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人。”
望楚阁前,风行烈负着手俯瞰着弱水观前的一幕幕,虽从未挪过半步,身上却产生了极其可怖的异变。
四周零星的飞云峰弟子立刻跪倒在地上,把自己的头压得极低。其中有个入门尚浅的弟子完全摸不着头脑,见师兄跪下了也就只好顺势往地上一磕。可他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抬头张望了一眼。
眼前的景象越发骇人。
往日里不苟言笑、冷面如霜的风尊,凌乱的长发挣脱了发髻高高飞扬,有如一头雄狮的鬃毛,脸色更是涨的通红,仿佛使出了千钧之力。若小弟子的眼力稍好些,便能看出源源不绝的灵力正从风尊的身上倾泻而出,顺着通天石梯涌向山脚。
新弟子惊讶之余难免好奇,正想好好张望个清楚的时候,身旁的师兄却一把摁下了他的脑袋:“跪好!不长眼的东西!”
师弟的脑袋砸在石板上,哗啦啦向下滴着浓稠的血液。可一见师兄那副愤怒且惊惧的表情,他便一个字都不敢再提,服服帖帖地跪好,连血蒙进双眼也不敢拂去。
风行烈毕竟一宗之主,统领万法之乡,虽说一直被雷不为所不屑,又被荒河稳稳压了一头,但身上的本事却也不能否认。不能说通晓天下武学,但这招“隔江斩马”的手段,会使的即便放眼整个天下会用的也就寥寥几人。
沸腾而隐匿的灵力顺着石梯,潜伏进厚重的泥土之中,像一只埋在松软泥土下的僵尸。它干枯的骨骼从泥土的缝隙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一位青年的脚踝。
青年动弹不得,任由浩大的灵力运转在周天穴道之中。他像一只竹子编成的牢笼,却关了一只能够移山填海的上古混沌兽,纤弱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被撑破。
转瞬之间,他已经是七窍流血。
韩竹拽了一把韩刀的衣袖,小力地推搡了一把:“小刀,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
被灌注灵力的青年就是韩刀。
先前,当韩竹决意去救叶白的时候,就已经宣判了韩刀再也没有资格搅/弄弱水观前的局势。再让他胡闹下去,不过是丢问仙宗的脸面而已。
但风行烈忍不住了,雨尊与山尊重伤,齐云峰的观主林悲久与自己早就互通款曲。这个时候,他稍微动动手指头,五宗归一的大业似乎就能牢牢攥在手里,他马上就能一跃而成问仙宗名副其实的宗主。
荒河荡平三地后的十九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是在想着这唯一的一件大事。
他原以为遥遥无期,实际上,他甚至不敢奢望在有生之年能得偿所愿。可偏偏,不知哪里冒出了一个叶白,不知何缘由引出了天劫,竟然就将这个机会送到了自己手里。
这个小子出现后,这个世界似乎就开始了混乱。
风行烈眼睛死死盯着山下,脸上的法令纹不自然的抽动:弱水观前,挡在他之前的,不过是个韩竹,是个叶白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风行烈甚至对麾下最为出众的弟子也动了杀念。风行烈回头看了一眼望楚阁九龙纹盘绕的金匾,他第一次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韩刀,此时真正成了一把刀,砍仙人、割佛头的大砍刀。
“我要杀人!”
他的脑子里已经只剩下这个纯粹的念头。
韩刀那一拳,同时卷起了地面上的韩竹和摇摇晃晃的叶白。韩竹构思过无数遍自己会如何死,唯一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是死在韩刀的手里。他忽然想试试,于是毫不阻拦地张开了双手,袒露了自己的胸膛。
而叶白,不屑地打了一个响鼻。
叶白抬头看韩刀,即便肃杀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下一息,他出拳了,带着三十三重天堑里吮吸而来的五行之力。
雷火、罡风、冰雨、沙尘、毒木齐齐飞舞。
白玉麒麟的身上映照着忽明忽暗的光芒,片刻后又重归于平静。
韩刀和叶白双双倒在了地上。韩刀瞪大了眼睛直视着刺眼的太阳,脸上的血渍很快就凝固成了一块块,像是一块老痂。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打算擦一擦脸。而叶白的胸口起伏地更加大,他原本就虚弱,强行挥出这一拳后更加精疲力竭,连眼皮都张不开了。
两人都没事,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声势浩大的对拳却换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结局。
韩竹瞪大了眼睛,瞳孔中还映照着叶白方才几乎化作电光的身体。他明明觉察到那一击落在自己的肉身上,可为何一点感觉都不曾有。韩刀闭起双眼,细心感受了自己的心跳,始终并没有断绝的迹象。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斜眼瞟了一眼躺在不远处的叶白。
他撑着地面,艰难地坐了起。
“为什么?”
望楚阁前。
风行烈的心脉一震,仰头喷出了一口血水,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漫天的血雾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跪在脚边的弟子赶紧抢了一步扶住了师尊。后者却不如何领情,刚稳住了身形就一把将弟子们推开。
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滚!”
在飞云观,风行烈就是天,就是律,就是主宰生死的一切。他从不需要高声说话,所有人都会服服帖帖地跪在他的脚下。弟子们第一次见到这么气急败坏的师尊,即使是当年和雷不为决裂,他的情绪也未必有这么激烈。
带着嘴角的鲜血,他独自一人大步走回了望楚阁,没有一个弟子敢再近前一步。
整座望楚阁里只有他一人。
百里之外。
一个花白胡子老头,拍了拍胸口,无力地躺倒在山洞里冰冷的泥土上。
他叹了一口气:“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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