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岁开始,叶白就时常陷入庄周梦蝶式的迷思。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习惯飞天遁地的修仙世界,而前世的很多细节慢慢开始模糊,甚至连原来的名字都不记得,更像一场梦。
梦里有个小子一直在挣扎名叫天朝的地方,终日游荡在城市森林里。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死去,然后像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被这里遗忘。生命啊活下去啊什么的意义大概就到此为止了。所以他常说:“随便吧,一辈子就这样了。”
那天,当看见黑漆漆的车轮即将碾过小孩时,他毫不犹豫扑了上去。小孩擦破了几处皮,在远处嚎啕大哭,但小子自己被撞飞了小半条街。围观的路人看着一地的脑浆,纷纷表示自己一辈子都不吃鸡蛋汤了。唯独那个司机心里素质好,一脚油门又碾了一遍,把小子做成了一锅西红柿鸡蛋汤。
小子一向没脑,死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赶紧去看女神洗...枣...吃...噎到了怎么办,一定得陪着她。”
死亡对小子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是舍己为人这么光荣的死法,他觉得有必要跟司机先生亲口说声谢谢。
他先在精神病院的镜子里打招呼,拿着诊断结果本来很高兴的司机忽然就变了脸。他先看看手里的急性精神分裂的诊断报告,再看看镜子,忽然大叫着冲出了医院。医生捧着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指导自己的新病人,说:“啧啧啧,这浮夸的演技哟。你要好好吸取教训,我们这里不是培养狂犬病的演法,是精神病,你看过沉默的/羔羊没...”
小子心说:“想淳朴说声谢谢怎么就这么难呢!”于是他不停地出现在司机每晚的梦里,夜路的影子里,甚至连马桶那么不雅的地方他都捏着鼻子去了。
司机先是不照镜子,然后是不睡觉,不走路,最后丧心病狂地把厕纸全扔了。最后两人终于在殡仪馆相见,小子深深鞠躬说:“谢谢谢谢,实在太感谢你了,让我死得那么光荣!”如果后来小子没把他揍太狠的话,相信司机先生心头肯定会涌上一股暖流。
由于耽搁了很久,小子错过了往生的契机,游荡在人间。
在寻找轮回的入口时,忽然有一道璀璨的佛光从无限远的世界穿越而来。他好奇地将手指伸进了佛光。它像一团湍急的漩涡,将他的灵魂吸了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他站在茫茫无际的湖泊上,而湖泊落在一尊大佛的手心中。
小子是个自来熟,腆着脸问:“你是佛祖吗?你要带我去哪?”
佛陀不语,乾坤已换。
小子脚下澄清的湖水化作了虚幻的天空,小子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朵望向人间,广袤的草原上驰骋着骏马,廊桥飞檐里有人吟诵着篇章,仙山楼台里有人冥想领悟...这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修行的世界。
芸芸众生中有三个人脱颖而出,几乎就要触摸到这个世界的天际。一人坐着红莲,一人裹着流云,一人骑着恶鬼。
还有一个浑身画满符咒的人躺在巨大的树叶上,唯有他发现了天外的小子。原本他也飞得很高很高,却在不停地下坠,逐渐被掩埋进泥土的深处。小子看见他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睛,心里却翻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慈爱而虚弱地对小子说:“你的名字叫叶白,冥灵宗的三代宗主,一定要记住了。”
小子抹了抹眼泪,说:“什么宗?诶,你别死啊,再聊一会撒。”
天又变回了湖,宇宙的深处响起了一句偈语:“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
大佛缓缓地将双手合十,将广袤的湖水与小子的魂魄揉成了一团,化作了一道光。祂一翻手,光从九霄之上落下,重重地砸向焦枯的金鼎山,一个...婴儿的身上。
半道上他还顺便撞飞了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和尚。鉴于前世的经历,叶白很紧张,觉得和尚这么老,手里没有个一亿几千万两连他的体毛都撞不起。那个照见老和尚一点不含糊,连夜就把叶白掳去了狼山普瑞寺,看来是要叶白一辈子做苦力还债。
当天晚上,普瑞寺里最德高望重的几位长老齐聚在大雄宝殿上。
和尚们扒掉了叶白的小肚兜,围着他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有一个不良和尚试图把叶白的腿叉开看一看性别。叶白没想到穿越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被性骚扰,拼命夹/紧胯下宁死不从,幸好照见大和尚阻止了他。
“我还是婴儿啊,你有没有人性!”
