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高手除了少跟筋，也孤独

雷不为躺倒在泥土上，摆了一个大大的“太”字。

冰凉的感觉顺着衣领一路滑进了后脊背，他耸了耸肩膀把脊柱拱了起来。

弱水观前，彼时彼刻的叶白当然不可能接下风行烈赌上夙兴夜寐整十九年的“隔江斩马”，但雷不为却可以。其中的小小区别就是，叶白的五感远比韩刀敏锐，早先便觉察到了雷不为在暗中襄助，才能顺势气定神闲地挥出那一拳。

雷不为咳嗽了几声，扶着岩壁勉强让自己坐了起来，喃喃自语道：“隔江斩马...老疯子，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教了我这一式。”

前些日子，雷不为外出兜了一圈把问仙宗的徒子徒孙们丢在了莽莽南疆密林里面，自己却优哉游哉地绕回了堕落领。

世上能引起他兴趣的人或物不多，特别是在他舍弃了雷珠之后，他更是了无牵挂；但其中就有一样就藏在这一群流氓恶人堆里面。收割宝物的契机日近，偏偏这个关口，藏云山上却汇聚起了天劫。

雷不为既然舍得数十年间不问一句仙宗事，他自然也可以舍得不管仙宗的死活。他虽然好色，邋遢，看似随意洒脱，但掂量轻重时却有一把近乎绝情的尺子。问仙宗，甚至是烧云峰在他心中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雷不为漫不经心地回望了一眼越积越厚的乌云，却瞥见了云层中一股深蓝色的光芒从望楚阁上一跃而起，伴随着另一道土黄色的光芒，两相交织着正面迎上了天劫。

雷不为有些焦躁地凝神端详，等他真正看清楚的时候，细长的眼睛陡然睁圆，敛着的光芒像倒悬的尖刀划开了四周的空气。

雷不为狠狠地呸了一口，岁月如水纹一抖，当年那个徒手抓“吞火鸭”的暴躁少年似乎出现了：“臭娘们，真让人不省心！”

可就算他身如雷，行似电，也不可能一步把时间空间都踩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雨念云和山庭双双被天劫震飞，前者更是在刚下落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化云峰和齐云峰的弟子乱作一团，急忙向各自的师尊围拢过去。

看到这里，雷不为身形一顿，像一只被箭射落的大鸟，急急掠向地面，躲进了藏云山间的树林中。隐忍半饷之后，才有了雷不为和风行烈隔空对拳的那一幕。

雷不为平复了一下呼吸，一仰脖子，把口中蓄满的血水又一次吞回了肚子里。肚皮恰好咕咕地叫了好大一声，老头子揉揉身段好言相劝：“都是自家东西，谁也别嫌弃谁了。”

可谁不知道，我们最嫌弃地都是自家的东西。

望楚阁上，偌大的宫阙楼宇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干瘦的风行烈。大门刚刚合上，他便捂着自己的肚子，不停地呕吐着血。

这个年头血真是不如何值钱，随便是谁都能呕出几升来，这不稀奇，即便是发生在万法之乡的主人身上。

但风行烈第一次觉察到好累，他的膝盖微微地发颤。他也察觉到了叶白的背后也有人在推波助澜，到底是谁，风行烈心中未必没有数。

风行烈前半生，三次大战皆墨，就算现在名义上贵为仙宗宗主，也总是名不正言不顺，五观之中的非议仍旧从未断绝过。可他却强撑着一股怨念逼走了宿敌雷不为，与荒河凭绝雁城相望，两分天下，论功过，除了老君仙人，谁能比他更显赫？

不论其他，风行烈心志的坚毅可以说是世间第一。

他见识过了无数险恶无数次的波折，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动摇。他谋划了一辈子的事情，忽然间从天上掉了下来，转眼间又从他的指尖滑走了。

风行烈剧烈地咳嗽，像是要一口气把内脏全给吐出来。

“我为什么要一直站着？”

望楚阁的椅子，无论垫上多少层狐裘，坐上去的时候仍然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