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央城外,一处不大的歇脚小店处,忽有阵阵霞光从地缝中涌现,其间有阵阵清香扑鼻,闻了只叫人觉得身上好不舒服。不多时,地衣撕裂,霞光中现出一人,只见其汗流浃背,双手撑地,大口大口的喘息,何其辛劳,看了叫旁人好不同情。
小店中有客人见了那个人,唤了声小二,指着那人,笑道:“小毅,又来客人了,怎的还不去接一接?”
店小二关毅见了,与这位客人赔了声笑,到后厨与老板娘王三娘说了一声,加了碟蚕虫果给这桌,赶紧打了碗仙人酒,走到那人身边。这人似乎头脑尚未清醒,关毅手臂才搭在这人肩上,这人便怒吼一声:“贼子!还我夫人命来!”不待说完,反手抓向关毅头颅,其指间闪烁微微紫芒,显然是修为不弱。
关毅见这人如此,暗骂一声“晦气”,不过也怪不得下届飞升之人如此无礼,这些修行人不通此界礼仪,喊打喊杀也是平常,不然,自己这家也做不得这接应下界修行人的生意。
关毅一个野驴打滚躲过吓人的一抓,听得旁人夸奖,心中自喜,将仙人酒整碗含入嘴里,只等着那人起身,瞅准机会,一口将仙人酒全喷在了这人脸上,这人“啊呀”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浑身透着酒气。
关毅呼了口气,虚抹了汗水,将这人拖到小店门前,放了碗,到后厨与王三娘打趣道:“婶娘,新来的那人刚死了老婆,不然...你嫁了他,如何?”
王三娘放下锅铲,狠狠撵了关毅一下,喝道:“放屁!这话你也乱说得?”复持锅铲,将锅里的兔肉翻了翻,待撒了芝麻,放了红椒,出锅装盘,这才抹了汗休息片刻,说道:“这话以后你少与我说,你叔父才过了几年,你就说这话了?难不成你觉得老娘是个麻烦了?”
关毅讪讪而笑,端了兔肉,说道:“这不是...这不是我想着关慧得有个爹么...怎得是觉得您烦呢...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今日便不说了。”
王三娘挥挥手,刷了锅子,又将一碟鹿肉倒入锅里,点了火,一边翻炒一边说道:“最好以后你也莫要说了,我忘不掉你叔叔,这种事儿,与你说了也无用,等你遇见了你心中的那个人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关毅闭了嘴,将兔肉放在客人的桌上,趁着此刻闲暇,搬了张凳子坐在那人的边上,双手捧着脑袋,自忖道:“遇见了我那个人?我遇见谁了?我这一生估计也就这么过去了,还能遇见谁?也是笑话。”
想了许久,却听一声叫喊,关毅回头一瞧,却是王三娘炒了菜不见关毅来取,大声叫唤,直叫“小贼”不绝,惹得在此歇脚的客人们笑话,关毅赶紧朝各个客人作了揖,将王三娘推入后厨,叫苦道:“我的婶娘诶,你怎得有如此叫喊了?若是如此,那关慧真是一辈子没了爹了。”
王三娘笑道:“没爹就没爹,我自省得,老娘难道还管不了那小畜生?来,赶紧将这菜端出去,趁着现在客人少,我得去后山采些朱果回来,不然到了中午,那些客人们非得叫唤不可。”
关毅也不与王三娘争辩,见其面有疲色,有些意动,砸了砸嘴,,说道:“算了,婶娘,还是我去吧,那人被我喷了仙人酒,估摸着一时半会起不来。反正日头尚早,我去去就回来。”
王三娘擦了擦手,道:“也好,正好我休息一会,赶紧去吧,莫要晚了时辰。”
关毅将鹿肉放了客人桌上,回来与王三娘说道:“我自晓得,放心吧,侄儿去去就来。”王三娘随口“哦”了一声,见关毅飞奔而去,心中有些愧疚,只是还未来得及叹息,却听有人结账,王三娘拍拍脸,露了笑脸,这就出了后厨。
关毅此时上山,却是一步当作三步走,不多时便到了自家开辟的山田,摘了些新长得朱果、人参,将布帛了,见时间尚早,又瞧左右无人,思及有家人从外头回来,便窜入深林山涧,见溪头有几枚鹅卵大小的蛋躺在那处,关毅咬了咬牙,走上前去。
却离那蛋还有一步,伸手便能取了,却听一声瀑响,一柱水花冲天而起,溅了关毅满身,不多时,水雾渐起,埋没了山林。关毅跌在地上退了两步,却有一宫装女子立于关毅身旁,凝声道:“关家子弟,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又来取我龙卵?”
