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脚力稍快点一天能遇见三四间名叫同福的客栈,里面肯定有个斤斤计较吝啬识相的掌柜,身边必定还绕着几个爱耍小聪明的伙计。
南疆城外也有一间同福客栈,刘同在这里迎来送往十几年,混了小半辈子掌柜还是喊他死跑堂的。
刘同将一口热气哈在手心里反复地搓,心里暗骂抠门掌柜天天就知道拿我当狗使唤,大冬天的天不亮就开门难不成是要赚纸钱花吗!
临近年关,又是农闲的时候,谁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抱着被子舒舒服服睡到晌午。行脚商人死绝了,偶尔一两个出入南疆城省亲的都是山里来的穷光蛋,喝酒都是小半碗慢慢舔。掌柜即便再抠门,往年也会延迟到巳时才开门。
刘同没得法子,不情不愿得把门推开,外面湿冷的风把手上刚养的热乎劲一扫而空。他腹诽了一句:“都怪那几个泥道士。”
三天前几个衣裳破破烂烂的泥腿子道士进门,刘同初以为是乞丐甚至打算拿根扫帚全轰出去。想不到年纪不大的青头小子一出手就是就是五十两的银票。这可是旺季小半月的收成!掌柜拿热乎乎的脸贴上冰凉凉的银票,精神一阵激灵,立刻捋起袖子亲自出马切肉温酒。
年长的泥人道士还背着一位久病不醒的姑娘,那可真是个美人。朱唇长发,披了间宽松道袍,更显得娇俏可人,紧闭的眼睑让人忍不住给她天大的呵护。落凡仙子一般的人物,刘同生怕多想了就是亵渎,悄摸着远远瞧上一眼他就跟大风雪里猛灌下一盅烈酒那么舒坦。
老得不能再老的账房先生颤巍巍地开口:“璧人、小童、道士,江湖上最不能随意糊弄的几类人现在可都全了。掌柜的,快年关了接这种生意我怕后患无穷啊。”
掌柜一咬牙:“咱家这破疙瘩,有俩小钱的行脚商人都不乐意来这儿住店,几辈子没遇过这种出手阔绰的客人。二爷,不是我不懂这江湖上的营生,可是谁能跟钱过不去,机灵点就是了。”
刘同觉着二爷老糊涂了才说这种话危言耸听,这不,四人入住之后,同福客栈的生意立马就有起色,店附近居然多了几家叫卖炊饼零食的摊子,贫民窟里哪有这玩意儿,这可不就是承了贵人福气吗!另来了一批镖师打扮的赳赳武夫包了剩下四间客房。他们出手大气,口味更刁,店里的酒肉统统都瞧不上,刘同乐颠颠跑个三五里地从南疆城里最有名的“庆闲居”买来酒菜才能应付。
刘同当然高兴,一日两遭刮出的油水抵得上十日的薪水,腿跑断都值得。再则说,腰杆这么直挺挺地踏进膏粱豪富云集的酒楼,这还不够跟山里穷亲戚们吹一顿清新脱俗的牛逼吗?
二爷的算盘珠子啪啪啪打得直响,停顿的时候总忍不住唉声叹气。掌柜脸色发苦,整日里心不在焉,都忘了往酒里掺一成水。
刘同一看这副做派心里就直犯恶心:“真是越有钱就越爱哭穷哩!”
楼上有六间房。
叶白一间,言溪飘一间,浅浅小北一间,七名镖师分了余下的三间。
浅浅大病初愈,细长的睫毛轻轻撩开,模糊的影像慢慢清晰。言溪飘以百米冲线的姿势强行往前挤,非得要被第一眼被看到。叶白都快气笑了,你以为姑娘跟天鹅那样吗,蛋里孵出睁开眼第一眼看见谁就算谁的呀!别自己是兽,就把姑娘当禽好不好!
言溪飘执迷不悟:“不行,总得试试,万一是我这辈子就赚了。”
叶白勾住言溪飘的脖子大喊:“喜嫖师兄你注意点影响。你不要脸,你师父雷不为还...”叶白劝到这里立刻手一软心说算了算了,天地良心喜嫖这副德性绝逼是得了雷不为真传,一点儿都不丢他个老色胚师父的面子。
浅浅睁开眼睛果然第一个看见了言溪飘。
言溪飘理她大概半米远,浅浅甚至能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如果言溪飘当时没有流个一两重的口水的话,形象还是有可能挽回的。
浅浅一看就是贞洁烈女,没有捂住床单哭哭啼啼,而是一把耳光甩在言溪飘的脸上。那声脆的呀,吓得叶白膝盖发软差点跪下直呼这位女侠好俊的身手!
