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总说他不自珍重,怎会有人不珍重自己的身子?可现在朝廷上下,风起云涌,各处势力早暗自做好准备,就等着欧阳漓倒下,就等着欧阳家败落。
毕竟他不得不承认,当年欧阳家为了登上现在的皇位,踩过多少家族的献血。
他要斗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兄弟亲人,还有各方外戚势力,早就蠢蠢欲动看他们中原内陆笑话的蛮夷胡人。
所以他不能倒下,一旦放松片刻,可能就会给金陵的百姓带来无法预知的灾祸。
只有等到赫连将军的部队赶到,或许能救金陵子民于一时的水火。
他才可能获得片刻的放松。
想到这里,恨得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鲜血滴滴落下。
“咳咳咳咳咳……”又是沉重的咳嗽,肩膀忍不住颤动。
他极力忍着,可是根本忍不住,逼不得已的几声咳嗽之后,他却最怕听到她的关心。
他怕那样会更舍不得她,更想抱抱她。
他怕自己的忍不住,会一遍又一遍的伤害到她。
就像陈美娣的事情,害的她险些丧命,自己却浑然不知。若非方淮赶到,可能眼下连见面都无人实现了。
苏念菡其实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躺倒的背影,总觉得他今天分外可怜,加上那忍不住的咳嗽,更让她担心起来。
“我给你熬点姜汤来喝,好么?”
欧阳漓咬着牙,眼眶不可抑制地红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一样,停了好久,才堪堪开口。
“很烦。”
苏念菡一愣。
她又自作多情了,好吧,反正习惯用这种不要脸的方式和这个家伙相处了,谁叫他是皇帝呢,再说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就暂且不和他计较了。
走过去,把被他压在脚下的被子轻轻抽出来,展开盖在他身上,动作轻柔认真,小心的像怕弄疼了他似得。
“那你好好休息,我让宋辞进来看看你。”她顿了顿:“你带小羽回来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之前不该那样怀疑你,毕竟你是他爹,我会和他好好说,毕竟他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只能看到表面,他之前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了。”
他那么骄傲自大的一个人,怎么会扯下脸去和方淮争什么东西呢?
“我走了,不会来烦你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别成天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你的病总会好的,至于我,也实在不值得你总是记挂着。”
苏念菡离开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想着这么近距离看皇上的机会,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以后要是在见到他,应该都是君和民的关系,隔着人山人海,遥遥仰望那个光芒万丈的他了吧。
想来虽然有些心酸,但已经是他和她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虽然路途艰难,他们之间又多得是不融洽和争吵,但她现在却不再后悔,这段记忆挺美好也挺有趣的。
那些被人家认为是难以启齿的丑事,在临到分别的这一刻,倒显得分外轻巧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的很慢,很轻,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远去。直到传来“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她该走了。
这次一走,恐怕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苏念菡。”
终了,他虽然忍住转过去看她,却没忍住叫她的名字。
“嗯?”
她停下来,偏头看着他:“怎么?想喝我熬得姜汤啦?”
“要幸福知道么。”他说的一本正经,听上去一如既往的高冷:“这是圣旨。”
她垂眸,恹恹道:“知道啦,你说什么都是圣旨。”
反正她也很少听。
她走了,门再一次响起“吱呀”声时,他还是回了头。
看着寂静的门口,心也一并空了下去。
正伤感着,忽然门又被打开了。
欧阳漓一惊,看着苏念菡那小脑袋又小心地探了进来。
眉间硬挺起一抹冷意。
“干嘛。”
苏念菡笑了笑,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拿了一朵鲜艳的芍药花。
“这个季节还有芍药很少见啊。”她不管他眉间的厌烦,自顾自走了进来。
“看着那么娇艳,就摘下来给你看看。”
他皱眉:“人家长得好好的,扯下来作甚。”
“我还不怕你在这屋子里闷。”她瘪嘴:“给你摘个新鲜的玩儿,屋子里也有生气些嘛。”
看着他的表情,到像是快生气了。
“好啦好啦。”她默默把花藏在身后:“那我把花儿在放回树上去。”
说着转身,准备走。
“放下。”
“啊?”
