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
年非年,地未暖。
叶白没等回言溪飘,怀揣着“术”字诀独自上山。
离开南疆前,叶白在白展颜脚下磕了三个头,却未说话。歪嘴老头更加老了,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叶白漆黑的头发。
“此去后会无期?”
“嗯。”
“可会记得我?”
“嗯。”
“走吧,我知道你开启过星河盘了,你的命数已改。既然有想做的事情,大胆做就是了,不用记挂任何人。”
“嗯,谢谢。”
通天梯下,叶白把头昂起九十度,山入云中止于白茫茫的雾气。两侧的白玉麒麟獠牙亮爪,怒目圆睁,不似仙家道场倒有几分宫闱巍峨的架势。红柱青瓦的门楼上四字:“问仙何处”。
叶白以前看时,觉得气派。现在再瞧,只剩下可笑。
马寒重创身死的消息比叶白先一步传来。
风行烈放下手中的书柬,脸色微恙却不知为何笑出了声:“刀儿,从前是我小瞧了叶白。想不到他和言溪飘两个乳臭未干的后辈,竟然能接连设计了马寒和白展颜这等问虚境高手。是我走了眼。”
韩刀单膝跪下:“叶白小儿着实可恶,平生最擅于使用阴谋诡计,若真刀真/枪,飞云峰上随便一位初级子弟都能轻易废掉叶白。”
风行烈又把书柬拾起,其中三句话不离叶白,字里行间都可以闻到书信者深深的担忧。这个名字总能勾起风行烈的某一处记忆,可恍恍惚惚却又记不真切。他的手指穿插在稀疏的银白色长须之中,一点一点向下滑落。
“孽火生,望楚灭”的谶语在藏云山上流传了几十年,他比谁都清楚;只不过他更愿意相信望楚阁大力入世之后,有朝一日将有“会当凌绝顶”的壮观。
他的脸上波澜不大,随口吩咐道:“未必那么简单,刀儿耐下你的性子,好好查查这个叶白的底细。只要他不上藏云山,让他一步也无妨。”
“如果?”
风行烈不说话。
韩刀心领神会,跪伏告退。
“死人的底细有什么好查?”
叶白踏上弱水观地界的一刹那,眯眼小道就把他的行踪上报给了韩刀。韩刀的赤霞已折为两段,左手垂下时空空荡荡,但还是不自觉地发力,将手摁在腰间。
刀已死,杀心未绝。
眯眼小道说:“言溪飘似乎不在,只有叶白和那个小姑娘一同上山。”
韩刀拧着眉毛说:“言溪飘可是藏在了暗处?”
眯眼小道虽然长着一副言笑不忌的模样,实际上他却很少露出由衷的喜悦。这是他的表情更加阴冷,言语间让人不寒而栗:“我遣人跟了他百里路,言溪飘未出现过。只需韩师兄一句话,我保证通天梯下,只有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韩刀的食指和拇指反复的揉/搓:“我来。”
小北把脑袋埋在叶白的怀中,高高竖起的马尾刚好蹭着下巴,有些酥酥麻麻的。这一路,她被叶白娇惯坏了,歪过脑袋用细嫩的脸颊拍打的叶白的胸口。
小北撅着嘴巴说“姐夫,星河盘到底是什么?”
叶白说:“我猜你也知道星河盘。”
小北:“在你闭关的时候,歪嘴老头天天喝大酒,一会哭一会笑嘴中念念不完的就是星河盘。我又不傻,这肯定是歪嘴老头看家的本事,全教给你了,对不对。”
叶白的眼神如水一般平静:“小北真聪明。”
小北撒娇:“姐夫,你快告诉我嘛~好不好,我保证我一定不讲出去。”
叶白轻轻拍打小北稚嫩的后背,如慈爱的父亲柔声在讲述睡前的故事:“我一直都知道小北是个好孩子,一定不会泄露我们之间的秘密。只不过我也不清楚星河盘是什么?我只知道当我窥探星河盘时,天地都曾锁在其中,小小的我也在其中。好笑的是,我又同时在星河盘之外。小北,你说奇怪不奇怪?”
被抱久了,小北的腿有些许发麻,换了一个姿势重新躺回叶白的臂弯中。
“姐夫,我觉得你闭关回来之后,变了。你说话说得少了,你不再生气了,而且你对我好温柔,让我都舍不得再凶你。”
叶白说:“这不好吗?”
