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害怕考试,可当考试成为常态之后,便也无所谓畏惧与否了。
没人会害怕吃饭睡觉开小差,考试亦然。
高二上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得有些不真实。
“走!去宿管阿姨那里领回手机,吃大餐!”许意的话让我意识到,今后一个多月,我们会过上没有考试的变态生活。
天灰蒙蒙的,半空中悬着令人窒息的粉尘,连呼吸都是过重的负荷。
高中,过半了。
对于这个认识,我既欣喜,又悲戚。
张大宝在回部队之前让我好好珍惜三年时光,我似乎又不听话了。
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我把鼻子以下的部位全部埋进纤维布料里,声音模糊:“去哪儿吃?”
明明前几天还兴致勃勃地谋划考完后庆祝一番,当下却没了玩闹的心思。一场考试,似乎耗尽了全部的气力,我什么也不想做,惟愿被世界忽略。
姚韦亚及时将我从厌世的危险边沿拉了回来:“小肥羊!热乎地涮一涮,暖身又暖胃!”
全票通过。我的手还来不及举起就已经被许意默认为同意。
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了一番后,我们换下校服,背着空无一物的书包出门了。
当双肩没有了作业的重压,连走路都显得怪异无比。
我约莫是中毒了。
“小肥羊”全国连锁,店铺内常年人们为患。就价值理论而言,这些羊们牺牲得很值当。
而我们又何尝不是嗷嗷待宰的迷途羔羊?
家长把我们送进高中时,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他们憧憬着三年后再走出这扇校门的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若不出意外,还会附赠一张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事实却往往偏差得可笑。
我们进来了,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般执行着单一的程序指令。学习使我充实,学习使我快乐。但套用数学命题,“我们爱学习”是“学习爱我们”的必要不充分条件。有前者,理所应当;没后者,无可厚非。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高考之路太窄小,谁也不愿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可终有一些人会沦为垫脚石。
明年六月,我们将会被编上序号,发往各个屠宰场,还是分文不收的那种。想来,还不如在锅里被涮得实在!
菜品依次被端上桌,我渐渐被姚韦亚大快朵颐的吃相所感染,把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悲春伤秋就着切片羊肉,统统扔进滚烫的锅里。
红油辣子不时迸溅出来,雪白的餐桌染上点点红妆,温柔而可爱。
我对美食一向没什么抵抗力,许意的钱包可以作证。但自从军训那会儿查出患有慢性胃炎后,我就被苏女士勒令规范饮食,不准碰生冷和辛辣的东西。
热辣的小肥羊终究是我无福消受的美食。当我痛得只差在地上打滚时,眼前依稀可见活蹦乱跳的羊羔撒丫子示威。
羊肉,已拉黑。
寒假的第一天,我在医院里度过。
浓重的消毒水让人作呕,可饶是这样还是没能掩盖我身上的涮汤味。
苏女士正在值班,穿着护士服匆匆赶来的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护士阿姨,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啊!”我躺在病床上,用没有挂水的那只手指指点点。
她没好气地睨我,抽了抽鼻头,轻啐道:“你们去吃火锅了?!”
我撇过头,装作没听见。然后,脑门上就鼓起了一个大包。
“我是病患!”我龇牙咧嘴地控诉,“来人啊!我要投诉!你们医院的护士虐待病人!”
临床的护士朝我们这边张望了两眼。
苏女士摆摆手,颇有大将之风。
“苏姐,这是你女儿?”小护士不过二十来岁,模样清秀,穿着粉红色的护士服,目测是个实习生。
但她的话,我不喜。
这是你女儿。
你们家小学老师没教过你,“这”是用来指代东西的么?
我,很显然,不是个东西......
苏女士笑得更欢实了:“丽丽,你忙你的......这孩子从小就爱贫,欠收拾!这不,跟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吃辣,又给她折腾进医院了。不省心的小祖宗哟!”
被唤名为“丽丽”的小护士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听得我汗毛竖起。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小祖宗了?”我示意苏女士凑近些,“你不是总说我是来讨债的么?”
她作势又要敲我,我灵活地钻进被子里,牵动了手上的针头,痛得哇哇叫。
小时候,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当护士的妈妈,打针时会比别人少疼一丢丢。呵呵,他们哪里知道,至亲之人下起手来那是往死里扎啊!
适才我还嫌弃为我扎针的医生手脚没轻没重的,与苏女士相比,那人堪称圣手仁心!
“安分点!”她在把我的手背扎成筛子后还不忘恐吓我。
我以为自己和大明湖畔的夏紫薇是同道中人。
许意来病房看我时,模样有些怂。但苏女士并没有责怪她,反倒关切地问她吃完火锅后可有不舒服。
“妈,许意是你的私生女吧?”我冷眼旁观着,语气和宫斗剧里不受宠的小主无二。
苏女士怒极反笑:“我倒希望她是我亲闺女!”
许意憨厚地笑了两声,人畜无害的表情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忒不要脸了!
她没待多久,传达完各科老师布置的各科作业后,在苏女士慈爱的注视下撤了。
别人家的孩子,好走不送。
我别过头去,望向窗外,天色已晚。
一天六张试卷的节奏,心拔凉拔凉的......
这晚,我被安排留院观察。我觉得苏女士是在以权谋私。她却道韩先生出差,自己赶上夜班,把我一个人扔回家里不放心。
我见她前脚忙完我这边,后脚就被叫去查房了,忍不住心疼。
我俩快一个多月没见了,考试月复习得昏天黑地,放月假时我都没回家。再见面竟是在她工作的地方,我们真是一对爱岗敬业的母女。
市二医的硬件设施不如市一医,半夜我起身解决生理问题还得穿越一整条走廊,算是多少领会到了“活人被尿憋死”的尴尬。
走廊里,灯光不太明亮,我暗自思忖国家拨款到底进了院长的口袋还是副院长的钱包,太过投入以至于忘了看路。
“嘭!”
我撞进一个陌生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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