关毅赶紧站起来,抚平了衣角,双手置于身前,颤声道:“我...我...这不是,这不是...嗯...反正,蛟龙娘娘,您产的龙卵反正都是死胎,何必放在此处瞧着伤心?不如,不如我帮您给处理了,免得您难过,这对我们都好,您说怎么样?”
宫装女子目光似箭,要将关毅来来穿个通透,喝道:“对我们都好?哼哼...你真以为我与你叔父有几次露水之缘我就不会杀你?”
关毅被蛟女此言吓了个半死,如风中枯草一般抖个不停,只怕这宫装女子随手一捏,什么时候就自己就没了性命。蛟女见了关毅这副摸样,却是微微叹息,想他叔父那般英武的人物,却是不得好死,留下了那凶悍非常的槽糠之妻,还有那不知好歹的儿子,只恨自己没给他叔父生个儿女,不然自己何必留恋此间山水?想到此处,蛟女却是有了心思,道:“以前你取了我两次龙卵,我权当作没看见,事不过三,今日我却不能叫你在白白拿走我的龙卵了。”
关毅赶紧拍了拍脸,陪着笑脸,说道:“不知蛟龙娘娘有何要说?小子若是能做得到,一定替蛟龙娘娘做到。”
蛟女见了关毅这副作伪的模样,心中厌恶非常,不由偏过头去,叹息道:“说起来,我亦是你婶娘,你见了你婶娘,为何还是这副模样?”
关毅一怔,嘴巴张合了半天,却也没吐出半个字来,待蛟女回头来看自己,关毅才红着脸吞吐道:“这,这,习惯了,以前随着我爹求人的时候学的,蛟龙娘...婶娘若是不喜欢,那我便不这般笑了。”
蛟女见关毅收了那作伪的笑脸,这才点点头,说道:“如此便好。既然如此,你要取我龙卵,我也不再多言,不过此物毕竟是我骨血所化,你若要取,也必须那你的血液来换。”
关毅悚然一惊,喃喃道:“婶娘...我都叫您婶娘了,怎么还如此计较这些事情,不就,不就是个蛋吗?还非得用我的血来换?”
蛟女轻轻“哼”了一声,可其中恨意关毅做了好几年的小二,哪能听不出来?却在关毅暗中叫苦时,蛟女说道:“你等人族吃得我后嗣,我等蛟龙便饮不得你人族的血液?关家子弟,你来说说,你给人吃了我八枚龙卵,我取你血液,你冤是不冤?”
关毅却是有话难说,若是没开灵智的妖物,就算杀不了,凭着伯父传给自己的脚下功夫,自信也能逃脱,就算开了灵智关毅自忖也能说服,只是这蛟女乃是化了形的天仙,更与自己的叔父有露水姻缘,她说了自己,自己怎能反嘴?更何况自己却是叫人吃了这龙卵,难道自己偷吃了人家生出来的蛋,更被抓了现行,还真有理了狡辩了?脸皮虽厚,可关毅还没那般不讲理。
蛟女见了关毅为难的模样,面有冷笑,道:“怎么?不愿意么?既然如此,你我也没什么好说。你回去吧,以后也莫要来了。”
关毅正想拔腿而走,这才走了两步,便想起这两日伯父要来,想着他对自家的照顾,报偿不得,赶紧停了脚步,回去对蛟女躬身赔笑,便是见了其厌恶之色也不以为意,伸出手臂,拍了拍,显出血管,道:“好说好说,不就是血么?我有的是,婶娘要是愿意,只要留我一条命便可。”
蛟女道:“你也算是我侄儿,我作甚要你性命?只是天道如此,有舍才有得,不然...关毅,我问你,你为你那婶婶做了那些事,并不求一毫,到底为何?”
