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最残忍不过孤独

韩竹笑了。

不同以往的温文尔雅，他的笑容里透漏着一股子苍鹰蔑视草原的骄傲。这种满是不恭的神色落在熟稔的师弟们眼中显得额外的陌生。他似乎终于确信了叶白就是他在古籍中描绘的人，他等了很久，今朝终于能心愿得偿。

韩竹拧着眉毛。

像是金刚下凡，原本高高在上的神像，百丈金身陡然展现世人的面前，煞气腾腾。

小北扯了扯韩竹的衣角，说：“喂，韩竹，那道光淡下去了，是不是我姐夫没事了呀？”

韩竹长身而立，冷漠而遥远地看着小北。

小北一时间噤若寒蝉。

韩竹吐出的字句像是从冰窟中捞出来的玉石：“他不会有事。”

小北不想承认自己的气势输了一截，强撑着腰战战巍巍地说：“凶...什么...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样！”小北可从没在人前服气过，虽说记挂叶白的安危，却还是绝不放下“大汉第一女侠”的架子。

韩竹雕塑一般站着，视线焦距在叶白的身上一刻都不松懈：“我让他没事，天也不敢让他如何。”

叶白七窍中流溢的白色光芒逐渐黯淡，整座藏云山屏息不语，刚才的骚动在一瞬间平复，都期盼着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后续发生。

幻境之中的叶白却更加平静。

随着第二道幻境的崩塌，衾儿又一次回归到叶白的菩提幻境之中。叶白孑然一身闯荡在这片虚无的幻境之中，也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

整片世界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

没有土地，没有生命，也没有日月星辰。三才四相五行六道没有一丝痕迹。叶白像被装进了一个无限大的樊笼里，你往外跑一步，这个世界就往外扩张两步，让你根本抓不到它的边界。

叶白漫无目的的奔跑了一阵，即使精疲力竭，放声嘶吼，都不能再这个世界里掀起一小片波澜。叶白盘腿工整地坐正，如果仔细去看，他其实悬浮在空中，而没有坐在任何东西上。

他其实更愿意像第一道和第二道幻境一样，有无数的人和东西争着来夺自己的小命，那种感觉虽然差却至少提醒说自己还活着。

可现在，叶白若说自己已经死亡，也不算错得离谱了。他与自己以外的世界断了所有的关联，他的五感，他能发出的一切信息，都飘散在虚空中，根本得不到一丝的回应。

叶白忽然有些恍惚：怎么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难道说这里就已经是死后的世界了吗？

“最残忍不过孤独。”

他很想进入菩提幻境见一见木人衾儿，可当他在经络中运转灵力的时候，却发现连一点力量都提不起来。不说刚刚驯服的惊天雷，就连是往昔手到擒来的“攀天”都无力施展。手中的斩夜也毫无反应，跟一块废弃的乌铁一样死气沉沉。

叶白心中思量：“或许这世界连灵力都没有。”

他苦笑了一声：“那我岂不是回到了天朝，还是个完全没有人气的天朝。”

“一梦三四年，平生我不知”叶白闭上了眼睛，有一句没一句的唱起了小曲儿。

幻境中，时间的飞速地流淌。

整个世界安静到叶白能听见自己的毛发在飞速生长的声音，似乎弹指一挥间，又似乎已经过了数年光阴，叶白的头发和胡子长得奇长，蒙住了他的眼睛和面颊，仿若一个狼狈的野人。

叶白沉沉睡去，许久不醒。

他想不出答案，醒着也是长眠，活着亦是死去。

藏云山下。

韩竹又等了三天，双眸之中的殷切再也抑制不住，他忍不住往叶白的方向走了一步。

他很想一把将叶白从三十三道天堑中拽出来。此前他无数次提醒自己，叶白只有凭自己的力量从三十三道天堑中走出来，他才是那个可以媲美古籍的人选。不过当初老君仙人立藏云山大阵的初衷可是为了淬炼与自己相若的高手，完成登天的最后一步，哪里料得到，下一个圣人踏上藏云山时，方才是问气巅峰的小厮。

叶白如果深陷在三十三道天堑之中，若他悟不透，那便永远不可能醒来。

韩竹非常知道，三十三道天堑内外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眼前就算只是短短的一炷香、两三天，在幻境中，可能已过了数年，甚至数十年。

悟道，不是登山，更像是跳崖。

成与不成其实都在一时之间，悟与不悟也只有一念之差。十年参不透，给你百年千年也未必能有多少长进。叶白如果还是一筹莫展，那他困死在幻境之中的事实几乎就是板上钉钉。

韩竹绝不忍，一具天生圣人、佛胎道种就这样湮灭在自己的眼前。他知道自己的插手会毁了叶白的命数，但他克制不住。

他往前走了一步。

藏云山子弟见到是韩竹，纷纷躬身行礼，完全出于最本真的习惯，渐渐形成了一道人墙将道、僧、俗、众都隔绝开来，为大师兄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韩竹少见地没有理会任何人，而是径直走向了叶白。

他每靠近一步，阴郁的云层就消散一分，但瞬间，无数蒸腾的水汽就前赴后继把乌云的间隙给填满。

因为兴奋，韩竹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他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天空，眉眼之间的不可一世仿若世上之尊王：“可笑。”

他重重地踩下一脚，浓重的红色光晕从足下蔓延开来，一下将比藏云山还要厚重的云层清扫的一干二净。

正是这个时刻，群众发出了惊呼，连自矜自傲的万法之乡众忍不住动容。

无比清澈干净的天空中，九霄之上，酝酿着一团刺眼而巨大的雷团。

不知是谁先说出了两个字，它无比清晰地寂静的人群中传播：“天劫。”修行者虽然个个心高气傲，但自己手中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天劫是什么？仙人惩戒世人，以彰天道的神物。

从最初的不可思议中刚缓过一点神来，好事的旁观者拼了命开始向外逃窜，乌泱泱的人群四散。甚至连藏云山子弟心中都没了底气，可他们能逃去哪里？

仙宗三千六百劫，他们一条都不敢违背。

韩竹不为所动，他的一整个世界里，只有叶白。

还有叶白不动，他的一整个世界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