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剑灵记忆（二）

第六章剑灵记忆（二）

那时候，一个年轻人从它上一任主人，一名风尘女子的后人手中买下了它。该后人是个赌徒，近段时间手气不好，手头急缺钱，便在街上叫卖这把从家中偷来的在他看来一文不值的长剑——他实在不懂这剑到底哪里值得他娘这么宝贝的收在箱底。

二十两银子，一把剑。

没人在乎这本是情人间的定情信物，一个心不够狠的杀手送给一个过气了的青楼前任花魁的没有任何情调的定情信物，他跟她说等他攒够了钱就带她离开。

可是一个心不够狠的杀手能有什么前途，他自然是无声无息的死在了一次任务里面，而苦等两年的花魁在心灰意冷下，嫁给了个替自己赎身的富人恩客也就顺理成章。虽然，没过多久那富人就家道中落。

赌徒本想着开个高价装模作样的让别人还价一番自己也还是占便宜，然而这个其貌不扬、拥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年轻人却一口价买下。赌徒眉开眼笑，这样的冤大头是要什么样的运气才能碰到，他掂了掂银子，是真的！

这下，赌徒数都没数就转身跑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他一般。

年轻人没有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那把长剑身上，他抱着长剑仿佛在抱着一块宝贝，眼睛亮的惊人。

就像所有初入江湖，怀着梦想的年轻侠士一样，他是个落魄的剑客，他囊中羞涩，一贫如洗。那是他所有的钱，他没有华丽的衣裳，没有光鲜的马匹，他抱着这把不起眼的长剑，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笑的恣意。

剑灵还记得那个人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即便在过了许多年后，它依然记得。

爱剑如命的年轻人擦拭着长剑上年久覆上的灰尘时，剑灵在长剑中静静的仰视着他。

它心中涌起了奇怪的冲动，它不太明白这种感觉。

然而又仿佛有什么在告诉它：修炼出形态吧。

在他拿着它从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不停的挑战与生死边界中逐渐闯下一番名气时，靠着他的剑术与他的这把长剑，他甚至用长剑打败过一个会功法奇怪的人，百姓们口中仙人，他只觉得那不过是个为害一方的宵小。真正的仙人他见过，那是他很久前的一个朋友。

剑灵开始形成了明显的头部与四肢，只是脸仍然是空白的。它不知道该变成什么样子，索性就留着空白。

当他成为一代剑法大师，被人尊称为一代剑圣的时候，它也终于能从剑身中出来。那时候，已经成家的他为了追寻剑道而抛下亲人，正在一处悬崖边体会剑意。

看到它时，他没有惊讶。

他已不再年轻，风霜挂在了他的双鬓。他坐在悬崖边，长剑插在一旁。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仿佛在看着老朋友一样看着眼前没有面孔的剑灵，它有着人类的身形，浮在半空的半透明躯肢修长而美丽，虽然边缘还有些雾状感。

“你终于出来了。”他笑着，放下手中的酒杯。

剑灵想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它没有开口，它还没有掌握如何像人类一样发声。所以它只是看着那个人，月色如水，透过了剑灵的身躯流泻在悬崖之顶。

“我知道，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你是有生命的。”他却说出了答案，他轻抚着身旁长剑，映着月光的明亮双眼却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剑灵。

那时候剑灵并不知道什么叫心悸。有那么一瞬间，它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眼里。

如果，他的眼睛也能照出它就好了。它想。

可惜它是灵体。

它不说话，他便自得其乐的对它说话。

他练剑，它便坐在树上旁观。

他的住处在悬崖边不远处，他说这是归隐，可是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找他，那些人或许年轻，或许青春不再，或者比试剑法，或者心存杀念，都抱着同一个目的。

打败剑圣。

名气，称号，宝剑。

或许还有更多的原因。

当然，那些人都看不到一直旁观的剑灵。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那些慕名而来的人，因为他是一名剑客，他从不拒绝任何想要挑战他手中长剑的人。

他没有年轻的身体，历经沧桑的脸上也从恣意变为了沉稳，他在岁月的沉淀下，却从未改变对剑道的热爱，他尊敬每一位对手，长剑出手便不留退路，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对手。

每一次的交战，结局都只有一人能站在场中。所以当他倒下的时候，他的脸上很平静，这是他意料中的事，剑是杀人的东西，剑法的比拼在他看来从来就是生与死中的舞蹈。

不是他死，便是别人。

对手敬畏的向他鞠躬，离去。

剑灵站在他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位曾经在江湖中名动四方的剑圣。

它有种人类称之为庆幸的情绪，因为它知道他伤口的地方在普通人身上或许是心脏位置，可是他不是，他的心脏跟普通人相反。这对于别人来说是致命伤，可是他不会死，只要他现在用真气封住伤势，他的住处就在不远处，里面的药都疗效很好——自然很好的，因为他恰好有个医术高明的朋友。

剑灵庆幸着，如果不是因为它是灵体无法碰触本体之剑以外的东西，它早已去拿了药来。

可是当它看到他的眼睛时，它却觉得心慌。

多可笑，没有感情的剑灵也会心慌？

他会死。他的眼神告诉它，他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志。

“为什么？”它第一次开口。

他嘴角涌出鲜红的血来，眼神安静而黯然。

“我输了。”他又笑了起来。

“会有赢的时候。”它倔强的反驳。

他摇了摇头，却没有接话题，伤口处的疼痛牵拉了身体其他部位，他觉得身体有些冷。为了分散注意力，他注视着剑灵，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事：“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它想想。

啊，想起了，那最初的名字。

它在他耳边轻声说出来。

“很…适…合你。”他有些吃力的说道，气息紊乱。

它定定的看着他，突然消失在原地，它去了他的房子里。它知道只是徒劳，可是它一次又一次的努力试图拿起那些瓶罐，透明的手无数次穿过。

它依然没有停止。

突然它感觉到有种温暖的东西流向了它的身体，它与本体之剑的感觉是共享的，那是本体之剑的感觉。

再次出现在他身边，那个人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它的本体之剑在他脖子旁边，上面有温热的，他的血。一代剑圣徐清陨落。

好温暖。

它的手想碰触他的脸，却又一次越了过去。

它认真的看着他，逐渐，它的脸变化成他的形状。如同他依然活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