关毅挠了挠脑袋,说道:“怎么没求,怎么没求?我一般都很贪嘴的,只是婶婶体谅,这才没赶我走。”
蛟女静静的看着关毅,似是将他的心也看透了一般,期间满面笑容,不忍道:“你怎知道她不想赶你走?”
关毅一呆,随即讲道:“我就是知道!”
蛟女见关毅如此,心知因果如此,不可任意干涉,说道:“既然如此,将你手指伸出来,我来取血。”
关毅悚然一惊,心中惧怕不已,只是凭着胸中的些许勇气,不由伸出了手指。
半柱香后,关毅取了龙卵、朱果、人参回小店,只将三样物件一股脑放在后厨,不待王三娘说话,便跑到了前堂招呼客人,王三娘瞧了瞧东西,自是嘀咕道:“怎的如此着急,往日也没这般勤快。”但见了包在布帛中的蛋,心中欢喜,想到这两日关照自己一家许久的假兄要来,赶紧将这蛋放入后院的水井中,保全新鲜。
只是关毅在前堂招呼,不少人见其脸色霜白,步伐比之前轻浮许多,有好事者笑道:“咦?关家小哥,怎的片刻不见,脸色这般难看了?难不成是山上采物时被妖精迷住,取了元阳?呵呵,年轻人毕竟不经事。想当年,我也是被妖精迷过的,与那妖精大战了十几日才分出胜负,今日你不过片刻便下了山,不行,不行啊...”
客人听了,立马有人叫道:“李老四,你怎得与那妖精大战的?说出来给兄弟们听听,乐呵乐呵,说的好了兄弟我请你喝酒。”
那找李老四听了有人起哄,自知不过是吹皮罢了,怎能真说得出这话,当下赶紧摆手道:“说不得说不得,这可是在王三娘的店里呢,若是恶了三娘,少不得吃她那口大棍子,甚苦,不说不说。”
话说王三娘杵夜里门的这跟腕口大的桑木棍,本来也无甚稀奇,只是浑家去世后,化为阴神,耗了自身修行,将这根棍子祭炼了一番,之后便因损耗极多转世而去,后有假兄孟阳回了辅央城,来探视时见了这跟木棍,将自身所悟修行的“九煞寂灭”融入其中,将这桑木棍练成一件不可多得的兵器,往常有人闹事,王三娘少不得用此物打人,直叫他身灵不伤却苦不堪言。
打的人多了,这住在辅央城的人大多知道这城外的小铺子里有这么一件了不得的宝贝。只是这间宝物被王三娘的浑家寄了阴神,除了王三娘本人,就连王三娘的儿子也使不动这跟木棍。
再说被关毅喷了一脸仙人酒的飞升之人,他也是下界修行有成,颇有福缘之人,只是飞升时遭了劫难,不然怎的飞升至此界?这人醒了之后,懵懵懂懂,神智未清,被王三娘捏住鼻子强灌了一碗定神汤水,暖流下肚,通顺了精气,这才将心中愤懑之事暂且按下,此时见了关毅如此模样,也不知身边有多少修士,也不知此界礼仪如何,不好大声呼喊,便招手将关毅唤来身边,清清嗓子,有意朗声说道:“小二哥,我观你此时面色有异,步伐轻浮,敢问你这片刻之间是否遇了妖邪?不然怎的如此虚弱,与之前判若两人。”
见四周客人往这里看,关毅强笑道:“客人说的是什么话?我就在自家的菜园里,这么多年下来,怎么就遇见了妖邪?莫要开玩笑了。”这人摇头一叹,却是伸手一探,钳住关毅手臂,关毅微有失神,再想躲开却是晚了,要想挣开,却觉四肢如铸了精铁一般,莫约能动,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这人拍了拍关毅的胸口,说道:“你瞧,小二哥,我初到此界,心神不宁,分不清好歹,一时间对你用了杀手,你来那一招也躲得开,怎么现在这玩笑一般的手法便躲不开了?敢问小二哥,你失了精血,是否有妖邪作祟?若真是如此,还请明言,我虽初来此界,纵使不同礼仪道德,可公道还是得扶持的。想必此界还有公道仁义吧?”
