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苗家有座湖,但怎么也没想过是如此秀丽的一座。两山之间方圆二十里的镜泊湖,安详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之下,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碧玺。一切色彩掉落其中,都会毫无保留的映衬出来。一条幽静的取水道路默默地通往岸边,木质的栈桥探入水面十数丈,两条小船停泊在侧,款款摇荡。几间二层建筑就地取材,半隐半现在林间,让人不觉得丝毫突兀。
周边实在太安静,一切仿佛都止步于此,应该是静蔼到了极处。向着湖边这几步路,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颤,所以高声的喧哗就显得颇不明智。飘荡在山谷间的巨大回音,没准就让你自己闪了腰。众人比其他队伍早来了两天,暂时可以独享这里的美景。
灵兽坐骑被散放在林间,自有庄户照料。由于符阵运转来取暖更加简洁,又没人计较几颗灵石的代价,因此几栋木楼反而不如车厢来的舒适热闹。各家的宽敞座驾围拢在一处,营地自然就搭了个七七八八,伙计们不用主家吩咐,露营所需的毡帐也纷纷支起。锅灶桌椅一应所需,不肖片刻就已经有模有样。不禁让阿呆有些晃神,想起草原上那些搭建军帐的士卒身影,也多了几分忆往昔的诗兴。
镜泊湖一角,离营地里半之遥,就看见一处山崖隔岸矗立,那角度微微倾斜向湖中,又与山体割裂开来,好像随时都会倾覆在水里,偏偏就僵在那里棒槌一般。略一打听,自然又是九天仙子的玉簪坠落,成了定湖神针之类的传说。也不知道仙人们为何都马虎成性,总是做这些高空坠物的勾当,祸害下界还乐此不彼地。不过,如此奇特的景观确实引人遐想,当下的这位爷就很想爬上去,然后再纵身跃入湖中,来个彻彻底底的透心凉,岂不快哉!
立冬时节,湖水已经颇凉,众人都忙着布置起居,没人试着这时候下水找罪受。单这位,寻了个隐蔽,三下五除二先光了上身,一个猛子就进了湖,噼里啪啦地向断崖游去。小苗远远地看见了,张嘴喊了半句就停了。毕竟,瞄见男子野浴还是当没看见为妙。再说那姿势也不像是寻短见,还‘哦……耶……哦……呵’的鬼叫,甭提多舒坦了。一边关注的魏六爷自然也瞧见了,心道:小样儿,露出本色了吧,还家里开全鱼宴的?哼,整个儿就一渔民,见水这欢实劲儿的。他们哪里懂得久旱之地咋见水面的感受,又哪里知道阿呆这二年过得是啥日子?赤海荒原啊,除了地底冒出来的‘啥破湖’能撒撒欢,每滴水都是宝贵的啊。
在平静的湖面来个横渡,对阿呆来说轻松愉快,冷水针刺般的感觉也是久违的。还没怎么施展开,那断崖就到了。比量了一下,阿呆憋气下潜,探查水深。毕竟在大江边上出生长大,他还没傻到十米台一个701B,才发现池子刚放了一层水。
此刻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时间富裕得很,正好修个十二周天。那断崖离湖面近二十几丈,阿呆爬起来跟玩似的,只片刻就到顶了。一方天然的平台,寸草不生甚是光滑,空气清新视野开阔,正是打坐的好地方。
小苗在远处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替他高兴,这伤应该算是好利索了。只是刚刚在路上,阿呆隐隐露出的远行之意,又让小女子微微地烦恼……
露营带来的欢快氛围影响着每个人,就连老成的仇管家,也开始讲起压箱底的段子,慕容氏也周到地和年轻人打成一片。阿呆的暂时离群,很快被大伙遗忘,少了谁都挡不住和谐不是。
