不可能。娘一定是被逼的!娘正等着我去救她呢!
想到这些,小财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万分……
可是,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每次来到县府办公楼下,小财都被红卫兵挡了回来,甚至被多次呵斥……想偷偷地靠近大楼,更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一声口令,你答不上,就有可能被卫士乱枪射死……
局势又紧张起来。大楼周围的商业街、民居,全被乔派征用下来,成了乔派红卫兵的驻扎地。方圆不到一里的地方,住了红卫兵上万人!想想在这样的包围圈里,不被发现地救人出去,谈何容易!
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天傍晚,小财扶着小燕走出医院闲逛。在离大楼不远的地方,
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喊:“乔县长,乔县长,我来了!快放我进去!”啊,是大麻子叔的声音!他怎么来了?
“乔县长,我是大麻子!我以前曾经跟过你的!”大麻子高声叫着,“这次来,我只是想见见你、见见杨娃子同志!”
不一会儿,三楼上敞开了一个窗口,乔大名叫喊着:“大麻子你胆子真大,上次没把你杀了已经便宜你了,现在你还敢到这里来,你真的是不想活了,你是什么人想见谁就见谁,这可是我乔人的地盘,由不得你胡来,杨同志是你随便见的吗?快滚!否则就对你不客气了!”
就在这是,另一个窗户被打开了,窗口上映出黑妮的身影。“啊,娘!”小财看到了娘,小声地叫道。
“黑妮,我是大麻子。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他笑着说,“你快下来吧!”
黑妮说着:“好,大麻子,我这就走!”可是,身旁忽然伸出了一条白皙的手,黑妮挣扎着,却被那双手硬硬地拉了回去。
“黑妮,黑妮!”大麻子大声地叫着,“我心里只有你,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你快跟我回家吧,不要跟他--”
忽然,三楼开了一个窗子:“闭嘴!再不闭嘴我就开枪了!”杨娃子终于露出身体,恶狠狠地说。
“不,不要开枪!……”小财隐隐听到了娘的声音。
“黑妮,让他开枪打死我吧。”大麻子哈哈大笑,“我这一辈子活得够窝囊了!……”
忽然,只听到“叭--”的一声响,就再也听不到大麻子的声音了……
“不!大麻子!你怎么了?大麻子,你不要死啊……”这是娘的声音?娘在关心大麻子叔?莫非,大麻子叔被那个坏蛋打死了?
“大麻子--”小财想叫大麻子叔,可是他那大张着的嘴却被一双软软的小手捂住了,小燕说,“你不要命了?我们想办法去救他!”
正说着,只见一个人从街道的拐角处飞奔过来--“大麻子叔!”小财紧张地叫着。后面有人在高声叫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接着就听到“啪--啪--”枪响声,天已经黑了下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大麻子弓着身,飞快的向小财这边跑来。
“大麻子叔,向这边来!”小财向大麻子招了招手。
“小财?!”大麻子吃惊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别多说了,姐姐,你把大麻子叔快领走……我去把他们引开。”说着,小财就沿着街道向远处跑去……
“小燕会不会帮我?她会不会把大麻子叔抓起来?”小财在胡同里飞快地奔跑着,脑子里还不断地想着,追捕的人离他越来越远,终于完全看不见了。
小财从另一条胡同里又偷偷地溜回了医院,特护病房的门紧闭着,电灯也没有开。“咚--咚--”小财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谁?”
“是我。”
“小财!”小燕拉开门,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快进来,可担心死我了。”
小财踅进房间,大麻子正坐在凳子上:“大麻子叔,你伤到哪了?不要紧吧?“
“没……没事。“大麻子似乎非常激动,“小财,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闺女是谁啊?”
“说来话长。”小财把他来县城的经过简单地一说,“这个姐姐就是乔县长的妹妹小燕。”大麻子恍然大悟:“哦,对,我以前跟乔县长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你?”
“那时我正上学嘛。”
“大麻子叔,让我看看你的伤?”大麻子伸出右臂,只见他的右臂小臂中弹,衣袖已经被鲜血染红,“小燕,你能不能想办法给大麻子叔包扎一下?”
“包扎是没有问题。”小燕说,“就怕子弹还在里面,不好处理。他是生人,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找医生做手术恐怕不行……”
“嗯,是啊,”大麻子说,“这里是乔派的核心地带,一切都得小心从事。”
“那怎么办?”小财问,“小燕,你帮忙想想办法吧?!”