关毅一听,只觉槽牙都疼了,这人若是真的脑子一抽,去找蛟女麻烦,那蛟女还不得一口嚼了这刚刚飞升的人,给自己惹下事端还是小的,若是给蛟女惹了麻烦,惹得天仙怒火,这才是泼天的祸事。
关毅定了神,长长吸了口气,赶紧抽出手臂,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此乃我自己选的因,不劳阁下结果,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阁下方才飞升,还请用过饭后,往辅央城的官府去一趟,记录名帖。”
这人面色不变,恍若没听见关毅所言,似铁了心要为关毅主持公道,可是关毅怎么敢让他胡来,不待他说话,借口开饭,回了后厨。后厨里,王三娘才将朱果碾了,放入熬汤的锅里,关毅瞧了案上那几大块去了骨、烤至微黄的鸡肉,口中涎水不禁有些流出,却是见了王三娘方要转头,赶紧抹了一把嘴,搓红了脸,问道:“今日又是煮鸡肉?甚好甚好,婶娘,不知有没有我吃的那份?”
王三娘瞧了关毅那馋涎的模样,拍了他一脑门,笑骂道:“我还能饿着你小子不成?莫要呱噪,赶紧将小菜端出去给客人,没叫他们等急了。”关毅“哎”了一声,将几碟小菜端出后厨,只是他眼睛不住往锅里瞧着,叫王三娘笑骂不已。端了菜,关毅只觉手脚无力,才坐下休息片刻,却见了一个身着秀兽锦衣、头戴青白方巾,耳边还别着一只血红艳花,旁人见了,倒也不都认得这人是谁,却都知道这花是在哪摘的。楚州地界,除了城主府有这泣血花,哪还有别处。
关毅赶忙迎上前去,扶了这人的手,差点没被压倒跪在地上,赶紧将这人扶入店里正座,待奉上茶水小点,关毅躬身笑脸问道:“赵二老爷,不知今日为何不在城主府里公干,怎的出辅央城了?”
这赵二老爷大腹一松,缓了口气,撇着嘴,说道:“小关毅,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笑话我不成?”
关毅连连哈腰陪笑道:“哪敢哪敢,辅央城谁不知赵二老爷乃是城主手下最精干文士?纵是有人出言诋毁赵二老爷,赵二老爷也没与他们一般见识,是不是?不过今日见赵二老爷孤身出城,却是诧异非常,小的就想问问,问问而已。”
赵二老爷笑着点了点关毅脑袋,道:“去,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只是见了关毅脸色有异,也不想多问,便随口答道:“唉,谁不想在辅央城里呆着呢?只是我家族母得了重病,想来时日无多了,我既是族中长子,少不得回家住持事物,家姐嫁与城主,不得轻易离开,也只有我独自回去了。”
关毅道了声“原来如此”,听得后厨呼唤,赶紧进了后厨端饭。赵二老爷坐在位子上气喘吁吁,那方才飞升之人之人见了,心中不明,对同坐的那人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兄台,我观这赵老爷修为不凡,为何行至于此如此艰难?”
那同坐之人抱拳回了声“不敢”,小声的答道:“朋友有所不知,这赵老爷乃是犀角负山龟修行成人,本来走的便不快,自与城主夫人跟了城主后,更以自身龟甲与大半个辅央城祭炼合一,每走一步,便是将这大半个辅央城一般的重量带着走了一步,也是这赵二爷乃是异兽成人,不然,这等重量放在我等人族身上,便是那修成太乙玄仙的的前辈高人也受不住。”
飞升之人笑道:“此界更比上三千大世界,难道此界修士难道不通移山填海之法?”
同坐之人听闻此言,目光渐冷,忍住怒意,淡漠道:“言尽于此,我与阁下无话好说。”
飞升之人察觉这人语意不善,也一时无言,待得关毅取了浇了肉糜汤的饭食置于桌上,这飞升之人吃了几口,只觉美味非常,待得关毅空闲,这才问道:“敢问小哥,我自问在下界经历颇多,却也从未见过这等简单却美味的食物。敢问小哥,这汤是什么汤?”