魏家的轿厢最是宽敞,很快被定性成娱乐大厅,排遣旅途寂寞的用具,也被有心人布置起来。别看老吴和老夏插不上话,干起活儿来可不亏,眼力价那也是极好的。才子佳人咱来不了,别的还真难不住咱。尤其是老吴,魏家的座驾从来没用过的功能,没几下就被他开发出来了。几处隐藏的机关,被他左拧右掰,七拼八凑地,愣是整出一张巨大的餐桌,还是带蓬的。魏小六大惊小怪地,没想到自己的宝贝疙瘩还带这造形?那边厢,彭家少爷心里就堵得慌了,紧攥拳头那叫一个暗中使劲,立誓说啥也要弄辆更夸张的。
放下众人不提,只说咱们这位呆爷。崖顶高耸自然风凉,寻常人此刻恐怕早就冻透了,可这位爷正好自在逍遥呢。几个周天之后,初云决五重的青莲秘境来了,一路无话的小蝶被惊醒,一片熟悉的颤栗中爬上阿呆头顶,东瞧西看很是便给。绿虫儿心情自然是极好的,掏出帕子垫在身下就开始晒太阳,舒服的滚来滚去各种惬意,哪管身下某人龇牙咧嘴地……
断崖的阴影中,湖水清澈幽深,几条青背红腹的鳟鱼围着鱼群游弋,伺机突进,鲸吞觅食。几只野鸭远远的在水面探头探脑,枯黄的芦苇荡里,三两头岩羊正在警惕地轮流饮水,一切与对岸的欢闹相得益彰。
‘扑通’一声,传说中的浪里白条入水,打破这大好沉寂。紧跟着,数道流云剑气纵横,瞬间两条红鳟被打翻,红腹朝天玉体横陈在湖面。细看,鱼尾轻轻抽动,却只是昏眩过去。这手法跟劲道刚刚好,既美观又保鲜,不像以往血的呼啦地,看来某人的修为又精进了……
在山庄的这二十几天,是阿呆来此界最宽裕的日子,不差钱还有时间,腐败的让人直咬牙。每日修炼所需完全不用自己操心,钩翅飞蜥的这宗买卖更是收获颇丰。小苗实在受不了哥俩那幽怨的小眼神儿,将三百颗上品灵石分作几份,除去将来投资周转所需的预算,每人的都分到一份三十颗的零花。怕三人用起来不方便,还把其中的十颗兑换成一万中阶的粉晶,真是贤惠又周到。这笔财富在那哥俩的算计里,那就是大宅子、是暖被窝的软呼媳妇、总之是传宗接代的大事业,恐怕世间一切美好的莫过于此。那副慎重的架势,就差没塞在终年不见阳光之地,缝上它三百针了。
可对阿呆来说,这是他迈向回家之路的起点,那是一辆供他浪迹天涯的代步飞舟,不用如何豪华,简单耐用快速,只要想就能随时启程。也许……没什么也许……这样就已经足够。
日上三竿,阿呆得胜归来,精赤的上身挂满水珠,法衣围在腰间湿哒哒地,鱼货被芦苇穿了鳃,正拎在手里,足有七八条。那脸上自然带着丰收的炫耀,引动众人的表现却大相径庭。二位佳公子面上赞叹,心中了然,打鱼的回来了,正应如此小门小户的满足喽。那哥俩呢,一路被俩厨子说得早就饿了,立马真心实意地接管场面。小苗讪讪地高兴,总不能就这么扑上去稀罕一番,人家可还光着呢,不过,他皮肤看上去好滑哦……
可这位爷一转身,效果马上就不一样了。一撇一捺两道刀伤横贯后背,一记精钢爪似一点梅花,正是个大大的‘义’字。自然愈合的结痂已然脱落,新鲜的肉皮红彤彤地甚是粗壮。后世里那个什么民国年间,天津卫广为流传的‘皮皮虾玩球’也就这样了。
偏偏在风火境,这个字却是另一重意思,竟然是个相声字“唬!”。一众异界大陆的有识之士立马笑喷了,这造型咣咣地,有木有?可怜咱呆爷自己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往这上去想。人群死去活来地乐个没完,把他一下就造懵了。还是仇管家好心,赶紧弄了件衣服给披上,可脸上这抽抽就没法控制了。小苗更是脸憋得通红,像个即将炸开的石榴。
作为开心果的阿呆,直到四分之三炷香之后才被告知真相,他倒不介意,还跟着傻乐来着。
“行了,都别乐了,赶紧干正事”。
“彭公子!”
