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孤鸿早就交代,不要伤害高宗君臣的性命。苗水仙倒下前,从袖子里取出两粒药丸投入火中,一股清香蔓延开来,将本来浓烈的麝香味冲散尽净。那麝香味的毒叫做“迷迭屠酥”,人若闻了香气后,如同喝了屠酥酒一样,四肢酸软、神志不清;而这清香味的解药,叫做“一线清”,专门解“迷迭屠酥”之毒,遇到大火时气味散发更快。楼内片刻间毒气去尽,许多人都渐渐睁开眼来,只是四肢尚未恢复,楼外禁军纷纷涌入,先将高宗、秦桧、张俊等人救出楼去,然后再救众臣。杨沂中受到重击,兀自未醒,由两名禁军担出楼外。张俊连连向高宗告罪,命人先送杨沂中回府。此时天九阁、地四阁已是椽落栋毁,几名大臣和众多禁军都未及救出,一齐葬身火海。张氏父子看着苦心经营多年的家业毁于一旦,心中悲痛,却不敢在皇帝面前号哭。高宗面色凝重,灰白的胡子不住抖动,沉声道:“张俊治下不严,误养刺客,削清河郡王爵位,降为卫国公,闭门反省,罚俸一年;秦桧引钦犯入宴,诽谤朝臣,招致祸患,停职一年,罚俸三年。至于那个曾小乙,斩立决吧!”秦桧、张俊忙下跪谢恩,并派人去料理曾小乙。高宗续道:“杨沂中护驾不力,但总归有救主之心,功过相抵吧。今日之事,着杨沂中明日起彻查!所涉及的钦犯一旦抓到,株连九族、一个不留!”又看看张俊,道:“你们张家手里有宴请宾客的礼单,明日和杨沂中一齐核对过,所有在火场中殉难的大臣、禁军都予以抚恤,具体怎么个办法,你二人拟个条陈上来。”张俊领命。此时高宗已是精疲力竭、百思郁结,双目看向高寿贞、郑元锋、苗水仙三人,心中十分恼恨他们把“秋林渡浪子”押送到太平楼来,但见他们满身黑灰,衣衫凌乱,估计他们也没有料想“秋林渡浪子”会出此毒计,心想:“毕竟是大理贵族,我大宋丢了人家贡物不说,人家还好心送来钦犯。邦交为重,索性忍了这口气吧!”因向秦桧道:“好生送高公子三人回国,并从你府上取五百两黄金赠予他们。”说着,便要起驾回宫。忽见南面御街上火把耀眼,甲光闪烁,千余名禁军向太平坊火速奔来,领头的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田师中。田师中骑着高头大马,奔驰到十丈开外,看见高宗等人站在前方,翻身下马,疾步跑到驾前,连连叩头,口称:“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高宗令他起来说话。张俊毕竟是统兵大将,久经战阵,见田师中此时跑来,十分奇怪,问道:“宫中谁在当值?”田师中一怔,道:“宫中尚有人看护,微臣一听说陛下在太平楼遇险,就火速点拨一千员骁骑营赶来护驾了。”秦桧是他的后台,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尽力表述自己的忠心,十分满意。张俊又问:“是谁去给你传的话?”田师中奇道:“不是清河郡王派人送来的消息吗?”张俊大怒:“我几时派了人去?那个报信的人呢?”田师中左右一看,却哪里再找那人的影子?脑袋登时“嗡”的一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张俊骂道:“糊涂!这是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皆耸动,嘁嘁喳喳议论起来,高宗勃然变色,秦桧更是汗如雨下。张俊不顾自己体力不支,嘱咐张子琦、张子厚道:“先护送陛下到咱们府上歇息,待我们探清宫里情形,再护送陛下回宫。田大人,随我火速进宫!”说着向高宗一揖,翻身上马,刚欲离开,忽有人回报:“曾小乙不见了!”张俊脸色紫涨,气得险些摔下马来,叫道:“子颜,带人去追查!”说着向高宗道了别,与田师中率领一千骁骑营士卒仓皇赶去。
且说那地四阁火起时,是苗水仙的仆人罗甘身披禁军服色,假传张俊口信,赚田师中出宫。田师中思忖禁宫安防重大,不能全部调走,便调拨了巡守后苑的一部分人马赶来救驾。正当此时,大内后苑凌虚阁后的一处花墙边上,砖石浮动,漏出个三尺见方的洞穴,一个人独眼怪人先探出头来,正是“独眼牛郎”余不足,那余不足四下张了一张,果见整个后苑防卫大为减少,忙钻身入洞。不一时,洞中便钻出两个蒙面人来,便是苏柳和杨思岳。原来高宗肇建临安禁宫时,避免他日金兵南下,临安再次遭遇东京汴梁围城之困,索性在宫城北、西、南三个方向,多圈出了十里路作为禁城,把万松岭、凤凰山最险要的地方全都圈进城内,广布哨卡,极为隐秘;金兵不善水战,必定选择从这三个方向进军,一旦哨卡抵挡不住,高宗还可以从东南角遁出,直下钱塘江避难。那日李孤鸿和燕荻花夜探禁宫,饶是他俩身法卓越,也花了两个多时辰绕进禁宫,是以他在安排计划时料到,假使从万松岭、凤凰山方向进宫,道路过长、哨卡太多,这一路上时间必定耽搁太久,太平楼那面就是再拖延,也无法保证禁宫这边按时得手;如果从东南水路进宫,那面城高墙危,即是苏柳这等轻功,虽然可以跃上城墙,但情势急迫难免会被禁军发现。