关毅笑道:“友客客气了,这便是我们这中午最简单的吃食,做法也简单,也就是将未开灵智的芦花鸡熏熟了,再将熏熟的鸡和着香料一同煮烂与便是,最后出锅时,再碾几粒朱果便可以了。此食益气补虚,活血养神,于友客这刚飞升来此的人是最好不过了,如果友客觉得不够吃,可再叫我一声,我去取来给你。”
这飞升之人连道不敢,只是心中暗暗诧异此界物产丰饶富庶,想那朱果,便是一粒未成熟的幼果也能叫人争抢不止,也不知多少人为其身死魂消,可此物在此界也不过是一道粗食的佐料,真叫人感到上下两界的云泥之别。这人又见关毅一时得闲,思及飞升时惨事,心中愤恨不绝,便搭住关毅手臂,不等挣脱,顿首拜道:“在下云翼仙,方才飞升此界,得蒙小哥关照,本该感谢不已,只是飞升时颇有意外,还请小哥指出一条明路,教在下返回下界。”说这话,取出芥子袋中的金银器物,不想却取出了一滩碎末,一是尴尬,脸皮赤红。
关毅连道不敢,只是听了婶娘呼唤,不好与云翼仙详说,只得出手引向赵二老爷那处,回道:“云仙人客气了,只是小人不得空闲,不好回话,云仙人若想知晓此界事物,还请问赵二老爷。”言毕,关毅飞一般的跑入了后厨,却听里头一阵叫骂,惹得客人一阵笑话。
云翼仙走到赵二老爷身前,不待多言,正要下跪,却觉得手脚动弹不得,不等云翼仙说话,赵二老爷挥手止道:“毋须跪拜,你所问之事,不过是人尽皆知的寻常事,你若是拜了我,那你我因果却是难牵扯清了。”
云翼仙闻得赵二老爷有法可循,纵使仙心坚定,此刻也忍耐不住,眼泪不绝而下,泣声道:“还请赵二老爷训示,云翼仙无以为报。”
赵二老爷摆摆手,道:“莫要悲切,你要下界,非得成就天仙不可,不然光是过那道九雷劫云,便叫你灵识不存。你此时境界不过真仙仿佛,还是努力修行才是。”
云翼仙也不顾为何自己修为低了如此之多,调动真元,强提一口灵气,猛一叩首,拜道:“还请赵二老爷指教。”
赵二老爷一个疏忽,见云翼仙跪倒在地,不由苦笑叹气,摇头自语道:“苦也,苦也。怎的摊上这么一件闲事?”
有好事人玩笑道:“闲事却也是好事,赵二爷,为何不帮着苦心人一把?圆了他的心愿?”
赵二老爷指着那人笑骂几声,将云翼仙虚扶起来,推开饭桌,坐正了身子,两旁客人见了赵二老爷郑重接下此事,也不在玩笑多言,移开桌子,直叫赵二老爷面前跪着云翼仙一人。赵二老爷凝声道:“既然你跪求了我,我也拒绝不得。那么,云翼仙,你可知道,为何你说要使那‘移山填海’之法,叫在座各位朋友看轻了你?”
云翼仙垂首道:“不知,还请前辈赐教。”
赵二老爷道:“说来简单,却也是此界立身之根本。你方来此界,须知道,此界生灵,尽皆修道,虽非能修成正果,却也开了灵识,在此界天道之下,成就一道因果。‘移山填海’,说来简单,就连我这等不修争斗的天仙也能搬动几座天下闻名的大山,可是,我不敢,城主不敢,就是人皇也不敢。若是搬了那山,谁知道会坏了多少生灵的因果?断了多少生灵的机缘?云翼仙,现在,你可知道了?”
云翼仙躬身道:“现在知晓了。”
赵二老爷轻轻颔首,微有轻叹,道:“此界物产丰饶,灵气充沛,能从下界飞升之辈,都不是愚昧不通之人,以你的心性,想必十年内能修成天仙,五十年能成就太乙玄仙境界。到时候...你自然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云翼仙思及妻子惨象,眼泪又不争气的流出,凄声道:“十年太久,云翼仙只争朝夕。”
赵二老爷挥挥手,一拍云翼仙脑门,朗声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既然征求朝夕,为何还不上路修行?”
云翼仙如醍醐灌顶,又如酒醉方醒,眼神方复清明,哈哈大笑,对赵二老爷恭敬一拜,大袖一挥,转身离了关家小店。
赵二老爷见云翼仙离去,摇摇头,将桌子重新放正。关毅从后厨中出来,不见了云翼仙的人影,不由叫喊道:“咦?那飞升的友客呢?人怎的不见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我的罪责?”
