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活着

在避雨洞的时候，莱恩不只一次地想做杀人梦，期盼自己能如杀勇士团的追兵那般，一边做梦一边刺穿土匪们的喉咙。

之后的日子，他几乎每晚做梦。

梦见索罗斯在马背上弹琴和野人们高声歌唱，梦见和杰克师父、半人马多哥还有艾洛瑞在森林里旅行，梦见梅尔格斯在书塔的窗台边睡觉，甚至梦见自己还在奥格斯城和爷爷一起喂马。

有一次，他如愿以偿，梦见自己杀人。几乎见人就杀，勇士团的骑手、杀了赛尔温的刀疤脸，还有杀死索罗斯的土匪们。他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大家则在一旁拍手称快。

然而每当早晨他被马靴的鞋尖叫醒，不仅晚上梦见的东西全部消失，土匪们也仍然好端端地在一旁说笑。

今天叫醒他的不是马靴。

“莱恩，快醒醒，莱恩……”

艾洛瑞的声音把他从模糊不清的梦境中拉回现实，当他从眼缝中看见清晨的阳光的时候，便知道梦里的一切又离他远去。逝者已矣，土匪们耀武扬威，想到这里他总会忍不住地流泪。

“走开。”莱恩伸手推开同伴，背过身去，把头埋进臂弯，期待能重续美梦。他知道不久之后再次把他唤醒的不再会是轻柔地推搡和呼唤，而将是呵斥与踢踹，尽管如此他仍想在梦里和大家多待一会儿。

“莱恩，快醒醒，莱恩！”

然而艾洛瑞仍然不依不挠地喊他。

这时莱恩突然感到愤怒，异常的愤怒。不知是为同伴的不断打搅，还是为土匪们的凶狠无情，亦或是为自己的软弱无力。他突然从地上跳起，扑到艾洛瑞身上厮打。

天还未大亮，除了几个守夜的，土匪们大都还躺在地上，这时却都被两个少年的动静吵醒。没鼻子的罗杰，和从不脱下破皮革斗篷的夏维率先走了过来，其他人也陆续跟在后面。土匪们在莱恩和艾洛瑞身边围成一圈，哈哈大笑，还为两人加油助威。

原本艾洛瑞要比莱恩强壮得多，武技也厉害得多，但他却只守不攻，任由莱恩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等到乌斯过来把两人分开的时候，莱恩已经气喘如牛，脸上还挂着泪珠。

之后又是赶路。塔利的七神殿为两个少年悬赏千金，乌斯焚烧索罗斯的尸体的时候还不忘感谢。

“若不是你带着他两跑得怎么远，怎么快，”他说，“我们怎么有机会碰上这样的大买卖。”

然后他又要将莱恩和艾洛瑞带回塔利。

来的时候往东，逃得时候往西，现在又要向东，往返地赶路已经让莱恩麻木。

路上两少年一直沉默不语，土匪们倒是兴致勃勃，一边赶路一边津津有味地在一旁调侃早上的“搏斗”，欢乐得让莱恩想起和野人们在一起的日子。

中午时分，土匪们叫嚷着吃饭休息，他们给了莱恩一碗马吃的麦糊。

少年坐在树下，麻木地将麦糊舀进嘴里，麦糊既难吃又粗糙，咽下的时候哽在喉头，惹得他吐了出来。之后莱恩便把碗放在一边，看着天上的太阳喘息。

“你在干嘛，莱恩？”这时艾洛瑞又凑到了他的身边。

干嘛？

“等死。”他头也不回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等着土匪们将自己交给七神殿的人换钱，然后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他又想起他在奥格斯城火刑台下的所见所闻，想起巫师痛苦地在烈焰中挣扎的身影，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那倒还不如先自己饿死自己。

“你是懦夫，莱恩！”艾洛瑞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语气却是那样的严厉。

我是懦夫？他扪心自问，的确如此。

但他从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个懦夫，尽管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懦弱，但如果有人叫他懦夫他是拼死也要抵抗一下的。

你什么都可以当，骗子、小偷、混混、杀人犯……除了懦夫，他想起老人曾经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因为你是勇士科索沃的孙子。

我是勇士科索沃的孙子。“但我除了死还能做什么呢？”

“活下去，”艾洛瑞道，“活着，战斗，复仇。逃离这里去，去找杰克。”

杰克师父，或许已经七神殿的人抓住烧死了。莱恩苦涩地想，但他终于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看四周，土匪们正吃饭打闹。

“你想干嘛？”

“我把龙鳞埋在了避雨洞的火坑里。”

“你还在想那个龙鳞？让魔鬼把它带走吧。”莱恩突然又控制不住地愤怒，“若非为了那个该死的玩意儿，我们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我们一定要把它带到北方，”艾洛瑞盯着他的眼睛道，“为了赛尔温，为了索罗斯，为了所有的野人，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白白牺牲！这个词似乎打动了莱恩，他想起自己所有的同伴，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笑脸，他们的战斗。白白牺牲？不！

复仇，向敌人复仇，向勇士团，向土匪们。

“我们该怎么办？”

难道直接冲上去打吗？莱恩知道他们此刻连剑都没有。

乌斯将三把长剑交给那些拿着树枝成的长矛的年轻土匪，为此他们还争斗了一番。最后得到莱恩的旧剑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莱恩不知道他的名字，却把他的脸印在了心里。

此外他的巫术材料也被人全部翻了出来，土匪们对神秘的巫师不甚了解，他们只拿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索罗斯的衣服被人扒下，所有的钱财也被搜走。然后其他东西被付之一炬，其中包括杰克的巫师笔记和野人的木琴。

莱恩现在可以说是手无寸铁。

“我不知道，”艾洛瑞回答，“但无论怎样，先活下去，然后找机会逃跑。”

先活下去，活下去，莱恩在心中默念。

他把头转向身边的那碗麦糊。活下去，把它端起的时候默念；活下去，一勺一勺地往嘴里舀的时候默念。

活下去，每当麦糊哽在喉头，他便严厉地告诫自己，为了索罗斯，为了赛尔温，为了复仇，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