于是提前数日就叫余不足夫妇、苗水仙主仆前来,那余不足和罗甘是挖地道的好手,他二人算准方位,齐头并进,从万松岭一直挖到大内后苑。如此不管由谁潜入凌虚阁盗图,只消提前在地洞中以逸待劳,便节省了大把的时间。余不足、钟美锦夫妇在洞中轻呼:“小心了,若有危险,就鸣哨示警。”苏柳“嗯”了一声。向杨思岳一招手,两人矮身绕到凌虚阁一侧,避开禁军视线。那凌虚阁不过是个二层小楼,苏柳望准二楼檐下有一道露台,携起杨思岳,提气跃上。阁中黑漆漆的一片,寂然无声。苏柳矮过窗台,轻轻推开窗子,见并无暗箭射出,便当先跃进,杨思岳紧跟在后。借着外面禁军火把的光,整个二楼大厅内密密麻麻地排布了许多书架,上面塞满的书籍,苏柳眉头一皱,寻思:“此处不能点火照明,这么多书,该到哪里找?”他二人虽然从地道潜入禁宫深苑不费吹灰之力,但眼下的情形却是错综复杂。尽管李孤鸿把外面的步骤全都安排周密,但他对凌虚阁内的布置一无所知,最不可预料的行动就在这里,两人若不能在最短时间找到“千里江山图”,那么许多人为此付出的努力就尽数葬送在他二人手里,是以他们心头的压力,要远远超过苗水仙、高寿贞等人。杨思岳低声道:“不如先到一楼看看。”苏柳嗯了一声,两人寻梯而下。下得楼来,两人吃了一惊,空旷的大厅中别无他物,仅在正北方一处灵龛上,林林总总地摆了许多牌位。杨思岳凑近最下一排正中的那个牌位一看,险些叫出声来,低呼道:“苏大哥,快来看!”苏柳借着微弱的光瞧去,见那灵牌上赫然写着“大宋清平国士华山派第六代掌门温公讳布衣之灵位”。两人再逐个浏览其他牌位,竟然都是华山派历代掌门的名讳,最上面正中一尊是华山派开山掌门陈抟老祖的;其余陪祭的有不少都是华山派历代出类拔萃、名动武林的英豪。那温布衣的牌位旁,还有四座小灵牌,开头称谓都是“大宋护国男华山派第七代弟子”,而灵主的名字分别是“傅俨之”、“孙弼之”、“陈复之”、“康镇之”。苏柳恍然道:“这四个人想必是二十五年与温掌门一齐自尽的四大弟子。”杨思岳也已料到,沉吟道:“皇家禁苑,竟然专门给武林人士设了一间灵堂,看来华山派和朝廷的关系,并不如世人想得那么简单。”苏柳点头称是,道:“贤弟,不管华山派和朝廷什么关系,但温掌门和他的四位弟子为力阻群豪上五国城,慷慨赴死,这等壮举实在教人敬佩。咱俩拜他们一拜吧!”杨思岳应了一声,两人分别在龛前的蒲团上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忽然“嘎啦”一声,灵龛下石板耸动,向外一分,瞬间有光照射出来,两人向里张去,竟然有石梯通下。那石板开启已毕,里面灯火通明,殊无动静。苏柳大喜:“原来这蒲团下有机关,不多不少必须向灵位磕三个头才能打开,’千里江山图’一定就在里面。”杨思岳也感欣慰,柔声提醒道:“当心里面有机关。”苏柳取过一方烛台,向石梯上扔去,那烛台才落到石梯上,两边石壁就激射出许多短箭来,烛台骨碌碌滚到看不见为止,那短箭便停了。苏柳叹道:“看来朝廷对这宝图看守还是很严密的,试想金国若是派人来盗图,谁会甘愿向华山派先贤磕三个响头呢?李公子倒是多此一举了。”杨思岳心中也十分佩服这机关的巧妙。苏柳道:“既然这凌虚阁机关重重,想来金贼也不会得逞,我们这就走吧!”杨思岳摇头道:“你忘了那日在宝成寺燕小哥说什么来?金贼既然探听到’千里江山图’藏在此处,定然是朝中出了奸细。说不定那奸细早一五一十地把这机关告诉对方了。”苏柳点头赞同,杨思岳又道:“何况,咱们既然都到了这里了,大哥不想看看那’千里江山图’是什么样子吗?”
两人计较已定,又扔了一个烛台下去,再没有短箭射出,于是拾级而下,甫一进洞,头上石板就“嘎啦”合上。杨思岳叫道:“不好!只怕是个陷阱。”苏柳道:“既然来了,就看个究竟,出不出得去再说。”杨思岳笑道:“你苏六侠哪里都差,唯独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倒很教我佩服。”苏柳嘿嘿一笑,与杨思岳缓缓前进。石梯深长,走了半盏茶功夫,两人才走到头,见一扇石门挡在路前。石门连门环也无,杨思岳便四处敲敲打打,想要找到开门的机关。忽然“吱呀”一声,石门向里打开。杨思岳一推苏柳,两人闪到两边。见毫无动静,转身向里瞧去,不大的石室中赫然并肩坐着五个素冠青年,杀气腾腾地注视着两人。那五人与苏柳年龄相仿,相貌也堪说英俊,但怒目而视,毫无善意。五人身前地上各躺了一柄剑,没有剑鞘,在烛光下泛着寒光指向苏、杨两人;他们身后有一张小桌,桌上用黄布盖着一件鼓鼓的物事,想必就是“千里江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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