听了关毅抱怨,有客人笑道:“关家小哥,你这话可说的不地道了,有赵二爷在这儿担待着,你能有什么事儿?”
赵二老爷笑着猝骂那人几声,招手叫关毅过来,排下一枚银钱,道:“你毋须担心那人,不过他拜了我两次,我虽替他解惑,却还得为他再了一幢事务才成。也是我家中有事,不然我还真得将他教成天仙不可。喏,这是一枚银钱,海底银精铸的,算是了了你招待云翼仙的资钱,也算是我为他做的第二件事。”
关毅将那枚银钱收入怀里,笑道:“那云翼仙倒也好福缘,遇上了赵二老爷这么一位善心人。”
赵二老爷哪里听不出关毅口气中那调笑的以为,伸手打了一下关毅的脑门,笑骂道:“收了钱还不去做事?省的又被你婶娘骂偷懒。”
关毅收了云翼仙的碗筷,应道:“我自省的。”
赵二老爷与众歇脚客谈论笑话一阵,过了晌午,各自离去。关毅收拾了店外的碗筷,擦了桌子,入了后屋,趁着王三娘在,将收来的银钱放在王三娘手边放针线的小篮里。王三娘见了其中那枚精铸的银钱,赶紧将其从银钱中取出,塞在关毅手里,正色道:“傻小子,我可听见了,这是赵二爷给你的机缘,你又何必舍弃了。”
关毅见王三娘态度甚坚,一时却是不能将这枚银钱交给她了,只能收入囊中,讪笑道:“我不修道法,不练神通,这枚银钱给我有什么用?不如给了关慧,好叫他炼成一件法器。”
王三娘只是不许,一拍案几,轻喝道:“关慧他自己的东西,还得他自己去弄好,纵然你是他兄长,也没有白给他的道理。关毅,自你叔父过世,你能在这里陪我四年,我已经无以为报,现在你又给关慧这等贵重的东西,实在是说不过去。再说了,你伯父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他教你的东西,其实无用?...话说回来...也是我耽误了你,这样,等过几天你孟二伯来了,我请他教你一门功法,不然,你光这般替我劳作,实在是说不过去。”
关毅心中虽向往孟伯父的功法,却也不愿意自己的婶娘前假伯父这么大的人情,赶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反正就在店里,又不外出,既然有桑木棍相护,我又何必去练什么功法?不用,不用了。”
王三娘见他那万般不甘的模样,哪里不知道是这小子怕自己前孟二哥的人情?只是自己家中的顶梁柱已经断了,纵使侄儿再亲,却也算是半个外人。此界讲求因果报应,就算关毅借口在这老家陪了自己这么多年,可王三娘怎能不回报关毅?莫说吃喝住宿,以关毅的脾性,就是将他往深山里一扔,只要不被那积年的妖魔拿住了,莫发了少年时的脾气,那是怎么也饿不死他的。
想到此处,王三娘心中打定了主意,不待关毅多说,拍板定案,道:“就这么定了,不然荒废了你这般良才,就连你母亲也得怪我。”
关毅听王三娘说起自己父母,一时不好多言,只能按下心意,点头称是。不过关毅失了精血,毕竟精力不足,与王三娘说了一句话,便会自己小屋里睡去了。
王三娘点了点银钱,发现收入颇多,心中对来关家小店的食客更加感激几分,本想在祭祀了灶神、门、土地三神后,为来店里的食客祈福。不想才祭祀了三神,只听门外一阵呼喝,还有噼噼啪啪砸桌椅的声响。这些桌椅乃是当年关毅叔父亲手为王三娘所制,乃是王三娘心中要害之物,此时闻得桌椅破碎之声,哪能不怒?当即抄起门后的桑木棍,赶到前堂,看是哪一家的地痞敢坏了王三娘的财物!
王三娘三两步跨到小店外,见了四个地痞,为首那人嘴里叼着一节草根,威风凛凛的坐在桌上,一旁一地的碎座椅。王三娘怒不可遏,用桑木棍指着那人,叫骂道:“哪来的瘪三!竟敢咱本姑奶奶的家什!是活的不耐烦了么!快快报上名来,不然老娘可不知灭的是哪家的畜生!”
