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若有机缘,何处不能入道。
那尾一心寻死的鲫鱼就是叶白的缘,即使水瓢想要避开,它也注定会再游回来。
鱼在煎锅上跳完这一生中最后一段舞蹈时,叶白似乎又看见了那条瀑布。白练飞流之上,有一个人负着手俯视崖下渺小的叶白。他的身旁有一只大水牛,四足如泰山须弥稳稳站在湍急的水流中。
他等叶白,很久了。
叶白揉了揉眼睛凝神在去看时,飞瀑之上只有铺天盖地而来的水花,哪里有人与牛。
“看错了?”
叶白站进瀑布之下,沉重的水珠砸落在**的臂膀上,身体止不住颤抖。清凉的雨丝带着薄荷般的味道冲进张开的毛孔中。
叶白的身上又疼又痒。
叶白知道自己在入阵法的第一道幻境中,但身上的疼痛感和灵力涌入的舒畅都是那么真实。
歪嘴老头说:“入阵时,有人梦见过自己执一叶扁舟滑过如明镜的平湖,有人梦见饮入一瓢井水,再醒来时,已入阵法一境...但那都是死水境,至于驾驭仙灵,此中往圣绝学谁有资格去承继,不成器的后辈们连窥探都是万难。”
叶白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能支撑太久,膝盖又止不住的打弯。
“我驯服这条瀑布。”叶白心中出离的焦虑和愤怒,仿佛住着一头被重重锁链困住的猛兽。它咆哮,它悲鸣,它呜咽,它倾诉。
叶白听不懂。
他的头突然间像要裂开一样,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迫近极限,再徒劳坚持必定力竭。
巨大的疲惫感剥夺了叶白思考的能力,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巨大的疼痛感中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叶白低头看剩下的水潭,碧绿的水,铺青的石,慢慢扩散的水纹止不住让自己昏厥。
天空中,或许这幻境中根本没有天,无限高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雷鸣,又反复是天神的传音。叶白心中的困兽像被抽了一鞭,猛然间狂暴,朝天怒吼。
叶白无来由地愤怒。
两手空空的他总觉得少点什么,凌空抓来一朵水花,合在手心中而后拔刀。水珠如伞一般张开喷溅,如刀在劈山之势中扭曲在空间中。
零散的水珠在五行中凝成了一把水刀,末端有平整的端口。虽是通明,但叶白知道,那是斩夜入梦而来。
他仰头向天望去,时间似乎在他的眼前停滞,倾泻而下的瀑布,变成了无数紧密相连的球形水珠。瀑布中藏着一条巨大的白色蟒蛇,血盆大口隐藏在眼花缭乱的水花背后,意欲把叶白一口吞进腹中。
而脚下,碧绿清澈的深潭却似一个巨大的龟壳,厚重的力量正如脚下缓慢地,却是不可抗拒的传来。
下一瞬间,瀑布又浩浩荡荡落下,水滴激荡叶白不甚强壮的身体,白蟒、巨鳌都仿若虚构。
“我懂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活水?”
斩夜反手一扫,阴冷刺骨的灵力横切过瀑布。未砍出三尺,斩夜已被反震跌落深潭,叶白足底挂不住青苔随之一滑,也滚了进去。
碧绿的水中,叶白缓缓下沉,偶尔两颗气泡从他的口鼻中冒出。
“这里真安静。”
斩夜混入水中根本无迹可寻,可叶白张开右手时,刀已归位。那种厚实稳重的感觉让叶白安心。
叶白的嘴角挂着一抹笑容,稳稳落定在潭底的巨石上。巨石陷下形如蜘蛛网的巨大裂缝,叶白触底反冲,身后拖着无限长的水花。
所谓活水、仙灵,原来是天地万物最早的雏形。这条瀑布若在凡间万年,便会修成白蟒,这片潭水就是承载重量的巨鳌。世间的循环源源不绝,就始于龟蛇二相互成阴阳,才有了五行八卦,三才四相,万物之种。
“瀑布只是表象,真正的仙灵原来无处不在,真正的挑战是这一整片幻境。”
叶白从水中跃出,身体飞扬在半空中,这才意识到莽莽天地全都能敌人。但叶白有了定计:最简单最粗暴地剪断瀑布,阻隔阴阳之间的连接,那么这龟蛇之相就算幻灭。
拔刀前,叶白忍不住分出心思朝瀑布上方又多瞧了一眼,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人的存在。叶白皱着眉头:“都是幻觉。这里没有雷声,也没有人影,一切都是你臆想而来。”
男人有一把战刀在手里的时候,早就豪迈地不像个人。不过叶白却不鲁莽,相反地,越到关键的时候,他就越是小心翼翼。
古人说最高的技艺不过庖丁解牛,无处不可入道。