“好!我跟张护士是铁哥们。我让她过来帮忙。”小燕走了出去。
“她会不会去找人来逮我?”大麻子说,“她可是我们的死对头乔县长的妹妹呀……”
“不会。”小财说,“你放心好了。大麻子叔,你……疼吗?”小财坐在大麻子的身边,抚摸着大麻子的胳膊轻轻地问。此时,在小财的心目中,大麻子不是那个坏事做绝的地痞无赖,而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是的,大麻子是小财的生身父亲!尽管小财从心里排斥着他,但这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小财,”大麻子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好孩子,大麻子叔不疼,不用担心,不过被蚊子咬了一口,一点小伤!”大麻子的眼角渗出了浑浊的泪,“小财,哎……你原谅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
“哼……”小财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是啊,我是怎么了,我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忘记了他给我的伤害?忘不了运粪的时候那鞭鞭见血的印记,忘不了那天夜晚他对自己的殴打,忘不了他对娘的轻薄,忘不了他那一句句恶毒的话!……朦胧中,小财似乎看到大麻子的两鬓出现了白发,是啊,他老了,因为那段孽情,他一辈子过得都不痛快,这已经是对他的最大的惩罚了!
门,轻轻的开了,小燕领着张护士走了进来。明亮的电灯下,张护士查看了一下大麻子小臂上的伤口:“万幸,子弹正好打在两根骨头的中间,没有伤到骨头。只要把子弹取出来,几天就可以恢复了。可是,乔连长,我只是一个护士,我不会动手术。”
“不要紧,”大麻子说,“你把我的胳膊割开,把子弹头钳出来就是了。你要是害怕,拿刀子过来,我自己来……”
“呵呵,看这位大叔说的。”护士说,“我是说,我没有做过主刀,我的药箱里没有手术工具,也没有麻醉药……”
“你能不能去药房准备一下?”小燕问。
“我只是个小护士,没有权利要这些东西。”张护士说,“现在天已经很晚了,没有很严重的病号,药房的人也一定早就睡觉了。你看怎么办?”
“那就用我的刀!”大麻子从腰里摸出一把匕首,锃明发亮,“麻药也不用打。当年关公刮骨还面不改色呢,我大麻子虽然比不上关公,但这点疼说什么也能忍受得了!”
“能行吗?”张护士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看大麻子,又看了看小燕。
“大麻子叔,”小财担心地说,“要不,等你回去后再找医生做?”
“这子弹夹在胳膊里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大麻子笑了笑,“没关系,我撑得住,快帮我把子弹割出来吧。”
小燕关紧了房门。大麻子从容不迫地端坐在凳子上。张护士把匕首消了消毒,然后放到了托盘里,其他的还准备了一些研碎的止疼药、消炎药,一些棉球、纱布等东西。
“开始吧。”大麻子笑着对护士说。
病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听到护士“哧啦--哧啦--”割肉的声音……小燕机灵地用棉球、纱布擦拭着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擦拭着张护士因紧张而不断流出的汗水。
大麻子口里紧紧地咬着一块新毛巾,两眼圆瞪,两手紧紧地抓着床单,全身大汗淋漓:可是,他一直没有吭声!
终于,只听到“叮当--”一声,一颗子弹被张护士剜了出来!大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在伤口位置,洒上了一层消炎止疼的药粉,然后用纱布一层层地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手术结束了,大麻子的衣裤已经全部湿透,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肤,手上渗出了一股股的血。大麻子大汗淋漓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好了,小同志,你灵巧的小手割了我整整三十刀!”
“英雄!大叔,你真是个英雄!”张护士呵呵地笑着,“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坚强的人!您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吧?”
“呵呵,啥英雄!俺不过是一条狗熊!”大麻子自嘲地说,“我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救不出来!”
“哦--”小燕诧异地看看大麻子,又看看小财,很是奇怪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小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羞得把头扭到了一边。
护士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大麻子:“您失血不少,先喝杯水吧,我去看看那边的重病号还有没有剩下的消炎针,我去给你拿两瓶。”今天,和小财一个房间的重病号由于伤重,终于救治无效而死亡。
“真是太谢谢你了!”大麻子说,“吊瓶就免了吧,这里是乔派的医院,我不能耽搁太久,我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不急,”小财说,“大麻子叔,你再喝杯水吧……”
“小财,在这里毕竟不安全,我看你跟我一起走吧。”
“不,我不走,我呆在这里有事……”
“那--趁着天黑,我赶紧走!”大麻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忽然,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很多手电的光束在晃来晃去。
“血迹到医院的门口就不见了!”
“大麻子那小子一定是混进了医院!”
“走,进去搜查!”一群人马上冲进了院子……
不好,他们搜进来了!情况非常危机。“快回来!“小燕拉着大麻子退回了病房。
小财奇怪地说:“听声音很熟,大麻子叔,刚才是谁说话?”
“张来客!”
“啊--不好!”小财说,“我也得藏起来,他也认识我!”可是,藏到哪里去呢?整间病房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床,一个小橱子,哪里有地方藏起两个大活人?
正在这个时候,张护士拿着吊瓶走了进来……小财灵机一动:有了!