那人仰天狂笑,鼻息倒卷,平地挂起一阵旋风,只听这人说道:“一个破落的寡居婆娘,还敢说这般大话!看老子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叫你这泼妇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唉哟!”
王三娘见他口出狂语,触及心中痛处,哪里还听得下去?照着这地痞面上就是一棍。这地痞虽修了些许神通,可有哪里及得上夫君给夫人的遗留之物?况且这棍子更被天下知名的凶人祭炼过,更不是这地痞能躲开的物件。只见这地痞笑容未止,便被王三娘一棍打软,用力之巧,连地痞身下的桌子晃也未晃。
这地痞身后三人,见为首的这人连王三娘一棍也接不下,自己那会是王三娘的对手,不等王三娘问话,三人转身便跑。王三娘见这三个地痞毫无胆气,不免气极而笑,按了按手中的桑木棍,往空中一掷,高声喝道:“打去!”
这三人中,有人听了王三娘叫喊,心中不免好笑,暗思道:这婆娘,比那圈养的肥猪尚膘上三分,我等轻捷,你就是追来又怎能追得上我兄弟三人?却是不等发笑,这人只觉脚下一软,好似没了右腿一般,顿时跌倒在地,摇头一看,另外两人也是如此,不等发问,这天上一根棍子照着三人便是一阵抽打。这三个地痞被这棍子打中的部位,好似伤口撒盐,痛苦不已。
这一阵猛打确实叫三人哭天抢地,被抽的滚回了关家小店。王三娘见三个地痞倒在地上直哼哼,也不担心他们还敢跑,收回桑木棍,从店里搬来一张凳子坐下,一敲桑木棍,对三人喝道:“说!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叫你们来本姑奶奶?赶紧说!不然叫你们在吃一顿打。”
三个地痞各自使眼色,瞧了半响,就是不说,不待王三娘发怒,倒是软在桌上那地痞头子幽幽转醒,自语道:“我的娘诶,啧啧啧,要哟喂哟,老子好像到地府里走了一遭,现在脑袋还晕的哟。你们三个!还不扶着老子起来?看老子不把这丑婆...”
地痞头子话未落音,又被王三娘一棍扫在脑袋上,只见他在在空中打了半个旋儿,在地上滚了几圈,又昏死过去。王三娘鼻息一哼,用棍子指着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三人,骂道:“小贼皮子,老娘已经动杀念了,你们若是再不说话,老娘就敲断你们的手脚,把你们拖进山里喂了那些灵智未开的野物!”
三人见王三娘语气不似作伪,一人赶紧跪行向前,本想抱住王三娘鞋子,不想却被桑木棍抵住了脑袋,立马开口道:“是...是辅央城里的杨公子叫我兄弟四人来找娘娘麻烦,还请娘娘放过我兄弟四人一条活路。”
这辅央城里的杨公子倒有不少,只是能恶了孟向东的面子来找自己麻烦的,也只有投靠了当今人皇四子那一门杨家。想到此处,王三娘不免有些愁虑,只道自己从未与那杨家有交集,又如何惹了这个麻烦?那地痞见了王三娘脸色,知道扯的这虎皮叫这寡妇忌惮了,心中既有了底,说话不免硬气了三分,虽仍跪在地上,不过腰杆却挺直了,见王三娘看向自己,不待妇人说话,便开口说道:“此事说起来,却是你家儿子惹出的祸事,谁叫他不知好歹,一个月前抢下了杨二少爷看重的姑娘。哼...抢便抢了,还日日守在那小贱人身旁,真以为修行了两天,有了真仙修为就得意忘形了?今日我们来,还只是给你一个教训,告诉你儿子,叫他好自为之,若是再这么下去,可有你们一家好受的。”
王三娘听了这话,心中愤懑间更夹杂慌乱,只得出言讽道:“话倒是说的吓人,我到看你有什么能耐奈何得了...我?更...也不知现在谁坐着,谁跪着。”
这地痞见王三娘气弱,心中已然笃定,自笑道:“关家寡妇,你这话却是没意思了。我虽跪着,可我身后却有堵墙,只要我兄弟几人还有命在,就不怕你来报复。可是...纵使你还坐着,又能做多久呢?”