白胡子大长老摇头说:“这个孩子五行不全,早夭之相,恐怕活不过冬天了。”
照见说:“怎讲?”
大长老说:“缺金、缺木、缺水、缺火、缺土;也许是我老糊涂了,这娃娃更像一件无根无骨的法器,而不是一个人。除非借来问仙宗的五颗仙珠补全五行,否则,我这点微薄医术,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刚才试图扒开叶白脚看jj的二长老说:“汉国问仙宗一向和我们草原佛门势不两立,我们就算磕破了脑袋,他们也不可能把仙珠借出来的!”
照见说:“他是叶家唯一的血脉了。普瑞寺世受冥灵宗的恩德,总得尽一尽人事。”
大长老说:“照见师弟,如今你也得多关注自己的身体。强行渡过死关,你...诶,阿弥陀佛。”众人听到这里,长吁短叹,小小的禅房里满是悲戚的神色。
其实最痛苦的躺中间的叶白,心说:“这帮臭和尚连个ct都不照就确诊我活不久了,还当着我的面骂我不像人,就不怕我医闹吗,找人砍死你啊喂!”叶白情绪越来越激动,挥着拳头就要站起来。可惜叶白现在还不会说话,伊伊啊啊反而很可爱。
二长老边聊天,边胳膊一兜抱起叶白,轻拍他的屁股。别看二长老长得凶神恶煞的,但是被他这么拍着屁股...还真是有点小舒服。叶白扭了扭身子伏在二长老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照见大和尚说:“今日我再渡死关,帮这小孩最后一次,这一世也就再无牵挂了。”
此话一出,所有的长老悉数反对。照见大和尚苦笑说:“渡一次,渡两次,又有什么区别。我意已决,不必说了。”
长老齐声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师兄(弟)愿为方丈大士护法。”
照见大师合十还礼,说:“阿弥陀佛。”
叶白人生欠过无数的债,最昂贵的一笔就发生在他来这个世界后睡的第一觉里。照见大师境界或许不如荒河,但勘破“死关”后,对生死轮回的理解可以称为当世第一。叶白被放在大雄宝殿之上,阿弥陀佛之前,他闲适地在大蒲团上打着滚睡觉,大殿里焚香寂静,雅雀无声。
冷夜雨,入寒窗。
细碎的雨滴横着飞行,飘飘扬扬撒进了大雄宝殿。照见大和尚伸出了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细碎的雨滴立刻像活过来一样,悬浮在两指之间,隐隐幻化出了四肢头尾,像一只凶恶的小鬼。
“罗刹天手印!”
这是照见大和尚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使出“死关”里的最强法印,看懂的人暗自惊愕,看不懂的强忍着阴-寒的煞气;没有一人敢发生半点声音。偏偏是这个时候,小婴儿忽然坐了起来,在睡梦中弯起了嘴角,对着照见大和尚嫣然一笑。
众位长老大骇,心说:“拈花一笑,这孩子竟然是佛胎!”
照见大和尚提起了全身的力气,将水珠点在叶白的眉心上。婴儿柔嫩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金光,罗刹鬼雨滴怎么钻都钻不进去。照见大师在和荒河的交手中消耗了大量的灵力,即使再渡死关借来了修罗之力,也有点力不从心。
照见大和尚整张脸都变得惨白惨白,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整个人慢慢变化成一尊邪神恶鬼。众位长老心急如焚,知道方丈大士已经徘徊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了。如果再不成功,照见大师轻则力竭而死,重则堕出轮回,永不超生。
照见大和尚颤颤巍巍地说:“叶宗主,请你助我。”
没人知道照见和尚那时是在向谁求助,是相交颇深的叶远,是刚刚过世的叶临,还是眼前这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
总之,话音犹未落下,罗刹鬼已经钻进了叶白的肉身里。
第一缕阳光从东方露出,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迎着晨曦,大和尚喃喃自语说:“我懂了,你叫叶白。”
注: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佛祖诞生偈语,意思是:我最壕,但我不跟任何人做朋友。
拈花一笑:灵山盛会上,佛祖拈花示众,众人皆不语,唯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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