小北迷茫地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好不好,但是你变了。”
“小北,我们到了,下来走路好不好。”
一道通天梯,两尊狰狞的白玉狮子,三个人。
飞云峰驭风者韩刀,齐云峰驭山者刘苦,弱水观眯眼小道士。
叶白轻轻将小北放在地上。小北困倦地揉揉眼睛,说:“台阶太多,我不想走。”
年纪不大却满脸褶皱的刘苦堆满一脸假笑说:“听小姑娘的,藏云山你上不去,你也不该上。”
叶白细致地拍打小北的衣服,抚平褶子,仿佛刘苦的话一点都没有进到他的耳朵里。
刘苦的脸色有点僵硬:“叶白,你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白置若罔闻,提了提小北的领口,如世间每一个平凡安静的父亲一样宠溺地揉了揉小北的脑袋叮嘱道:“记得,春天的夜风最伤人,你可要当心。”
刘苦城府不浅,兀自忍耐了下来。地位最低的眯眼小道一步跨下三个台阶,两步站到了叶白的面前。他的身材并不比叶白矮小,可面前的叶白稳稳站定,如一方小小的、却不知深浅的古井,散发出的威压让他止不住向后退缩。
眯眼小道是问气巅峰的修行者,心中明知境界高过叶白一头,却被恫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叶白背着阳光,乍一看如遮蔽半块天空的大黑塔。他不用看也知道韩刀和刘苦现在的脸色,强打起一分精神颤颤巍巍地说:“你...你...你...听见...不准...”
叶白说:“非我族类,言语不通我能理解,你就不必强逼自己学人言了。”
这句话,一下刺到了刘苦和眯眼小道。一向急躁的韩刀能忍到这时已算是奇迹。他一脚踹翻了期期艾艾的眯眼小道,强大的罡风从他的每个毛孔中倾泻而出,将他的衣袍飞扬。
叶白将小北护到身后:“怎么?你为何不动刀?”
韩刀眼中甚至能喷出火来:“你折我赤霞,我要你赔命!”
叶白半步都不退,灵力凝结的罡风卷到身边时都消逝地无影无踪:“我能折你的赤霞,也能折了你。你可一定仔细掂量清楚。”
刘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心说:“九大/法器之一的赤霞是他折的?这非得有问虚境界才有可能吧。”眯眼小道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心中的考量与刘苦如出一辙,只不过他想得更加透彻:“就凭这白脸小子的威压,就不是我能招惹的。我还是退一退。”
韩刀却无可畏惧:“短短几月前叶白才是个问气初期的废柴,难道他还能有天大的造化登入问元巅峰与我一较高下不成?赤霞的仇,师尊的令,我今天一并全都了了。”
韩刀足下一点,一记冲拳直奔叶白的小腹而去。
叶白先是闭上了眼睛,陶醉地嗅了嗅春天刚刚酝酿出的花草香味。再睁眼,韩刀的拳头似乎才挪动了一小寸,他护着小北慢吞吞地向后退了两步,正好距离韩刀的拳头三步远。
叶白的时间,似乎慢得一塌糊涂。
刘苦身在局外,看得异常清楚,叶白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从容不迫的闪转腾挪,将韩刀远远地甩开。
韩刀却观察得不甚了了,风珠已从手臂中剥离,正准备全力一击时。
一根碧玉竹杖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拦在了叶白和韩刀的正中央。
青衣秀士如仙鹤般翩然飘下,单足点在碧玉竹杖上。他的脸上蒙着一条藏青色的缎带,遮住了双眼。他倒也不拿谱,轻巧地落在地面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叶白,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般打招呼:“你回来了?”
叶白恭敬地作揖:“拜见竹大哥。”
韩竹摇摇头,纠正说:“是韩大哥。”
一道灵力在虚空中极速穿梭,如云遮月后跳出一位浅浅少女,白衣如雪,明眸皓齿,正是许离离。她的手中一直握着细长的佩剑,所来时,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
刘苦和眯眼小道见到韩竹时,习惯性地俯身下拜,谦卑地说:“大师兄。”平常时候,韩竹会更加客气地回礼,可这回却不去理会,任由他俩拜着。
短短两三息间,刘苦和眯眼小道已是冷汗涔涔,埋着头惶恐不安地喘息。唯有韩刀不管韩竹,操纵着风珠正想越过韩竹,许离离的长剑梦泽已出鞘,没有丝毫犹豫直取韩刀的咽喉。韩刀不得不回身拆招。
韩刀趔趄两步,终于站定:“离离,你是一定要护着这个外人吗?”
许离离:“言师兄已传信上山,叶白踏入藏云山那一刻起,就是烧云峰雷观的一员,不算外人。”
韩刀说:“未过三十三重天堑,就不是仙宗子弟!”
许离离:“胡说!入门弟子只需登一重天堑,三十三重是帝王携天下而来拜山才有的规格!”
韩刀说:“我是入宗试炼的主司,规则由我定!”
许离离一跺脚,转头央求韩竹:“大师兄!韩刀刁难!”
“不,不算刁难。”
韩竹和叶白一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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