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当你的技艺达到化境的时候,连刀在肉的纹理中游走的声音,都如高山流水一般出尘脱俗。
叶白闭上了眼睛,在睁开眼时,眼前的山不是山,水亦不是水,庞杂的灵力像无数游动的蝌蚪在空间来回徘徊。
但冥冥中自有一根玩弄天地刍狗的绳索,虽他也不甚了了,但那一刀却正好削去了囚禁瀑布和深潭的桎梏。
“我赐汝自由。”
“我献吾余生。”
叶白醒了。
白展颜的眼睛既有血丝,也有泪水,他低下头轻轻摇醒怀中的小北。
“吃饭吧。”
明月高悬时,民宿小院中摆了简单的两菜一汤,三人低头吃夜宵。
小北的面前堆着比她还高的梨花酥,叶白的身后,那条长廊上,有七颗圆滚滚的石子叠成了石塔。
随后几天中,白展颜将自己关进了小屋中,修粮守谷,清静无为。手中的狼毫提起时,是三天前的清晨,落笔时已是今日的黄昏,只有四个字。
竹制的空心笔杆在他的手中似有千斤重量,一笔四字后,歪嘴老头已是脸色发青,一口气含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
他将细韧的卷轴张开在走廊上。
静、动、流、术。
歪嘴老头用全身的力气讲出他的毕生所学:“我不求师父的虚名,只想我所学的一些术法得以传承,不枉费前人铺垫,也不辜负毕生心血。叶白,你说,你学什么?”
叶白揉揉下巴问:“什么是‘静’?”
白展颜说:“打坐悟道,戒语持斋,或睡,或立,或定,皆有所得。是心法修行的一种独到法门。”
叶白摇摇头:“太无趣了,不学不学,那什么是‘动’?”
白展颜:“采阴补阳,攀弓踏/弩,烧矛打鼎,或进铅,或炼石,是一种刀弓马兵的锻造驯服之术。”
叶白仍旧不满意:“太累人了,看来学不会,你说说什么是流?。”
白展颜:“儒、释、道、阴阳、墨、医,是一种俗世之术,驭众之法。
叶白连说话都懒得打起精神:“我不能离朝廷太近,这个学不得,也肯定学不会。不知道何老师,是何解?”
白展颜颜面上有些失落,但想强打了不少精神,一字一顿解释:“流字决能替人请在释迦摩尼十年之后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
叶白的眉毛不自觉地挑起:“可以问什么?”
白展颜:“你好好学,前后五百年,纵横万千里,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知道。”
叶白插腰:“是不是真的?那你怎么没料到马寒与我闯去公孙侯府?”
白展颜说:“叶白你可听到过知天意,逆天难。更何况我受限于天赋,连天意都揣测不出十之一二。”
叶白:“那我练他做什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吗?”
白展颜说:“前世今生皆有命定,你若知道你的死期,你有一种死法;你不知道你的死期,会有另一种死法,天道有常,即使冥冥之中它已发生了改变,但也不是你我所能左右。”
叶白挠挠头:“不懂。”
白展颜说:“就凭你这智商,我也很难跟你解释。总之,你学会‘术’字诀的时候,你的生命轨迹已发生了改变,只不过你察觉不到变化,还以为命定如此而已。”
叶白说:“好,那我就学‘术’字诀?”
白展颜:“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星河盘。它与无懈可击‘金蝉阵’,与气吞万里‘横云落虎阵’并成为藏云山三大仙阵。你瞧瞧,这个名头可满意了?”
叶白嘿嘿一笑:“倒也不差。”
白展颜说:“要记住,启用星河盘时,天地万物的运行气数都可能随着你一人而改变。天地所诞生的灾厄以你为媒,天下散播的福祉以你为源。记住,要尽量少的影响他人,你才有一线机会承受星河盘的反噬。”
叶白说:“系天下如腰悬玉,扬众生如橹拍水,虽不知道星河盘有什么用,但总想学点什么。白前辈,你之前可施展过星河盘?”
白展颜用剑指将纸上的‘术’字裁下,轻轻递给叶白:“倒是试过一次,只不过应验的日期还未到。莫管其他,看懂这个字,你就学会星河盘了。”
叶白一遍嘟囔说“一把年纪了还扮...”余下的字还未出口,他的视线扫过那一笔连就的“术”,甫一接触,他便陷入的长久的痴迷中。
白展颜看着入神的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火劫应验的日子终于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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