浅浅看似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实则阅历不浅,谈吐和气度都有一番历经人世沧桑才有的稳重。叶白不敢问她几岁了,怕跟言溪飘一样蹲在墙角里哭。
小北插着腰,跟浅浅解释了一遍近几日的来龙去脉。
浅浅行事不带娇气,不挑拣仍是披上那件背上有一个缺口的旧道袍。她跪坐在言溪飘的面前俯身稽首,行礼时像极了英气十足的儒生将种,而不是媚相天成的无辜少女。她的双眸像海水一样清澈,又像海水一样深不见底。
“言公子,是浅浅唐突了。”
言溪飘捂着半边脸,耷拉着脑袋楚楚可怜地嘟囔:“疼。”
浅浅撩拨开言溪飘的手掌,轻柔地朝他的脸上吹气,暖暖的香香的如吹拂荷叶的暖风,让人意乱情迷。言溪飘有些痴迷地绽开了一丝迷之笑容。
小北拍着自己的额头感慨:“男人真是没救了,喜嫖师兄这怂样一点定力都无,姐夫,先前是我错怪你了,真想不到你在男人中间算是优秀的那类啦!”
小北无心之语,却惊了叶白一跳。
定力?言溪飘怎么可能会毫无定力。
修行修到深处,无非是修行。蛮魔者千变万化不离其宗,佛道两宗万法归一登峰造极,说到底就是要超脱世间的一切表象,求得就是定力。言溪飘再怎么不济,也是问元境界的修行者,怎么可能会毫无定力?
遇见浅浅之前,言溪飘虽也胡闹,但还是仙宗长者的规矩还是拿捏妥帖。可为何一见浅浅姑娘,便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顾了。
叶白痴呆地望着浅浅的躬身下拜的背影,竟有一阵昏眩。为何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为何我与她朝夕相见数天我竟然无法在脑海中描绘出她的样子?
倾国倾城,比之衾儿如何,比之许离离如何,比之萧韵又如何?
言溪飘伸长了脖子钻进她怀里卖乖取宠的呆傻模样,让叶白心头一阵毛骨悚然。他坐在左边把手搭在小北的稚嫩肩膀上说:“小北,你的眼光不赖看得出我是个好人。不过啊你衾儿姐的眼光更好!”
小北用圆圆的小脑袋拱叶白的咯吱窝:“夸你两句就喘上了,不要脸!”
叶白追问。
问起被许三追杀的缘由时,浅浅两行清泪跟断线珠子一般直往下坠,那副梨花带水的样子连心生疑虑的叶白都看得心如刀绞,不忍再细问。
言溪飘迫不及待地盖棺定论:“想都不必想,一定是云顶山庄的畜生贪图...嗯啊那个!乘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就派人...嗯啊那个!抓回去肯定...嗯啊那个统统试个遍!实在是太...嗯啊那个了!”他不好当着浅浅姑娘的面讲太粗俗的话,一通话下来无数隐晦的“嗯啊那个”,叶白心说你在当事人面前这么讲话,不是成心找尴尬吗。
你不知道什么叫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叶白问:“浅浅姑娘,你可还剩下什么亲人?”
浅浅拭去了眼泪,一口官话如玉落珠盘:“不瞒两位公子,还有小北女侠,浅浅原是风尘地豢养出的花魁,少时害过心疾,故而唤作掩心。南疆周旋十余年,开春时镇守公孙大人将我赎了身添作一枚侍婢,改了名字叫浅浅。本以为入了公孙氏这等似海侯门,一辈子本分不争便能把余下年岁平平安安过去。谁料到...谁料还不到中秋,老爷就遭小人暗算死在了后院里。府中的姐姐怨我命中克夫带衰了一家子的运势,就寻了借口把我赶出家门。我自知有罪,不敢多言,生也好死也罢未亡人只求为老爷守满头七,才不愧对老爷再造的恩情。
可姐姐不通融,执意把我轰了出来,云顶山庄的马少爷恰恰候在外头把我抢了去。我幼时习过剑,乘骑奴不备夺了一匹马往山间逃奔,幸逢两位公子搭救才免了我受辱。
两位公子大恩,浅浅永生不忘。”
浅浅又是一拜,言溪飘连忙把她扶起。他恼怒地说:“公孙氏遗孀一定是得了马来的好处,否则哪会那么赶巧,前脚你走,后脚马小儿就来捉人。”
浅浅低眉:“浅浅不敢妄言。”
花魁养出的媚骨,习剑练出来的英气,还有杨柳飘扬处的不符年岁的阅历,叶白一寻思疑虑尽消,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浅浅欲言又止,犹豫了一番还是说出了口:
“我劝两位公子还是就此离开吧!我逃出时,曾往马少爷...马来的腰间刺了一剑,伤势必定不轻。以云顶山庄睚眦必报的作风,天下如何大也不会有我安歇的所在。我知言公子是藏云山的高人,只不过我拖累死了老爷,实在不能再伤害两位好人心,我逃便逃了,逃不了也不过小女子一人而已。”
浅浅执拗地一拜再拜,急的言溪飘手足无措。
叶白不动如山,低声示警:“门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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