“喂!彭大厨?是该你露一手了吧。”
为了排遣尴尬,阿呆赶紧招呼彭少爷大展厨艺。本想一路上,人家侃侃而谈的,那是十足的高手风范,自己也就打个下手。没想到,这伙计是个破酒壶,就嘴好,一动手立马就崴了。没办法,还得自己来。一时间,清蒸、红烧、上架烤,居然上了三道大菜,食材本身就是极品,尝起来更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老夏咬了舌头,老吴腮帮子也缺了块肉,早都顾不得了。小苗就更欢喜,眼睛闪啊闪啊,吃的这叫一个骄傲。按说彭公子吃瘪,魏六爷应该高兴才对,可这会儿看见小苗那暧昧的眼神儿,这位就觉得满嘴都是刺儿。本想丢了筷子来点清高的,可实在是抵挡不住鲜美滋味,于是,吃一口就在心里骂一句‘死厨子’。
彭公子的嘴上神厨败露了马脚,这会儿赶紧搬出成坛的极品‘谷中仙’,期望堵住悠悠众口,熟料效果平平。而这些三十年的陈酿,却果然不是大路货,口感顺滑,幽香绵长,连仅有的几位女眷都没法抗拒。
仇管事在众人里修为最高,年纪也最长,酒龄更是舍利级的。难得的口腹之慾,让他着实享受了一番,这话匣子自然就更是底朝天。
“今日这顿口福,还真要多谢赵公子。要知道这云梦高原之西就是‘风暴海’,与此地相距不过两千里。可有了‘侵天山脉’阻隔,十万圣山势比登天,当真是无路可寻,故而比之陆中还要内陆。此地民风本就不喜鱼货,吃的人就更少。久而久之,更是只嫌其腥不知其鲜,像彭公子这样的厨艺高手就更是罕见……”。
“……咱苗家祖上,原本也是从东方来,老朽年轻时就在折戟海边呆过,对这味道甚是怀念……想当初也来偷偷捕过几回,可惜湖中之物与海货大相径庭,老朽不但没解馋,还弄了一身腥回去……呵呵”。
慕容氏眼看这位老怀甚慰,又要老生常谈,连忙止住:”老家伙!喝多了吧你?连年轻时候的糗事都招认出来,丢不丢人?再说了,人家正年轻的好不容易聚在一处,谁要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地。有吃有喝,还堵不住你那张老嘴……”得、看来有故事的人,还真不是一对两对。
阿呆这辈子就喜欢跟老头儿混,连忙出来打圆场:“别,仇管事的段子甚是好听,而且多难得啊?让他再来几段,大伙正好下酒。我也不藏着掖着,这最后再露一手,让大伙见识见识。”
言毕,一阵眼花缭乱,椒盐清醋芥根就调和成蘸料。阿呆伸手擒住鱼颚,从桶里提了条七星虹鳟,手腕一抖置于俎上,钢钉入眼稳住鱼身。三刀两片将皮剥去,背上一刀去了鱼鳍,第二第三刀就将两扇背肉脱了骨,刷刷又是两刀与腹肉分离,两整块鱼背肉橙黄色微微发亮,看上去鲜艳欲滴,形状似纺锤中分为二。再将那红鳟连头带尾装人盘中上方,此为定型。两块背肉顺嫩滑纹理而上,依次下刀,一片片不过半分厚的弯月鲜亮登场。其中半扇一片片填补回露骨处,另一半鱼片正好摆入下方空缺,似浪花映衬。最后淋上本地特产的辛酸橘汁,一大盘赵记鱼生上桌了。细看,那鱼尾仍在挑动,鱼嘴也正开合,当真是********,夺人眼球。这位爷大功告成自去湖边净手,徒留一群围观群众不知如何下口。这一番行云流水让人脊背发寒,千刀万剐不过如此吧。茹毛饮血,太野蛮了,这吃的也太刺激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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