王三娘听了这话,又气又急,惊怒道:“你!你...”这地痞见大势已定,拍拍衣袖,正要起身,不想后屋里冲出一人,抄了擀面杖,照着这地痞便是一阵猛打,用力之狠,连擀面杖也打折了。这地痞经受不住,蜷在地上抱着脑袋大喊:“小畜生,敢惹杨家!找死么!”
王三娘心中担忧,想要阻拦关毅,可见了关毅模样,满面苍白,唯有双目赤红,显然是怒火攻心。王三娘知道此时阻拦关毅不得,只得细细思索,自忖道:小毅外怯内勇,这小瘪三犯了小毅的忌讳,被好好教训一顿是免不了了,只是这个杨家倒是个**烦,自己这小门小户怎的是当今人皇四子的门客的对手...话说回来,慧儿从小虽是乖戾,却也认得势利,性子与小毅正好相反,怎的好生生去惹那大户人家?还天天守在人姑娘家的身旁?
思考良久,无奈之下,王三娘只能等这几天孟阳回辅央城时与他说一说,看他能不能帮忙,若是不能,这夫家亲娘留下的家产也只得舍了,远走他乡方能寻一条活路。
那人从叫叫嚷嚷被打的进气多出气少,也不过片刻之间,王三娘连神思也没缓过来,另两个跪着的地痞见关毅下手狠绝,显然是不是那等糊弄就唬的住的小孩子,只是如此放纵下去,这人定然会被其活活打死。其中一人哀叹一声,跪行向前一步,大喊道:“你找死吗?”
关毅舍下被打之人,一脚将说话的的踹倒,骂道:“你找死吗!”
这人顺道躺在地上,护好要害,用平稳的口气说话,免得有惹了这小火罐的脾气:“你这么一下就能把我家老二哥打成这样,是厉害,可就是如此,你也不过是我等凡人之躯,如何能与那杨家二少爷争斗?莫说他家养的打手,便是他自己,也是一个修行有成的真仙,你这小子,脾气倒也急,今日打坏了我家老二哥,你怎能逃脱干系?”
关毅听这人又扯杨家大旗,余光见王三娘面带忧愁,心中忿恨再起,一脚踢在这人胸上,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以为天下人都是你们这般欺软怕硬之人么?今日我就是打死你们这些狗腿子,来日他杨家找我家麻烦,我自去应付,如若给我个痛快,我一辈子还是条好汉,如若折辱我等,不论生死,我必十倍报之!滚!”
这人一听,知道关毅心中也虚,赶忙与同伴扶起不知生死的两人。正要退去,却听得王三娘大喊:“且住!”那两人双腿一抖,差点又要跪下,赶忙止了脚步,一人道:“不知夫人有何使唤?”王三娘指着地上的碎桌椅,道:“你四人砸了我家的东西,我二人虽教训了你等,却也是你们犯错在先。你们不能不赔我家座椅。”
那扶着老二的人见关毅听了此遭又要动手,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串金钱,道:“这便是那杨家二少爷给我等的使唤钱,我便与你,你我就此了过,如何?”王三娘与关毅使了眼色,关毅取过钱,掂量掂量,嗤声道:“好家伙,已然有了一斤,婶娘,看来...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那两人背着人便跑了,关毅将金钱给了王三娘,忧愁道:“看起来小慧把人得罪的不清,这事儿不太好办。”
王三娘将钱收入袖里,道:“好不好办,反正人已经惹了,现在怕有什么用?小毅,你怎么脸色白成这样?晌午是还不是好好的么?”
关毅不欲叫王三娘知晓蛟女之事,只是随口敷衍道:“想必是睡梦被这几个杂碎扰了清梦,心意有些不畅,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现在有些乏,还想睡一睡。”
王三娘道:“既然如此,你先去休息,反正下午也无客人来此歇脚,干脆关了店修整也好。”
关毅自去休息,王三娘看着一地的碎桌椅,心中惶然,一时间,眼泪漱漱而下,想起亡夫,那音容犹在。王三娘将桑木棍横于膝上,泣语道:“你这恶人,往日这些事儿不都是你帮我担着么?你还在时,怎的容我如此放肆?恶人啊,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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