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们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彼此的背影渐行渐远。

小时候，他们上班的背影支撑着你对家的定义。

长大了，你背负行囊，为了梦想，远走四方。

当他们老了，你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们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他们会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韩先生的咽喉部长了一个肉瘤，酒桌上没留意，再加上前阵子高强度作业，两相刺激下，病变了。

我赶到医院时，苏女士正守在病床前，神色平静了不少。

“怎么样了？”我抚上她的肩，惊觉比起记忆中的触感瘦削了不少。

她的眼眶红红的，眼角处的细纹很明显，张口的话语听不出调子：“缓过来了，但医生建议做切除手术，以防日后恶化成喉癌。”

手术必须做。

我向许意借钱凑齐了费用，苏女士也凭借自己这么些年在市二医积累的人脉约到了这方面的权威教授操刀。手术定在了三天后。

我打算晚上陪床，苏女士却把我赶回去了。

“你这两天本就连续上课超负荷，白天又奔波劳累，回去好好休息，明早再过来接替我。”

见她态度强硬，我便没再说什么，只叮嘱她注意休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直到半夜将近十二点，我才收拾完毕，准备歇息。

枕间飘散着熟悉的熏香，那是苏女士二十多年不变的习惯。

心还未定，凝神的香味却作用着我困意渐浓。

只是随即，脑中突然闪过什么。

我猛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坐起身来，拿起书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正欲拨号，却瞥见手机上显示的时间——00：23。

他应该已经休息了吧。

于是，手指在屏幕上按动了几番，系统提示“短信已发出”。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醒了。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艰难地起身，准备洗漱收拾。

简单收拾了一番之后，把充满电的手机拔下来准备出门，却看到昨晚顾行止发来的短信。

【安全到家就好！叔叔的情况怎么样了？】

原来，他也是很晚才睡！

做手术那天，我和苏女士在外面守候到凌晨，灯还未灭。

“阿姨，您先回去休息吧。我陪她等着。”

是错觉？还是对他的依赖在无形中放大了？

苏女士和来人清浅地说着什么，隔了几个座椅的距离，听不清。可我没有抬头考证的勇气。

真不想承认，脆弱无助时浮现在脑海里的人影是他，只有他......

他走过来，白炽灯投下阴影，笔直而挺立。

我揉了揉眼，想要看清些。眼眶本就干涩难耐，又被大力揉搓了几下，霎时被刺激得不行。

下一秒，他执起我的手，紧握住，另一只手拿出湿纸巾，也不递给我，径自轻柔地擦拭。

太近了，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黛色和淡淡的血丝。

他没休息好？

“你......你怎么来了？”声音真难听。

“阿姨把大体情况跟我听了，我便来了。”

我便来了。

前后没有任何关系的话语，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明明是逻辑不通的理由，根本经不起推敲考证，我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让人信服的言辞。

“谢谢。”这两个字很轻，但我知道，他听见了，“你从G市赶过来路途劳累需要好好休息，先回去吧。”

我没有错过顾行止面上的风尘仆仆。

从G市到J市坐飞机最快也得两个多小时，而一路上是怎样的颠簸劳累，我岂会不知。

他却不置可否：“我在飞机上休息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几天不见，瘦得都快没有人形了。”

他的手按着我的双臂，两人直面交锋，明明是为着对方好，但萦绕周身的博弈气氛却是不减。

我望向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坚持，琥珀色的眸子紧锁着我，仿佛看向了心底深处，看向了灵魂里。

终于，我败下阵来，错开眼，不看他：“这是我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还不起......”

他没有说话，只轻轻将我拥入怀里。

而我，没有挣扎。

良久，头顶上才传来低沉的声音：“不需要想怎么去偿还，默默接受就好。”

我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按下。

“并不是所有的帐都能清算。有些人情，注定还不了，因为......根本不用还。”

手术很成功，韩先生隔日便被推入了普通病房疗养观察。

顾行止只请了两天假，不能在J市耽搁太久。苏女士为表示谢意，二话不说把我打包送给了他。

女人心，海底针，情绪的转换不能更草率。

回到G市后，我向许意坦白交代了和顾行止的现状。她没有骂我。

“你想清楚了？”她的眸光很平静，却隐藏不住锐利，依旧看得我心惊。

我摇头。

她终于还是骂了，说我是个猪脑子。

“季北辰那一坎你跨得过去？”

我默。

腿短，约莫是不能够的。

有人说，能马上改的，叫做缺点；只能慢慢调整的，叫做弱点；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的，那叫死穴。

季北辰就是我的死穴了。

而顾行止却是医我的不二良方。

“那诸临路呢？”她把手机递给我，“他出国前让我看着你。喏，人家可是对你一片真心。”

我接过手机翻看他俩的聊天记录，越往下看，心头的苦涩越甚。

如果没有季北辰，他会是最佳的选择，比顾行止还要适合我的选择。

可偏偏造化弄人，一笔烂账......

诸临路回国那天，我正在顾行止的爸妈家吃饭。

第一次去他们家，顾妈妈说起了自己和苏女士的渊源，我这才明白她对我的满意多少有些爱屋及乌。

两人系出同门，只不过我妈拜师时她刚好出师去了国外进修，故她俩只闻彼此的名讳，未见其人。

咳咳，这确定不是在拍电视剧？

当着众人的面，我不想理他，遂调了静音。

但诸临路锲而不舍地闹腾，最后还是顾行止看不下去了，提醒我接电话。

我抱歉地冲二老一笑，随即侧身划开了接听键。

话还没出口，那边就不客气地丢来一句：“来机场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