“把花儿放下。”
苏念菡回眸,看着床榻上那副冰冷的眸子,终于从中看出一抹暖意,她笑眯眯地凑上去,把花儿放在他的枕边。
她笑:“很好闻的。”
他皱眉。“烦。”
“好啦,我就走了。”她眉宇间有些不舍,留恋地看了两眼,然后重新打开门,走出去,又关上门。
这一系列的动作,欧阳漓都听得格外认真。
他看着枕边的花儿,柔柔地笑了。
这个女人,真是幼稚。
谓然一叹,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骂她烦了。这个女人,到了最后到不和自己吵架了,平日里一言不合就咬人的家伙,也会心思细腻到衔一朵花儿给病人。
这样善良的姑娘,老天爷不会亏待的。
苏念菡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好像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和欧阳漓那个家伙近距离接触了,就舍不得走,总想着和他多说两句话。没想到又惹的他烦了。可是自己真的只是想让他开心开心的。
风声徐徐,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吧,小羽需要他,金陵的子民需要他,全天下都需要他。
就算今后只能遥遥相望,也希望他能好好的。至少要给她家小羽找个善良温柔的后娘不是。
皇上和民女,书生与屠夫,市井与江湖,贪嗔痴爱,几乎浊酒,几场大梦,几段人间事,只愿这段往事能被完整保留在心里,走过每段春秋岁月,都记得曾将的幼稚和虚妄。
你说要我幸福,那是圣旨。
那我也希望你幸福,此乃民心所向。
苏念菡站在太医院的院子里,看着那紧闭的门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像是塞了团棉花,闷得厉害。
分别没有想象中那么自在,那么轻松,那么让她快乐。
反而,像是被拷上了更沉重的枷锁似得。想那么多也没有用,她自嘲地笑了笑。
身后是宋辞带着小羽站着。
“娘亲。”可能是宋辞跟小羽说了什么:“阿漓他,病得很厉害吗?”
苏念菡摇摇头:“那小羽留下来,照顾他好不好?”
小羽有些犹豫:“是不是,娘亲不要小羽了……”
“怎么会。”儿子眉宇间的落寞让苏念菡心里酸痛的厉害,她揉揉他细软的发,心疼道:“小羽永远是娘亲的好儿子,只是你爹让你留在宫里,自然有他的想法,我们不便干涉。你要记住,他毕竟是你的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以后,不可以说那样的话了,知道吗。”
小羽其实自己也明白,是刚才他太冲动了。现在听到娘亲这样说,懂事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娘亲什么时候把小羽接回去?”
“很快。”
这个快,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期限。
虽然她没能把小羽带回去,但至少知道小羽此刻是平安的,这就够了。既然达到了进宫的目的,苏念菡便匆匆又回到交泰殿去。
出来太医院,穿过宫里的亭台楼阁,水榭假山。看着繁华三千,满园雍容。苏念菡长长舒了口气。
那么,她一直想要的平静的生活,终于来了吧。
回到交泰殿时,方淮正软到在桌上,呼呼大睡。
殿中御路上铺着的厚实华丽的红毯,上面仍旧是接连不断的莺歌燕舞,灯笼高悬,热闹的氛围一直未曾消退。
忽然联想到另一边的落寞和萧索,苏念菡忽然有些不忍。
“念涵。”可能是听到了动静,方淮从桌上半睁着眼,抬手去抓她的手:“你干嘛去了。”
“我……”苏念菡原打算随便说个什么搪塞过去,但犹豫半响,还是不想对他撒谎。
声音小了些:“我遇到小羽了。”
“他果真在宫里?!”方淮忽然坐起身子,一脸严肃:“你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抢走小羽,你带我去找他,我们带他回家。”
可是苏念菡却摇了摇头。
“他挺好的。”
看到她这副神情,方淮多半是明白了。她不打算把小羽带回去,更不打算和欧阳漓争什么。
即便吃再多的苦,留在多得泪,她都不肯和欧阳漓那个家伙争吗?
“为什么……”眉头紧皱,面色哀伤:“为什么不去争抢,不去努力,你明明是希望小羽留在身边的,对不对?”
苏念菡忽然咧嘴笑了:“争抢?和谁?我怎争得过?”
“有我在啊。”
“可我不想。”
说到底,还是不想啊,。方淮苦涩地摇了摇头,哀痛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你还是对他抱有幻想,不想和他撕破脸皮,是不是?”
方淮醉了,眼神迷蒙着,情绪也偏激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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