院子里,原来的帐篷已经撤下,显得空荡荡的,那些负轻伤的红卫兵早已经离开了,只有几十个重伤员还在病房里医护着。张来客正带领着一队红卫兵一间间地搜查过来。
小燕迎了出去:“哦,张连长,找什么人呀?这三更半夜的,不让人睡觉了?”
“嘿嘿,对不起,乔连长,”张来客陪笑说,“上头有命令,搜查叛徒张响亮!”
“哦,是不是晚上向楼上叫喊的那个人啊?”
“是啊,神连长见过?”
“人家不是来找媳妇的吗?奇怪,他媳妇怎么会在这里?他又怎么成了叛徒?”小燕说,“记得张响亮以前曾经跟我哥哥干过一段时间……“
“呵呵,”张来客陪着笑脸,“乔连长你不知道。那张响亮是乌龙的牛鬼蛇神,他是混进革命队伍中的反动派、大叛徒、黑五类!他是乌龙臭名昭著的大坏蛋!”
“哦,那该抓,该抓!”小燕说,“刚才他不是从医院门口跑过去了吗?你们不去追,干嘛半夜三更地来医院里穷折腾?”
“嘿嘿,”张来客冷笑一声,“可是,据我们排查,张响亮已经趁乱混进了医院!这么一个危险分子呆在这里,对乔连长、病号以及医务人员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哼,这里是乔派的腹地,张响亮再了不起能掀起什么风浪?”
“凭他当然掀不起什么风浪,”张来客冷笑着,“可是就怕有人有意袒护着他,让他在我们医院里治疗枪伤……”
“哼,谁敢护着牛鬼蛇神?谁敢给阶级敌人治疗?”小燕冷冷地说,“张连长发现了吗?”
“至今还没发现。”
“那张响亮搜到了没有?”
“没,还有最后几个房间。”
“那好,你就继续搜呗。”小燕冷笑着,“如果搜不出来,我再找你的好看。”
张来客走进了特护病房。和别的病房一样,病床上躺着一个重伤员,一个身穿白大褂、头戴护士帽、捂着口罩的小护士正在床前忙忙碌碌地给伤员挂吊瓶。奇怪,这护士的白大褂衣袖太长了!咋这么不合身呢?这护士的身个又瘦又小,张来客当然不会怀疑他是那个又高又大的大麻子。
“护士,见有外人进来过吗?”张来客一边打量,一边问。
“没……”护士摇了摇手,奇怪的是她的手黑乎乎的,不像个小女孩的手。护士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给病人收拾着。
病床上的重伤员,显然是头部负伤,整个头脸用纱布一层层地包裹着,纱布上的血已经结痂,显然不是刚刚负的伤。可是,整个房间里洋溢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
凭直觉,张来客感到病房里怪怪的,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破绽来,查看了一番,便走出了房间……
搜查的人一离开,护士摘下口罩,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来,他竟然是机灵鬼小财!
“张连长,没有找到人,你可得给我一个说法!”院子里,小燕正在和张来客交涉着,“听你刚才的语气,好像我窝藏了人似的。”
“呵呵,对不起啊乔连长,打扰你休息了!”
“哼哼,说声对不起就完了?……”
张来客率领着红卫兵走了,小燕笑眯眯地走进了病房。病床上的重伤员坐在那里,将头上的纱布一圈圈地解下来,原来他就是大麻子!
“小燕同志,这次多亏了你!”大麻子急急地说,“我得走了!小燕同志,杨娃子张来客都是美蒋特务,请转告你哥哥!如果他不信,至少不要再当他们的枪使了!两派红卫兵一开战,死伤那么多的人,太残酷了!大家都是爹娘生养的,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同胞,死谁谁家不难过?……”
“谢谢你,杨同志,你放心,我会告诉我哥哥的。”
“小财,你跟我走吧?”
“不,我不走。”小财说,“我是来找娘的……”
“那你小心点。”大麻子说,“小燕同志,还请你多照顾一下小财,他还是个孩子……”
“我会的,”小燕说,“大叔,你放心吧,我会一直和小财在一起的。”
大麻子离开了医院,躲躲闪闪地走在黑黑的胡同里。忽然,从阴影里窜出一个黑影。“哈哈哈……果然不出所料!”张来客手里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大麻子的脑袋,“大麻子,举起手来!”
“张来客,你这个狗特务!”
“嘿嘿,大麻子啊,说,你是想挨颗子弹呢,还是乖乖地跟我走一趟?”话音未落,张来客的神情就是一滞,因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已经顶在了他的腰眼。
“张老师,小心走火啊。”小财的声音响了起来,“您知道,我的手小,一不小心就会抠动扳机……”小财本来是想出来偷偷地送送大麻子的,大麻子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爹爹啊,路上出点事可怎么办……没想到大麻子竟然真的碰上了危险!情急之下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尖尖的石头,顶在了张来客的腰眼上,没想到还真把这家伙给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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